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书店旁的餐厅用着稍迟的午餐,计划接下来的购物时,发生第一次异变。手机响起,荧幕上显示「田中雄一郎」。
与早川多惠见面,向众人汇报告一段落后,我没和任何人联络。连原本联络得最勤的前野,都没再传讯过来。那天她低声「r小启,我们分手吧」,之后的事我不想知道,两个年轻人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吧。
人质伙伴的蜜月期结束。往后逐渐疏远,才是为大家好。这也是比其他人质稍微熟悉事件的我,从经验中得到的体会。不能把非日常的残渣带到日常。这次的情况,有非日常留下的赔偿金这个巨大遗留物,更是如此。
我留下妻子离席,在通道上轻声接起手机。「我是杉村,怎么啦?」
除非发生非这么问不可的事,否则田中不会突然打来。
「今天假日,不好意思打电话吵你。」
田中的语气并不特别急迫。
「现在方便吗?」
坂本有没有去你那里?田中问。
「那个小哥,从前天就下落不明,似乎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他没留下字条,但也不是小孩子,应该不会被抓走吧。」
「前野不知道他的下落吗?」
「他们分手了吧?」
我没想到田中居然会发现他们在交往。
「坂本不必提,我没听到前野说什么。」
「那位小姐是不好意思惊动你。她说杉村先生不是当地人,不能再为这点事给你添麻烦。」
所以我才蒙受池鱼之殃啊,他说。
「我反而在猜,既然那小鬼去东京找工作,可能会去投靠你。」
不知幸或不幸,坂本并没有来投靠我。
「他的父母怎么说?」
「他们一阵慌乱,打遍小鬼认识的朋友和熟人的电话,寻找他的下落。」
这表示坂本的「离家出走」,有令人担忧的因素。
「我还不清楚详情,一有消息,我会通知——可以通知你吧?」
「当然。要是接到坂本的联络,我也会通知你们。」
我挂断电话,回到座位。妻子从咖啡杯抬起目光,问道:「怎么?」
「没什么大事。」
我们在商量要送菜穗子本人什么。往年我会绞尽脑汁悄悄准备惊喜,但今年是公开询问。虽然轻松,却也少了点刺激。
「您中意的品牌的鞋子如何,太太?那种您不好主动购买,色彩和款式都另类大胆的皮鞋。」
「鞋子我太多双,得有章鱼脚才穿得完。」
「还只是章鱼而已。变成鱿鱼怎么样?」
妻子呵呵笑,「那你买运动鞋送我吧。」
「那除非是超高级的运动鞋,不然你送我皮夹可划不来。」
「所以还要附赠别的礼物啊。」
妻子扶着桌面,稍稍凑近。
「想请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们从以前就在讨论,要全家一起去欧洲旅行。桃子的第一个春假,或许是好时机。岳父的健康状况暂时也不必忧心——我刚这么想,没想到妻子悄声说:
「想请你带我去坐那班公车,你坐的那班公车。」
海线高速客运。
我惊讶到一时无法回话。
「为什么?」
我自认为应该不至于脸色大变,但妻子还是受到惊吓。「对不起,果然不行。」
「不,也不是不行。」
「会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那是不必要的担心。不过,那班公车虽然沿路风景不错,却是很普通的市区公车,不値得特地去坐——」
说到一半,我忽然想起:
「难道是岳父拜托你的?」
这次轮到妻子愣住。「为何这么想?」
「哦,我以为你想参观的不是公车,而是『克拉斯海风安养院』。」
岳父已八十多岁,或也许这次的住院检査,让他考虑到隐居后的生活。况且,「克拉斯海风安养院」里也住着森信宏的夫人。亲自勘查还太早(而且可能惹来多余的揣测),但他会不会拜托爱女先去参观?如果岳父要住在高级养老院,菜穗子应该会更频繁前往。
「你想太多了,」妻子笑道:「父亲要是听到会生气。」
「抱歉。」
「父亲就算隐居,也不会离开都心。他打从骨子里是个都市人,如果待在充满自然的环境,反倒会害起思乡病。」
不是怀念山里,而是怀念城市的灯火。在各种意义上,岳父都不是热爱灯红酒绿的人,他的情感纯粹是对住惯的土地的依恋吧。
「没关系,忘记我的话吧。对不起,提出这么怪的要求。我只是想拥有跟你一样的体验。即使是事后体验也行。」
「我由衷庆幸你和桃子没经历那种遭遇。」
「嗯,我知道。」妻子坦率地点点头,又低声补一句:「可是,园田瑛子有跟你一样的体验。」
我真嫉妒,她继续道。
「我好羡慕园田小姐。明知大家都平安回来,才能讲这种悠哉的话,但我就是忍不住嫉妒。我真是醋坛子。」
我来不及开口,菜穗子就起身说「走吧」。
之后我们专心购物。即使未来有实现男女平等的一天,奥运比赛中不再区分「男子」或「女子」项目,在购物方面仍做不到男女平等吧。这种情况,能获得让步的应该是男人。女人则在「购物肌力」方面特别发达,包括爆发力、持久力、恢复力,还有专注力。
不敢吐露「累了,想休息」的丈夫前往洗手间。第二次的异变,发生在我上完厕所,正在洗手的时候。这回是柴野司机打来。
「抱歉,在假日打扰你。」
我性急地打断她「r找到坂本了吗?」
「还没。」
柴野司机今天要値班,现在是休息时间。她是从更衣室打来的。
「我刚看完値班期间收到的简讯。」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前野小姐表示,她也是今早接到坂本先生母亲的来电,才知道出事。」
前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中午左右,坂本说要出门一下,两点多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朋友。三人进入他的房间,交谈一会儿,不久便发展成争吵,连家人都听到争吵声。
「然后,两个朋友回去,坂本关在房间一阵子。」
接着,他忽然提一袋垃圾到庭院,开始烧东西。
坂本家有时会像这样焚烧可燃垃圾,所以庭院放着专门用来烧东西的方型金属罐。
「后来好像又外出了。」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没人看到他出门。坂本的房间里,他平时随身携带的背包不见。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隔天也没回来,不过坂本先生是个年轻男孩,母亲以为他可能是去朋友那里。」
然而,今天早上,家人发现不得了的事。
「坂本先生的祖父在打扫庭院,顺便收拾金属罐的时候——」
在淋了水变得泥泞的余烬中,发现掺杂许多烧剩的万圆钞残骸。
「是那笔钱吗?」
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家人对那笔钱似乎毫不知情。」
「他没告诉家里人。」
坂本家的人吓坏,开始寻找失踪的儿子,于是也联络前野。
「居然做出那种事,这就是他得到的结论吗…」
坂本很想要那笔钱,却也忌讳着那笔钱。想要,但不能据为己有。不能收下诈欺师的钱,要送人又舍不得。干脆消灭这笔钱算了。
这么痛苦地折磨自己的钱,不如烧掉。
同时,他也消失不见。
「柴野小姐,你待会儿要回去工作吧?」
「是的,今天的班到晚上八点。」
「如果想东想西,会对工作造成影响。接下来交给我们,你先忘掉这件事吧。即使慌张也没用。田中先生也说,坂本不是小孩子,不必太担心。好吗?」
「谢谢,我会这么做。」
我回到妻子身边,继续购物。快一个小时过去,妻子在某家精品店试穿,手机又响起,画面显示「前野芽衣」,但我还没接,铃声就切断。
我刻意没回拨。从冲过头的芽衣个性来看,也许是拨给我后,觉得不可以这么慌张。如果有进展,她应该会再打来。
手机陷入沉默。
我要自己不去想被烟熏得漆黑的金属罐,还有贴在底部烧剩的万圆钞票。坂本烧掉多少?他收到的一百万圆全额?还是用掉一些,剩下来的钱?
坂本「消失不见」——我在心里不断抹去这个念头。他只是外出而已。或许就像田中说的,明天左右,他就会突然现身来找我。杉村先生,我还是想在东京找工作,但第一步该怎么办?
清单上的购物全部解决,前往最后目的地的百货公司停车场时,已快晚上七点。今晚约好要在大哥家,和孩子们一起吃披萨。
妻子爱车的后车厢和后座都塞满一包包礼物,我坐上副驾驶座,在系安全带时,手机响起,是足立则生打来的。
「喂,杉村先生?」
背后传来电视声,似乎也有人声。
「啊,晚安。不好意思,我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