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支援她吧。」我提议。「人质伙伴交给我决定该怎么做。因为大家都想救你。因为比起钱,你的性命更重要。」
「居然为我这种人…」
「我们是伙伴啊。」
对不起,我说。
「你一直独自默默承担,我应该更早注意到宫间公司的事。」
「可是,那是我自己的责任…」
「你还年轻,还是个人生菜鸟啊。你涉世未深,总会有掉进陷阱的时候。」
老板蹲在石室前,「嗯、嗯」地点着头。
「芽衣在哭。」这话也许很卑鄙。「不可以再害她继续哭下去。」
好——电话另一头应道。
「我要挂电话了。你立刻联络山藤警部,大家都在海风警署。」
「他们在这里。」坂本回答。「刚才到公车旁边来了。」
「这样啊…」
「她说『小启,不可以』。她哭着叫我下车。」
「芽衣说的没错。你能做到吧?」
他好像又应一声「是」。我放下手机。坂本先挂断了。
「要在这里等吗?」
早川良夫问,脸色冻得苍白。
「为了维持现场,我们得待在这里吗?」
「至少回车上吧,我也想听新闻。」
三人折返来时路。穿越黑夜深渊,回到破宾士上。
「我妈会被警方逼供吗?」
「我会好好解释,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
老板发动引擎,打开暖气。三人的身子还没暖和,广播就传来坂本投降的消息。
他和人质都平安无事。
13
我的圣诞节与新年过得寂静且寂寞。
我并不清闲,几乎天天前往海风警署报到做笔录,也和县警的几位调査官再去一次找到御厨遗体的地点。
我在海风警署经常碰到坂本以外的人质伙伴。这应该是刻意安排的,警方传唤我们的时间巧妙地错开,所以我们是在走廊和大厅擦身而过。不过,等待彼此的笔录结束,在警署外谈话,并不会受到责怪。我们交出手机里的简讯纪录后,手机未被没收,因此也可自由联络。
最先被解放的是园田瑛子。她把一切都交给我处理,甚至没亲眼看到「赔偿金」,所以是妥当的处置吧。接着是田中雄一郎和柴野司机,两人的侦讯在年内结束。人质中拖到过完年还继续被找去的,有我、前野和迫田母女。
我和早川母女一次也没碰上。早川多惠的讯问,在她居住的地方进行。因为她行走不便,警方贴心地这么安排,却害她暴露在街坊邻居好奇的眼光下。虽然怎么做都为难,但事到如今,也没有我插口的份。
「光是没被扣留在警署,就该感激涕零。」
早川良夫这么说。他很小心,绝不会直接联络我,而是以留讯息给「睡莲」老板的方式,向我报告近况。我也尽量透过老板,通知他大伙的状况。
山藤警部对我们的态度有些不同。不是变得凶狠,也没大小声,应该说是变得冷漠了吧。
「警部内心不大痛快吧。」前野小妹评论。「因为我们隐瞒重要的事。」
而现在已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除了极少一部分以外),因此我对警方知无不言。我有时会打听坂本的状况,但警方不肯告诉我具体详情。
那天晚上,新闻报导坂本投降时,我联络岳父。我拜托他在当天那个时刻受理我的辞呈,岳父没有询问理由。
——好,我会这么做。
——谢谢您。事情演变成这样,我真的很抱歉。
不知第几次的侦讯时,我提起辞职的事,山藤警部露出极为真实的惊讶神色。
「啊,所以这次广报课的人才没有来。」
「我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我以为你应该是第一个会有律师赶来的人。」
这次事件中,带律师来的只有田中,据说是当地商会介绍的。不过,律师不需要奋战。实际上,我们人质并未参与犯罪行为,只是以被害者身分接受出于加害者意愿支付的赔偿金。加害人死亡,所以我们好奇赔偿金是谁寄的,主动进行调査,只是这样而已。依收下的金额,可能需要申报赠与税或临时收入,不过也仅止于此。那笔钱如果是「暮木老人」在劫持公车时向客运公司恐吓取得的,而我们明知道却仍收下,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但事实并非如此。
早川多惠不是羽田光昭的共犯。她听说他的「赎罪」及劫持公车的计划,但没协助执行。她曾一度陪伴羽田光昭参加日商新天地协会的自救会,然后在羽田光昭死后,照着他的请托,把寄放在她那里的钱寄出去。她做的事只有这样。早川多惠不知道羽田光昭是不是真的要劫持公车,哪能算是共犯呢?
如果老妇人不是共犯,那么隐瞒有她这个人的我们,也不算是包庇罪犯。关于怎么发现「御厨尚宪」的尸体,我坚持主张「只是直觉蒙中」。我一心只想让坂本尽快投降,即使通报不知原委、辖区也不同的畑中前原地区警察,也只会平白浪费时间。我认为亲自去确定比较快。会想到羽田家的墓地,真的只是直觉,如果猜错,我也没有其他备案。况且,是否真的有御厨这个人?他是否真的死了?我们没有确证,我们手中只有早川多惠的证词。
关于发现遗体的过程,早川多惠也照着我那时候告诉她的作证,因此与我们的说词没有矛盾。不过,老妇人似乎被严厉追究是否和御厨命案有关。遗憾的是,关于这一点,我们人质无能为力。顶多只能提出意见,表示从老妇人的话听来,羽田光昭实在不可能要青梅竹马协助杀人。
「为了证明你当天的行动,我们也问过夫人。」山藤警部稍微压低声音,「她说带着孩子,一直待在娘家。」
「我们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失和。」
我露出苦笑,警部困窘地搔搔鼻梁。
「因为又会有许多纷纷扰扰,万一再有什么闪失不好,所以让内子回娘家避难。」
新年期间的电视,被无脑的综艺节目湮没。新闻节目都是回顾过去一年的内容,因此坂本的公车劫持事件的报导量,比羽田光昭那时候减少许多。
不过,网路上的状况不同。九月的公车劫持事件的人质之一,这回变成歹徒,原因与「赔偿金」有关。实际上,我们人质收到大笔金钱。真的有钱牵涉其中,这件事似乎激怒一部分的人。
他们居然奸诈地A到一大笔钱,不可原谅。一心对此感到愤怒的人,完全忽视也有部分人质捐出赔偿金,没有留下半毛钱的事实。即使有人提醒,他们仍继续高声指责,即使只是「暂时」,但既然收取「不当利益」,就是肮脏的贪财鬼。
仅仅在网路上遭到攻击,还能够忍受,但田中和前野都遭到所谓的「电话攻击」。前野被拍下外出的样子,P0上网路。騒扰和恶作剧电话、恐吓简讯没完没了,她只好暂离开自家,寄身在东京的亲戚家里。
「原来世上充斥着这么多恶意。」
看在我的眼中,她传来的简讯字字泪痕。
唾骂我们,说我们赚到脏钱的,应该只是一小部分的人。然而,在匿名资讯巨大汇集处的网路社会,一则煽动性的言论,就能轻易盖过十则谨守常识的发言。
「这年头,凶杀案的被害者家属向加害者求偿,也会被责怪『怎么那么贪得无厌』。」老板语带叹息。「这世道,金钱就是敌人啊。」
柴野司机在客运公司的工作停职。因为营业处和总公司都接到大量抗议电话、电邮和传真。绝大部分都误会她是九月的公车劫持事件的共犯,她与死亡的歹徒勾结,向客运公司勒索赎金。
总公司忍无可忍,在官网说明相关事实,仍是杯水车薪。年节过后,我们所有人质其实都是预先勾结的「真相」,已传得绘声绘影。
事件的报导量不多,竟是适得其反。既然演变成这样,只能等待风头过去,等那些宣传可笑「真相」的煽动者厌倦。
即使如此,当我看到新版「真相」——坂本在九月的案子也和众人勾结,但受不了良心呵责,为了揭露事件真相,才犯下第二次的公车劫持事件;而警方会隐瞒这些真相,是不愿承认九月的事件调査有所疏漏。我还是大笑五秒,接下来的五秒幻想起召开记者会的样子。只是幻想,一下就打消。
在这样的状况中,理所当然,迫田母女遭受到最强烈的抨击。虽然为数不多,但一些日商新天地协会的前会员也加入这场攻击。他们批评,迫田母女居然只顾自己,对其他日商被害者默不吭声。虽然也有人拥护迫田母女「如果是我站在相同的立场,也会这么做」,但寡不敌众。
我三不五时被警方叫去讯问,偶尔会想,迫田美和子不晓得有多后悔当时决定「交给杉村三郎全权处理」。她很聪明,知道即使套好说词、保持缄默,只要坂本被逮捕或投降,一切都会曝光,倒不如主动说出事实。但理智和心情是两码子事,唯有迫田母女,我提不起勇气联络。
讽刺的是,因为这件事,日商自救会的网站一口气热闹起来。可是,关于羽田光昭、御厨尚宪这对搭档和小羽代表的关系,却没有任何新情报,也没有会员出面表示认识御厨。御厨这名神秘人物,似乎只能向小羽代表问出端倪。
「这需要相当大的毅力。」山藤警部告诉我。「小羽雅次郎最近言行愈来愈古怪,而儿子又把罪状全推到父亲身上。」
藏在石室的遗体,也与接到失踪报案的失踪者进行比对,还没有成果。有几个家庭来认尸,全都半是放心、半是失望地回去。
「御厨这个人,非常有可能和羽田一样,过着即使忽然消失,也不会有人担心他、为他报警的生活。」
山藤警部如沉思般双手交抱胸前。
「以前有段时期,我负责智慧犯罪和经济犯罪。」
在诈欺师的世界,保留着类似师徒制的传统。
「诈骗的技术,会由老手传承给年轻世代。」
山藤警部以前负责的嫌犯里,有个专门从事「金蝉脱壳」【注:一种诈骗手法。利用无关的建筑物,佯装该处的相关人员,骗取对方信任后收下财物,自后门等处逃离。】的诈欺师。那个人和善易亲近,在侦讯室里滔滔不绝。
「他尤其怀念传授技术的师父。对于亲兄弟只字不提,净是谈论他的师父。」
嫌犯认为,已是故人的「师父」,比任何人都要亲。
「他告诉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师父让他彻底学到一个教训。」
——抹掉你的影子。
不能是一个有实体的人——是这样的教诲。
「御厨尚宪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人?」
唯有死去,才总算能变回名为尸体的实体。
关于御厨遇害的时期,发现遗体后,很快就透过验尸得知。推估是四月中旬到五月初,死因不明。找不到生前受的外伤,也没有枪伤。
「死因还不清楚,不过…」山藤警部微微偏头,说研判应该是药物。「以删除法来看,只剩下这个选项。」
「如果是中毒身亡,应该可以从遗体检验出来吧?」
「未必。有些毒物代谢迅速,也有可能除了药物,同时使用其他手段。好比用安眠药迷昏对方,再用枕头让对方窒息。」
力气不大的女性多会采用这种方法。对于手无缚鸡之力、坚决执行谋杀计划的羽田光昭,或许也是相当适合的手段。
我会抹杀你,抹杀你的影子,然后跟着你一起消失,伙计。
自从山藤警部态度变得冷淡后,好久不是一问一答,而是像这样和他闲聊。我下定决心问他:
「迫田女士和她女儿现在怎么样?」
警部右眉的黑痣动一下。「咦,你们不是都有在联络吗?」
语气挖苦,但眼神没有怒意。
「我对她们实在过意不去…」
「你也太软弱了。」
山藤警部苦笑,悠然靠在侦讯室的椅子上。
「迫田美和子小姐比你坚强许多。」
「她们是一起接受侦讯的吗?」
「实际上也没办法把她们母女分开叫来,母亲连身边发生什么事都弄不清楚。」
所以,美和子小姐一定更难过吧。
「——会变成这样,也都是自己选择被日商那种地方骗,是自作自受。」警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