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野又抽噎起来,我实在听不下去。
「不能讲太久。等一下我会打过去,你先冷静,好好休息。」
等我结束通话,老板指着电视画面说:「警方的谈判人员已靠近公车。」
这回公车也是车门紧贴着围墙停放。有个人朝后车窗轻举双手,慢慢走近,是山藤警部。
他放下手,把右手的手机贴在耳上,进行通话。
「刚刚现场转播的记者说,歹徒在离家出走前发生过争吵?」
「疑似与朋友吵架。」
「好像是为了钱。会不会是有金钱纠纷?」
这未免太奇怪。坂本会有金钱纠纷?他与钱有关的纠葛,应该是要如何处置手边的一百万圆,不会与第三者有纠纷。
不会有纠纷——应该吧。
我默默思索。坐在老板为我加热的蛤蜊巧达汤前,我逐一回想九月公车劫持案后的每一件事。
坂本确实不太对劲,甚至对前野不假辞色,顶撞田中,对早川多惠则是冷嘲热讽,有时会破口大骂,冷漠地闹脾气。
他开始变成这样,正确来说是何时?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是在公车劫持事件中认识。要看清什么是那个人的本性、什么是变化,相当困难。但我们是何时察觉坂本与当初不太一样?是收到钱的时候吗?是我提出调查钱的来源才能收下的时候吗?
当时他陷入天人交战,或许是想保持形象,对调查表现得很积极。
他的眼神变得阴沉,态度变得冰冷消极,是不是在渐渐看出「暮木一光」与日商新天地协会关系后 ?
那时我们透过电话和简讯,一点一滴报告彼此的调查成果。我调查暮木老人,坂本和前野档调査「京SUPER」,柴野司机边检查身边有没有暮木一光的影子,并努力联络上迫田美和子。我们的调査一步一步前进。前进——再前进——
不,在那个阶段,只有我的调查有进展。我试着透过调查暮木老人指名的三个人身分,来厘清老人的真实身分与意图。
过程中,坂本愈来愈消极。
完全就是「消极」。他是不是有不能告诉我们的秘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连对前野也不能透露的秘密。
据说,九月的公车劫持事件刚结束,他向前野吐露过心声:真的会收到赔偿金吗?前野生气地骂他太不庄重,令他消沉不已,但仍渴望拥有那笔钱。事件落幕后第三天,报导揭露暮木老人的身世,他大失所望。老爷爷不是有钱人,赔偿金的事是骗人的,世上才没那么美好的事。
金钱纠纷。与他发生争吵的朋友。他在就职的清洁公司遇上的麻烦。如果有一笔钱,就能重读大学,让人生重来的愿望。
——姓氏只差一个字,境遇却是天差地远。
坂本看着英姿飒爽的桥本真佐彦,喃喃自语。
一个想法掠过我的胸口。那并非单纯的灵机一闪,而是从以前就在那里。一直在脑中潜伏萌芽,只是我从未细想。
金钱纠纷。
电视画面没动静。我兀自沉思时,山藤警部的身影消失。
我打给前野,她立刻接听,但说「请等一下」,似乎换了个地方。
「喂?呃,还有警察留下监视,所以我走到庭院。」
那正好。「前野,庭院还有坂本用过的铁罐吗?」
「应该有。」
「里面的灰烬呢?」
「警方拿去调査。」
晚一步吗?我急忙思考。
「那你可以看看坂本的房间,或是家里的垃圾桶吗?不是可燃垃圾,而是不可燃垃圾。我想应该有样本或是档案之类的东西,也许体积还要更大。」
「更大?」
「对,好比比净水器。你能帮忙问问坂本的祖父吗?这一个月之间,坂本有没有购买这类东西,囤积在家里?」
我挂断电话静待。公车劫持事件的现场陷入胶着,没看到山藤警部的人影,现场连线的记者也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
前野打电话过来。「杉村先生。」
「找到了吗?」
「有一本很奇怪——该说很奇怪吗?有一本相当豪华的档案被丢在垃圾桶,坂本的爷爷没有看过这种东西。」
我的背脊窜过一阵恶寒,「怎样的档案?」
「封面看起来像皮革——是人造皮吗?里面是空的。」
被坂本烧掉了。
「封面上写什么?」
「我看一下,呃…《菁英事业手册》。」
老板很惊讶,因为我哆嗦了一下。
「上面有没有企业名称?」
前野结结巴巴地念:「美丽&健康&幸福 宫间有限公司。」
公司名称听起来简直像个玩笑,所以才会留存在我的记忆一隅。我在调査的时候看到过。
不是在暮木老人的调査中,而是一开始关于足立则生与高越胜巳的调査。
高越胜巳任职的健康食品贩售公司,涉嫌夸大广告与违反药事法。遭足立则生威胁揭发诈欺师身分的高越胜巳,现下仍不学乖,在这种可疑的公司任职牟利。当时我为了进一步了解健康食品及化妆品的通贩和邮购,看了几个整理网站,以及似乎能做为参考的新闻网站,发现「美丽&健康&幸福 宫间有限公司」。
除了进口化妆品及健康食品,这家公司也贩卖号称具有提升肌力与瘦身效果的小型健身器材。
有人控诉这款器材毫无效果,告上法院。此外,这家公司采取会员制,对业绩良好的亲友会员设有奖励制度。虽然规模与贩卖的商品不同,却是日商新天地协会的同类。没错,所以我在浏览日商新天地协会的相关网站时,才会在讨论串「感觉下次就是这里要被抓了」看到这家企业的名字。
坂本有那里的档案。而《事业手册》、《会员手册》,都是这类组织发给新会员的指南手册典型的名称。
「前野,」我重新握紧手机,慢慢地问。「听说前天坂本在离家出走前和朋友吵架,你知道那些朋友是谁吗?」
「小启的妈妈也问过我…」
可能是我的语气造成前野不安,她的话声变得微弱。
「有一个叫熊井。」
「你认识的人吗?」
「是小启的大学朋友。」
前野、坂本和熊井三人一起去过居酒屋几次。
「他很好相处,我不敢相信他会和小启吵架。」
「你知道那个人的手机号码吗?」
「——知道。」
我以手势要求,老板随即递来纸笔。
「前野,」我对着电话叮嘱:「除非警方——也许是山藤警部,要求你说服坂本,否则你不可以离开那里。请你和坂本的爷爷留在屋里。不可以依自己的判断跑去现场附近,也不可以联络坂本,明白吗?」
「杉村先生…」
「明白吗?」
「——我明白了。」
我挂断电话,立刻打给熊井。由于是陌生的号码,不晓得是不是心生警戒,对方迟迟没接听。拜托,拜托接电话吧。
「喂?」
「你是熊井吗?」
「是…」
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重新在厨房的高脚凳坐正。
「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我叫杉村,在九月海线高速客运的公车劫持事件里,和坂本一起成为人质。」
啊,电话另一头传来惊呼。
「我们在寻找说服坂本的材料,想劝他投降。我想请教一下,前天和坂本发生争吵的是你吗?」
唔,是啦…含糊的话声传来。
「你们争吵的原因,是为了宫间有限公司吗?坂本曾经邀你加入会员,或是央求你购买商品吗?」
一阵沉默。
「刚刚警方才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我闭上眼睛。
「我是跟坂本一起加入会员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底吧。一股五万圆,所以我出十万。坂本买一股。」
个性敦厚的熊井,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是坂本邀你加入的吗?」
「原本是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社圑学长邀他的,后来就没下文。可是,最近他才又想起似地跟我提,说他仔细调查过,绝对会赚。」
原来是这么回事,坂本从以前就有牵连。
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抓住这个赚钱机会。公车劫持事件时,暮木老人提起巨额赔偿金,他忽然做起美梦,而这个美梦在老人死后三天,由于老人身无分文的报导瞬间破灭,于是他想起这件事。
「那家伙满投入的,努力寻找新会员,但这阵子忽然冷却。大概是这个星期初,他突然跑来我家,塞十万圆给我,说就这样结束一切吧。」
「叫你退出宫间的会员?」
「是的。我问他理由,他说那是诈骗集团。我因为邀研究室的朋友加入,丢脸丢大了,所以跟那个朋友一起去找坂本谈判,可是那家伙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才吵起来。」
熊本还在说话,但我道声谢,挂断电话。冷汗泉涌而出,我用手拭汗,闭上眼睛。
「杉村先生,你不要紧吧?」
电视传来现场记者的报导:歹徒要求热飮和餐点——
这是诈欺师的钱。大叔,诈欺师的钱怎么能拿?坂本的话声在耳畔复苏。
那看起来像是在责怪暮木一光、羽田光昭,其实是呐喊,是坂本的告白。我也是诈欺师!我干了一样的坏事!我是一丘之貉!
手机骤响,我和老板都吓得跳起来。
「喂?」
「杉村三郎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