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说,岳父并未告诉我。
「会长拒绝,不过他允许我调职。」
「——要调去哪里?」
「劳联事务局的专职人员。」园田瑛子抬起头,淡淡一笑。「劳联也有出版联合宣传杂志。」
「我知道,我们访问过那里的总编。」
「咦,有吗?」
她往指头吹口气,仿佛在吹掉灰尘,接着托起腮帮子。
「我在四月一日调任,间野小姐做到这个月底,野本弟会待到黄金周连假结束。」
「间野小姐也要辞职吗?」
「感觉很突然,但与你无关。她丈夫三月底就要回来,幸好预定提早。」
到了五月,野本弟的课业就会忙碌起来。
「终于要分道扬镖,看样子变革的时机到来。」
好事总有结束的一天,她说。
「好事?」
「是啊。不是很愉快吗?虽然历经风风雨雨,但你不认为我们是一对好搭档吗?」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这次的事给你添了麻烦。啊,这不是我该讲的话。」
「不,我们是一对好搭档。」
「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能当好总编,全是托你的福。我很感激你。谢谢。」
园田总编旋转椅子面向我,行一礼后,露出笑容。
「依我个人的见解,对杉村先生而言,这样才是幸福的。」
这样一来,你就自由了啊。
「所以我不说再见,你多保重。」
离开会议室后,我、间野和野本弟聚在一起聊天。事情全部办完,这才又依依不舍起来。
「我还是觉得,杉村先生根本没必要辞职。」
「这是我该负起的责任。」
总编关在会议室里不出来,间野似乎十分在意。于是,我抢先开口:
「听说你丈夫要回国?」
「是的。原本应该正式拜访府上,向夫人打声招呼。」
「别这么拘谨,如果方便,等团聚之后再来坐坐吧。间野小姐能回到老本行,内子也会很开心。」
间野欲言又止,顺从应道:「真的感谢杉村先生的种种关心。在这里学到的事,是我一辈子的资产。」
「间野小姐,还是太僵硬啦。」
野本弟调侃,拍一下胸口。「我会好好保护总编和间野小姐。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社会学习。」
「拜托你了。」
「关于送别会 」
「不用啦。」
「早就知道杉村先生会推辞,所以等四月初总编调职后,庆祝大家展开新生活,一起办个宴会吧。就约在那家中华餐厅,好吗?」
那么,我也得在四月前让生活稳定下来才行。按园田瑛子流,就是成为自由之身的新生活。
「嗯,托你的福,我有不错的目标。」
握手后,我前往总公司大楼的人事课。必须确认、领取的文件堆积如山,但手续平淡地进行,平淡地结束。
我抱着印有公司名称的大信封返回别馆,准备到「睡莲」看看,发现大厅有个意外的人物在等我,是「冰山女」。
我停步站定。远山小姐主动走近,端正姿势后,婉约行一礼。
「我想向您道别一声。」
我急忙走上前。比起今多嘉亲会长出现在此,远山小姐「莅临」的感觉更强烈,实在不可思议。
「我才该向你致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今天「冰山女王」也穿着剪裁合宜的套装。我无法想像她穿便服的样子,恐怕认识她的每一个员工都是吧。
「我们也有许多无法尽善尽美之处,若有失礼,还请包涵。」远山小姐直视着我。「请多保重,愿您过得幸福。」
「谢谢。」回礼之后,我忍不住说:「岳父——还请多多关照。」
「冰山女王」露出微笑。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微笑,不是她的绰号由来的那种冷若冰霜的笑。
「我会尽心服侍会长。」
远山小姐走过我身旁,从大厅离开。行走姿势依然端正。
「真不错。」
我诧异地回头,「睡莲」的老板站在旁边,轻轻鼓掌。
「什么请多关照岳父,真像女婿会说的话。做得好,做得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算没那个意思,往后也得习惯才行。原本杉村先生具备基层员工的属性,从今以后,就只是个会长女婿,是今多家一员。和远山小姐的距离感自然会不同。」
总是姿势端正的「冰山女王」,与我的距离。
「她也想画出明确的界线吧,毕竟是个聪明人。」
所以杉村先生那样说是对的,老板赞许道。「远山小姐不也很开心吗?」
我不太懂。不过,我渐渐觉得无法像园田瑛子说的,纯粹为获得「自由」欢天喜地。
「自从当上会长秘书,她就滴酒不沾。年轻的时候,她是以酒豪闻名的女头子。」
我第一次听说。
「她留下不少英勇事迹,却能滴酒不沾超过二十年以上。她就是这样的人。」
「好。」老板搓着双手。「离职手续都办妥了吧?这下你就正式成为待业一族。」
我会寂寞哪,他感叹道。
「杉村先生,下一份工作有眉目了吗?」
「还没。」
「这样啊。」老闾点点头,望向咖啡厅招牌。「今年七月要续约。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有点腻,我在考虑要不要换个环境。」
他朝我咧嘴一笑。
「干脆去杉村先生下一个职场附近开店。你想吃我们的每日午餐吧?肯定也会想念我的热三明治。」
我回以一笑。「光是那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
我们握手道别。
「最后一刻还把你卷进麻烦,真抱歉。」
「那一点都算不上麻烦。」
冷不防地,胸口一阵激动。我寂寞到无以复加,舍不得离开。
「这么说来,似乎没好好报过我的名字?」
这倒是,我总称呼他「老板」。
「我叫水田大造,这是我的名片。」
多指教,老板拍一下我的肩膀。不是「再见」,而是「多指教」。
一个人住偌大的公寓,不管暖气开得再强,依旧萧瑟冻人。我和哥哥通电话,注意到时,脚已缩进沙发。
老家的父亲决定要住进哪家医院了,是县内口碑不错的地方,也很快决定要动手术。虽然拖延许久,但身边杂务告一段落,我想立刻去探望父亲。
「你一个人突然过去不太好吧。爸也就罢了,妈可能会莫名其妙发脾气。」
这个星期日,我会跟着哥哥和嫂嫂一起去探病。
「你辞掉公司的事,先不要告诉爸。等找到工作,安顿下来后,再不经意带过就好。」
居然让哥哥为我设想到这个地步,我真是不成材。
「菜穗子还在娘家吗?」
哥哥有些难以启齿,客气地问。
「嗯。差不多可以回来了,只是舆论氛围仍满危险。」
哥哥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冒出一句:
「你应该带家人去神社一趟,请人驱个邪吧。」
「什么?」
「上次的家,不是刚搬进去就又搬走吗?这次也是,变成跟家人分开生活。你搬家的时候有好好请人看过风水吗?」
「哥怎么这么守旧?」我笑道。
「事实上,你三番两次被卷进麻烦,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如果碰上不寻常的事,为了断个干净,去给人驱邪相当重要。」
「我知道啦。」
哥哥像叮咛青春期少女,要我注意门窗,早点睡觉。仔细想想,在我们疏远的岁月中,哥哥的孩子应该也正値青春期。
我放下话筒,照着哥哥的吩咐检査门窗,然后准备入浴。手机不巧响起。
我怀疑自己眼花,来电显示为「井手正男J。
我反射性地望向时钟,刚过晚上八点半。
「我是杉村。」
电话另一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井手八成又喝醉。
「——你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