光是能想到这里,证明柴野司机比田中成熟。
「我不认为田中先生的想法是错的,也不认为全然是对的。前野小姐,你也按自己的心意做就行。」
他也——柴野司机急忙换了个称呼:「暮木先生一定也这么希望。」
前野浑圆的双眼直盯着柴野司机。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
柴野司机点点头。
「那笔钱,真的能随便用吗…?」
前野自问,脸痛苦得皱成一团,泪水又涌出眼眶。
「我没办法这么想。不管怎样,就是没办法。」
她啜泣起来。
「我觉得不能收下这种脏钱。如果用了这笔钱,会变成跟诈欺师一样。」
「不是这样的,芽衣。」
听到我的话,前野激烈摇头。在她旁边,坂本像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暮木老爷爷错了。与其付赔偿金给我们,不如把钱给日商的被害者。」
「日商那件事,与公车劫持事件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前野看也不看依旧沉默的坂本,默默掉泪,然后叹口气,抬起头。
「我想再调査一阵子,请多给我一点时间。而且,还没找到『京SUPER』在哪里。」
那么,坂本和前野永远无法安定下来。想要钱,但不能动用这笔钱。他们无法摆脱这样的纠葛。
两人像这家店的咖啡一样,煮到都快烧焦。即使田中没那么多话,最后依然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吧。
对两个年轻人来说,那笔钱太沉重。比我想像中更沉重。
「坦白讲,我认为找不到『京SUPER』。毕竟你们已调查这么久。」我推断。「调査由我继续。我会设法努力,直到査出暮木老人的真实身分。但是,芽衣和坂本,你们收手吧。那笔钱是给在公车劫持事件里,被当成人质的我们的赔偿金。即使收下,也不需要感到羞愧。我们都会收下。」
「既然这样…」传来一道低沉的吼叫,是坂本。
「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收下?根本不用调査钱的来历,直接收下就好了啊!」
「以结果来说是这样呢,抱歉。」
我同意坂本的话,于是向皱着眉、面色如土的他道歉。
「但在当初的阶段,我认为不清不楚地收下那笔钱很危险。」
「…我有同感。」柴野司机从旁帮腔。「万一收下钱后,引来可怕的麻烦就糟了。」
「就是啊,小启。那时我们不是讨论过,这笔钱或许和黑道有关?你不记得吗?你还说暮木老爷爷有枪,搞不好是道上的人。」
原来两人有过这样的讨论。暮木老人是黑道分子,我想都没想过。
「你很白痴耶,真的在怕那种事?」
这阵子,坂本有时会粗鲁地和前野说话。虽然知道,但亲眼目睹还是不好受。
「坂本,你口气变得真差。」
对不起,前野带着鼻音道歉,骂人的坂本却充耳不闻。
「刚刚田中先生说会变成『死钱』。」柴野司机沉稳开口。「现在最应该避免的,是不是那种状况?就是不要让暮木先生留下的赔偿金变成死钱。相反地,不管以何种形式,只要能让那笔钱变成『活钱』,我认为就是正确的用法。」
这话说得真不错。
「所以你别再哭了。」柴野司机笑道。「这笔钱是会愈来愈沉重的秘密。各位——不,我们决定要共同扛起这个秘密。光做出此一决定,对迫田女士和她的女儿就能有点帮助。这是诈欺师会做的事吗?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自己跟诈欺师一样吗?」
前野泪汪汪地眨眼。
「请用暮木先生的赔偿金,去开创新的人生吧。如果收下这笔钱,怎么样都会感到愧疚,就当暂时借用,总有一天还清就行。将你们在开创的人生中赚到的钱,拿去帮助有困难的人就行。请用在助人上吧。」
「柴野小姐真是能言善辩,我第一次知道。」坂本开口。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短短一个月之间,原本善良开朗的年轻人,居然会变成满嘴挖苦嘲讽的人。
柴野司机顿时僵住。
「够了。」坂本作势起身,「我要回去了。」
「小启,你怎么啦?」
前野呼唤,但坂本头也不回,顽固地绷紧全身,离开店里。
「或许暂时让他一个人比较好。」
柴野司机感叹。她没生气,而是伤心。
「你们一起调査时,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前野摇摇头,「没有,只是小启变了。」
语毕,她像对自己的话感到奇怪似地蹙眉。「或者说,其实我并不了解小启。现在才这样想似乎很傻,但近来我感触颇深。」
两人是在公车劫持事件中结识。
「那时候的小启十分温柔,护着只知道害怕、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我。他非常可靠,是个好人。」
「嗯,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大概是身处险境,他才那样表现。毕竟是特殊状况。」
因为是在诡谲的黄色灯光下,枪在鼻尖晃动的状况。
「或许不是小启改变,只是状况不同。我不晓得小启原本是怎样的人,所以他可能只是恢复本色。」
对于现在的坂本,前野应该是最了解的人。她的话相当有说服力。
「这…也许有这样的事,」柴野司机无法接受。「但我还是认为,是坂本先生变了。虽然见面的次数没那么多,仍感觉得出来。他跟上次在小巴士里讨论时,变得判若两人,眼神和表情都不一样。」
前野沮丧地点点头。
「那笔钱对坂本先生的折磨,是不是远远超乎我们想像?所以,我刚刚才会问你们,调査期间是不是碰上不顺心的事。」
「不顺心的事…」
「这样问太笼统。比方,一开始坂本先生说,为了重返大学,他想要钱吧?是不是发生什么比起上大学,更急需要钱的状况?」
这个着眼点不错。
「但是,暮木先生的一百万圆不能立刻动用,而且愈调査愈难以动用。可是,需要钱的状况无法解决。坂本先生是不是夹在其中,独自烦恼?」
「有这样的事吗…?」前野拿纸巾擦擦鼻子下方。
「你有没有听到类似的事?像是他家里有人生重病,或父亲失去工作。」我问。
前野困惑地摇摇头。
「想要学费的心情应该很真切,如果发生杉村先生提及的情况,那是不同次元的问题,坂本先生恐怕无法独力解决。」柴野司机推测。
「可是,若家里出事,小启会悠哉地跟我去调査吗?」
「或许他认为早点调査结束,就能早点得到一百万圆,所以才会焦急。实际上,他在调査期间渐渐变了个人吧?」
前野思索片刻,「假如是钱的事,我们这阵子几乎没谈到。独处时,我们从未深入讨论究竟能不能收下那笔钱。」
这倒是令人意外。
「所以,刚刚我才会忍不住哭出来,对不起。跟大家讨论前,我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每次我一提起赔偿金,小启就会露出恐怖的表情,不愿多谈。」
「会不会是不想让你担心?」柴野司机问。
不清楚,前野又变成鼻音。「之前我们很常讨论赔偿金的事。就是钱还没寄来,公车劫持事件刚落幕的时候。」
你觉得我们真的会拿到赔偿金吗?
「从警署回来后,他真的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想着老爷爷的话是真的吗?小启传许多简讯来,我甚至劝他最好不要过分认真。」
啊,所以—她带着手势。
「是事件后第三天吗?老爷爷的名字被査出来,对吧?」
「嗯,査出他的身分。」
「当时小启超失望。杉村先生有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坂本没向我表现出那种情绪。只记得他传来讯息,内容充满同情,觉得老爷爷的身世太孤寂。
「小启好似整个人萎靡,嘟哝着:原来老爷爷是个穷人,不是有钱人。」
——不可能拿到赔偿金,世上果然没那么好的事。
「至于我,比起老爷爷很穷,他无依无靠这一点更令我震惊。所以,小启一直计较老爷爷贫穷,我还发脾气,怪他太冷血。」
坂本一阵惊慌,连声道歉辩解。
「他说自己居然只在乎赔偿金,简直逊毙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会作梦。
「他太过期待,才会失望。」
那种心情我也懂。
「于是,他决定努力工作赚取学费。后来进入清洁公司,虽然工作相当累,但小启非常努力。」
不过,坂本提到要边做这份工作,边准备重考大学太勉强,所以在考虑找其他的打工。
「他想找不会太累,时薪不错的打工。我回一句『那就只能当牛郎』,他还笑说『就是啊』。」
「可是他辞掉清洁公司的工作,对吧?」
前野咬住下唇,「这件事大家能帮忙保密吗?」
我和柴野司机点点头。
「尤其不要告诉田中先生,那样小启太可怜。」
「当然不会。」
坂本会辞掉清洁公司,是遭到恶意刁难。
「小启在派遣前往的工作地点,碰到以前的高中同学。」
同学是那家公司的正职员工。
「小启跟对方是死对头。或者说,在高中时代的小启眼中,对方是个无所谓的人。那个人是书呆子,成绩优秀,在班上却是受到排挤的类型。」
「坂本在学校应该是人气王吧。」柴野司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