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各位时,阿光已不是过去的他。他洗心革面,和御厨先生断绝往来。而且,他非常后悔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哎呀——早川女士悄声道,晕眩似地按住额头。
「各位调查到这么多?怎会这么好奇?」
「毕竟收到那么一大笔钱。」我应道。「不晓得那是什么钱,我们实在不能收下。」
「那是补偿各位的钱,是赔偿金啊。」
「但还是会在意。」
「阿光真是的。」
早川女士骂道,仿佛在埋怨不在场,甚至也不在世上的对象。
「怎么跟他讲的都不一样?阿光告诉我,只要他说服大家,事情一定会顺利。不会被警方知道,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大家一定会默默收下钱,事情圆满结束。」
哪里圆满?早川女士颇生气。
「阿光果然不如从前,我不该完全相信他。」
在公车上与巧如簧舌的暮木老人交手过的我,忍不住想:他那样算是不如从前,过去究竟多厉害?
而这个老妇人知道。
「因为老爷爷过世。」前野出声解释:「即使被警察抓住,要是老爷爷还活着,我们也不会如此迷惘困扰。」
早川女士双手捣住脸。
「御厨这个人,真的是经营顾问吗?」我开口。
早川女士深深吐出叹息,直起身子。
「经营顾问,只是他众多头衔之一。」
「果然是诈欺师。」
坂本又毫不留情地丢出一句,早川女士点点头。
「依我从阿光那里听到的,御厨先生做过许多事。他待过像是催眠学习研究所、演讲训练讲座、能力开发教室等地方。」
他是在人生各个局面,从事各种事业,招揽人与金钱的事业家。但刚才早川女士提及的三种事业,与经营顾问有个共通点,就是以某种形式「教导」别人。
「阿光近似御蔚先生的助手。」早川女士接着道。「我不是在包庇他,说是助手罪状不会比较轻。阿光是御厨先生的小弟,或者说就像他的左右手。他们是一对搭档。」
忽然,早川女士露出意兴阑珊的眼神,疲惫地靠在家庭餐厅的廉价沙发上。
「日商新天地协会——」
我们三人一阵紧张。
「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伙。御厨先生和阿光教育那个叫小羽的代表,把日商栽培到那么大,拿走该拿的报酬后退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请等一下,我想想…」早川女士屈指计算。「大概是前年吧。是我母亲十周年忌日,阿光来找我那一年。」
日商投入诈骗行销的转戾点、小羽雅次郎向古猿庵介绍经营顾问御厨这个人,是一九九九年的事。五年后的二〇〇四年,日商这颗黑色果实变得硕大成熟,足以采收。对操纵小羽代表的军师及他的助手,是恰当的收手时机吧。
「退休?」坂本语带嘲讽。「原来诈欺师也有退休这回事,真令人惊讶。」
早川女士没回话。
「御蔚先生和『阿光』为日商新天地协会做了些什么?」
「他们组织那个协会。」
「两个人一起?」
「把小羽那个人拱出来。打造协会组织,是御厨先生的工作,而阿光负责教育人员。」
向来都是这样分配,早川女士解释。
「阿光很会教人,所以在御厨先生自行举办的讲座活动中,好像也做出不少贡献。」
「那么在日商内部,应该很多人知道他们吧?」
早川女士眯起眼,反问:「有吗?有会员认识阿光他们吗?」
不,我摇摇头。
「御厨先生绝不会现身第一线,阿光也一样。他们教育干部,但应该从未直接面对会员。」
我是听本人说的,早川女士补充。
「他说他们是影子,这样就好。」
「但是,如果询问日商的干部,他们应该多少知道阿光的事吧?毕竟他们直接受到他的指导。」
「应该吧。」
「那么,日商被査获时,暮木老爷爷为何没被警方盯上?」
前野提出疑问,早川女士笑道:
「为什么阿光会被警方盯上?阿光只是对日商的管理储备人员,传授如何提升会员向心力、经营协会的技术,还有理想的销售方法而已。那种内容,各种地方都有类似的研修吧?那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况且,日商遭査获时,御厨军师与他的助手早就脱离组织。日商是小羽父子的天下。
「不折不扣就是坏事。」坂本回答,双眼充血得更严重。「他们明知日商会变成那样,小羽代表会变成那样,仍不收手。」
他们设计一切,也收取报酬。
「然后在大事不妙前早早开溜。他们比小羽更坏,更奸诈。」
小启…前野出声劝阻。
「你刚刚说他们一向这么分配角吧?『一向』,看你说得轻巧,他们究竟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
「小启,声音太大了。」
早川女士垂下目光。「我认为在阿光眼中,日商是个大案子。他想在退休前,放个最灿烂的烟火。」
「你是指,其他诈骗都是小规模?这算哪门子借口?」
我搭着坂本的肩。他吓一跳,瞪向我。
「责怪早川女士也没用啊。」
坂本鼻翼翕张,顿时沉默。
「早川女士,可否告诉我,『阿光』究竟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早川女士双手覆住脸,像要用掌心温热脸庞,或融解双颊上的紧绷。
她放下手,注视着我。「畑中前原,如今已合并变成一个町,但直到十年前,还是不同的两个村子。前原在更北边的山里,而我和阿光都是畑中村的人。」
七十岁,她继续道。「我们同年,家住在附近,是青梅竹马。从会骑三轮车的时候就在一起。」
「暮木一光」是六十三岁。我一直以为,他看上去比年龄衰老是环境所致,原来他的实际年龄更大。
「对了,阿光和暮木先生交换户籍的时候,有点介意年龄差距。」
虽然名字里有同音字。
「他的本名叫羽田光昭。」
所以才叫「阿光」吗?
「羽田家从战前就是木材加工厂,非常有钱。可是,阿光十岁时,他的家人骤世。」
家里发生火灾,毁于祝融。光昭的祖母和父母、大他三岁的哥哥,全葬身火窟。
「阿光身手矫健,在火苗延烧前,就从二楼窗户跳下,保住一命。但还是吸入许多浓烟,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光昭成为孤儿,被祖父的弟弟——叔公收养。
「那位叔公问题不少。」
她略显犹豫,觑着前野。
「年轻女孩应该不想听到这种话题,没关系吗?」
前野抬起脸,然后点点头。
「火灾发生前一年,阿光的祖父过世。对叔公来说,阿光的祖父是哥哥,却为遗产继承起纠纷。」
羽田光昭的祖父,把公司留给儿子——光昭的父亲。这样处理,在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但祖父的弟弟对此提出抗议。
「他闹起来,宣称哥哥答应把公司一半股份给他。」
众人谈判,始终没有结果。光昭的父亲不希望家丑外扬,叔公利用这一点,得寸进尺。据说他甚至闯进羽田家,引发暴力事件。
「所以,阿光的父亲忍无可忍,告上法院。就在这时,阿光家发生火灾。」
坂本眨眨通红的双眼。
「关于失火的原因,最后也没査出个所以然。」
早川女士叹口气。
「因为房子很旧,有人说是电线走火。毕竟是那么久以前,发生在山村的事,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缜密地调査吧。」
「有纵火的嫌疑,对吧?」我毅然决然问出口。
早川女士点点头。「我父亲是消防团的人,曾私下告诉我母亲,那起火灾疑点重重。」
成为孤儿的羽田光昭,不得不与蒙上纵火嫌疑的叔公一同生活。那肯定是比如坐针酕更难受的诡异生活。
「乡亲都在传,叔公会收养阿光,是为了当他的监护人,夺取公司的掌控权。」
事实上也真是如此。据说,光昭成年时,他的手上已没有任何像样的资产。
「阿光常说,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不管在家中或学校,光昭都是孤独的。他没有朋友。只有早川多惠陪着他。
「他总是跟我在一起,所以遭同学嘲笑『你是女人屁股上的金鱼粪吗』,然后又因此被欺负。」
高中一毕业,光昭随即离开村子。
「他要去东京找工作。」
早川女士知道,那是他个人的意志。但看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光昭被叔公逐出家门。
「一个只有乡下高中学历的男孩,在都市一定吃很多苦吧。阿光经常换工作,数量多到我都记不得。」
但光昭还是说东京很好,很自由。他对故乡没有任何眷恋。
「即使偶尔返乡,阿光也不曾靠近叔公家。他总是回来为家人扫扫墓,顺道看看我,不管时间多晚,都一定当天回东京。」
有一次,拜访早川女士家的光昭说要回东京,在末班电车早已驶出的时间前往车站。担心的早川女士和父亲一起去看情况,发现光昭蜷缩在无人车站的候车室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