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左汉强恩威并施,把亲信们治得贴贴服服。那群手下都知道,如果出卖老板,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可能惹上杀身之祸,相反乖乖地为老板扛下罪状,出狱后生活无虞,服刑期间家人更会有所照顾。所以,长久以来,反黑组和特别职务队 都把起诉左汉强视为不可能的任务,只能尽显打击他的“地下生意”,遏止他的势力扩张。在油尖区,洪义联是势力最大的黑道,左汉强掌握了的士高和酒吧等娱乐场所的八成毒品市场。余下的两成,由另一个黑道组织“兴忠禾”控制,不过兴忠禾的”市占率b日渐下降,警方预计,半年后他们会被洪义联侵吞多一成的毒品生意。

兴忠禾其实是洪义联分拆出来的组织。五年前,洪义联雄霸九龙,但在前任油尖区老大意外去世后,高级干部之间为了争地盘而水火不容。理论上,继任人该是刚去世的老大的左右手、人称“乐爷”的任德乐,没想到擅长要手段的左汉强暗中笼络了其他分区的老大,令乐爷失势,虽然当时乐爷已经六十岁,但在洪义联中仍有不少支持者,组织内更有一些“反左”的派系,于是乐爷决定另起炉灶,举旗建立新组织兴忠禾。任德乐跟左汉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他仍有老一辈黑道的道义,如果左汉强没有暗中夺权,堂堂正正地反对他继任老大,他会忍下去继续待在洪义联甘心当第二号人物,而左汉强以卑鄙手段成为老大,他也以防内哄为由,带着异见者脱离组织,没有来场火拼,斗过你死我活。

不过,对豺狼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兴忠禾成立初时,左汉强表示尊重,又冠冕堂皇地说“兴忠禾从洪义联分出去,也算是一家人,部分生意让乐爷继续做,更是双得益彰”;结果一年后,左汉强就千方百计,一点一滴地吞食兴忠禾的据点,短短五年间,双方势力便从原来的五五对立变成八二之比。

警方相信,任德乐在洪义联担当重要角色多年,他掌握了大量情报,只要兴忠禾势力消减,眼看组织要被吞并,就会逼虎跳墙,反咬左汉强一口。反黑组知道乐爷这种老黑道不屑利用警方打击敌人,但可以期待他利用黑道的人脉牵制左汉强。左汉强在油尖区独大,有足够财力招兵买马,就能威胁其他老大的地盘——乐爷实力虽弱,但凭著深厚的江湖资历,他在黑道还有一定影响力,只要他向其他老大求援,左汉强就有所忌惮。

可是警方误判了,他们忽视了岁月对一个人的影响。

任德乐渐渐对江湖事厌倦。毕竟他已经是个六十五岁的老人,几年间,斗志都磨光了。兴忠禾的成员渐减少,转投洪义联的、金盘洗手的大不乏人,而乐爷似是默许手下离开组织。今天任德乐手下只余下追随多年的干部,以及一些对老大忠心耿耿、不齿左汉强行径骄横跋扈的小弟。

油尖区洪义联前任老大当‘坐馆’?时,警方仍能有效管治该区,但左汉强上场后,警方头痛得不得了。左汉强城府很深,出席电影首映礼,演艺圈活动、慈善筹款晚宴时都笑容满脸,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暗中耍的手段卑劣霸道。娱乐圈有过不少传闻,像某新晋导演在电影中嘲讽丑化左汉强力捧的女模特儿,结果该导演在夜店中被不明人物掌掴教训,及后向左汉强斟茶道歉才平息风波。警方调查后,曾拘捕掌掴导演的犯人,但他们都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左汉强,独自扛下刑责,女明星被禁锢、电台名嘴被恐吓等传闻时有闻之,当然案件都不会连结到左汉强身上——曾有杂志专题报导,指左汉强乃幕后主使人,左汉强反而以诽谤罪控告杂志,最后杂志要刊登道歉声明,并且赔偿一大笔款项。

然而,这些浮出表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警方和黑道所认识的左汉强,比一般人所看到的:心狠手辣十倍。

左汉强当上老大后,警方发现不少线民意外丧生,有的是车祸,有的是失踪,更有不少是因为吸毒过量而猝死。不少线民是瘾君子,氯胺酮、可卡因、海洛因、冰毒等等都是他们的必需品,为了有足够的金钱购买,于是当上“边缘人”,向警方提供情报:可是这些线民在左汉强掌权后,都不约而同地“意外使用毒品过量”致死,情报科深信这里面大有文章,但苦无证据,无法展开调查。

换句话说,左汉强是警方眼中的一根刺,而警方只能以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去对付。

可是,骆小明没料到连“山蠖行动”这个“治标”的方法也失败了。

“师傅,这个世界该是邪不能胜正吧?像左汉强这种披着正当商人外皮的人渣,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被送上法庭吧?”骆小明把手中的啤酒干了后,说道。

“依我看,这种城府如此深的家伙,很难被人抓住把柄。”关振铎平淡地说:“他不会笨得留下明显的犯罪证据,就算有,他也会打点手下,或利用手段对住证人的嘴巴。没有人愿意冒险得罪恶名昭彰的左老板站上证人台,左汉强当上黑道头目,只能说是社会的不幸。”

“但我们身为执法人员,明知对方涉及多宗案件,为什么不干脆抓他回来盘问?就算无法治他的罪,至少可以威吓他一下,让他知道警方不会对他客气……”

“明知徒劳无功,随便抓左汉强回来,又有何用?而且在缺乏罪证之下,惹上左汉强这种家伙,只会落得被警监会?盯上的下场,然后让自己的个人档案添上一笔笔难看的纪录。左汉强擅长利用法律作挡箭牌,没有伙计会笨得押上自己的前途,去赌一局没有胜算的牌局。”

“连师傅都这样说,我们无法对付他吗?唉……什么鬼”山蝰行动“,现在真的打草惊蛇了,或许左汉强早知道我们想对付他,但现在更知道我们无力对付他。这一局,输得太难看,连以后的底牌也被对手看穿,我真的不知道将来怎办。”

骆小明没想过,调职油尖区重案组会是这样的一个烫手山芋。特别职务队无法找到左汉强贩毒的证据,反黑组手上的情报都没能指证左汉强,重案组则只能调查那些吸毒过量致死的线民和被不明人物掌掴的艺人。除非左汉强的亲信或熟悉洪义联内部运作的干部愿意作证,否则,左汉强定能继续只手遮天,当油尖区的地下皇帝。

“不要心急,你刚当上小队指挥官,慢慢学习慢慢适应就好。别让手下看出你的困惑,连头儿都失去信心的话,部下就会无所适从。”关振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而且钓大鱼要有耐性,现在看不到上钩的可能,就只好静心等待,留意水面的变化,抓紧一瞬即逝的机会……”

“有这种机会就好了。”骆小明苦笑了一下。“对了师傅,别老是谈我,你最近的工作如何?”

?坐馆:香港黑社会用语,指组织的领导者。

?警监会:投诉警方独立监察委员会的简称,是负责监察和覆检警方投诉及内部调查科的独立政府机构。二○○九年改名“独立监察警方处理投诉委员会”,简称“监警会”。

“还不是差不多,就是在总部CIB、O记?,毒品调查科等等帮忙。”关振铎在九七年退休后,以特殊顾问身分效力警队,名义上隶属情报科,但哪一个部门或分区有需要,他就跑到哪儿,虽然理论上警队不会跟五十五岁以上的人员续约,可是关振铎的分析力和破案能力仍旧超卓,上级希望他以这种身分继续协助。

“总部的毒品调查科也有找你吗师傅?有没有什么情报可以给我?”当出现跨区或涉及境外的严重案件,或是地区警署无法有效地进行侦查时,总部的部门就会插手。骆小明知道,自己跟总部之间还隔了一个西九龙总区和油尖分区,如果没有师傅这条“内线”,他根本无法想像总部那些“高层人物”在干什么。事实上,就连他在总部情报科当小卒的三年间,他也只是跟随指示行动,了解的不过是任务的冰山一角。

“小明,你知道老规矩,除非我判断对调查有帮助,我不能透露其他部门的情报嘛。”关振铎摘下头上那顶边缘已磨破、帽舌右方绣有一个小小灰色标靶图案的黑色棒球帽,用手梳弄一下略带灰白的头发,笑道:“你也不想我把你的牢骚告诉小刘吧?”

骆小明尴尬地笑了一下。刘警司是西九龙总区刑事部主管,是骆小明的上司的上司,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吃不完兜著走。

“哎,还是回去吧。”关振铎站直身子,左手握拳捶了后腰两下。“我太晚回家,你师母又会罗罗唆唆地在念了——虽然她发觉我关节痛还喝酒,也一样会念吧。小明,别想太多,时机总会来临的。”

“嗯。”骆小明无奈地点点头。从去年开始,他察觉师傅真的老了,除了头发变得灰白外,他以前从没听过师傅埋怨身体有毛病。骆小明知道,警员比一般人早退休,其中一个原因是在职时承受的压力异于常人——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经常面对生死、无时无刻把身体锻炼得像精钢一样,这样的生活对四、五十岁的人来说是种折磨。

关振铎住在太子道西,从麦花臣球场步行十数分钟就能回家,而骆小明住在港岛,今天没有驾车,要坐小巴?回去。

“迟些见囉。”关振铎戴回帽子,拄著拐杖·缓步往亚皆老街的方向走去。

二人告别后,骆小明往弥敦道走去,在山东街附近走上一辆停在路旁,标示著往港岛筲箕湾的小巴。车上只有三名乘客,司机在驾驶席上看着杂志,等候十六个座位全满才开车,车上的扩音器播放著电台的音乐,混杂着DJ们的闲谈和讪笑。

骆小明透过车窗,望向街上。

旺角的夜晚,一如往常璀璨。色彩缤纷的霓虹灯、五光十色的橱窗、摩肩接踵的行人,宛如一座不夜城。这繁华的面貌,就像是香港的缩影,靠经济和消费支撑著这城市的生命,而这些支柱,却不如一般人所想般坚固,近几年失业率上升、经济放缓、政府施政失当,几乎戳穿这张名为蓬勃的包装纸。旺角就像一副不会停止运作的引擎,白天的燃料是金钱,黑夜的燃料也是金钱——当来自合法交易的“燃料”消灭,就容易让不合法的趁虚而入。

左汉强吞掉油尖区所有据点后,就会染指旺角——骆小明心里暗忖。旺角近年已成为一个努力混乱的地区,左汉强大概会耍更狠毒的招数,打击对手,抢下全部毒品市场……“……我们先听一首新曲吧!是唐颖Candy的新歌《Baby Baby Baby》,大碟将于本月三十号上市……”

?有组织犯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Organized Crme and Triad Bureau )的简称。

?小巴:小型公共巴士。

骆小明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在心里泛起一股嫌恶感。虽然扩音器传来节奏轻快的乐曲,歌手的声线也很甜美,但他只感到恶心。

他记得这个叫“唐颖”的女孩子,正是属于左汉强的星夜娱乐公司的。

那歌声就像闪亮的白色糖霜,覆蓋著下面那层黑色的,满布蛆虫的腐肉。

2

“山蛙行动”后已过了一个多星期,骆小明写好检讨报告,上呈给刘警司。正如关振铎预言,检讨会后没有任何内部处分,虽然骆小明自问无法在报告中好好解释失败原因,但至少他的小队没有被怪罪。在这段期间,骆小明没有向部下露出半分气馁的神色,更经常说“这次行动只是运气不好,下次办好一点就可以了”,队中成员都对这位年轻的新队长增添了几分信任。

重案组主要是调查凶杀、严重伤人、绑架、性侵、持械行劫等案件,剿灭黑社会是反黑组的工作,调查贩毒是特别职务队的任务,所以左汉强和洪义联等事情,骆小明就得先放下,专心处理手头上的工作。重案组手上有一堆末完成调查的案子,还有不少文书工作,成员经常不得不加班处理,即使一些较轻微的案件由刑事侦缉队负责,不会交给重案组,但在这个人口密集的都会中,刑警的工作总是没完没了。

“队长,有没有听到那个传闻?”在重案组办公室内,骆小明的部下阿吉说道。时间是早上八点,骆小明刚回办公室,阿吉看到队长回来,就放下手上的报纸问道。

“什么传闻?”骆小明边说边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公事包。

“杨文海昨晚在加连威老道一间的士高内被殴打。”阿吉站在门旁说。

“杨文海?谁?”骆小明努力地回想,可是他想不起手上哪一起案子中有这个名字。

“杨文海啊,那个最近冒起的电影明星啊。”

骆小明愣了愣,以啼笑皆非的表情瞧着阿吉,就像说“我又不是娱乐版记者,怎晓得杨文海是谁?”。

“队长,你不认识杨文海不打紧,但这案子我们可能要接手。”阿吉说。

“唔,加连威老道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受害者又是公众人物,我们应该会接手……艺人被殴打,那些麻烦的娱记会问长问短吧?那些家伙的问题都好没水准……”

“不,队长,杨文海没有报警,而且那只是传闻,是否事实我也不知道。”

骆小明再次瞧着阿吉,感到不解。

“只是传闻?艺人醉酒闹事又不是新鲜事,既然没人报警,我们重案组也没有出动的理由吧?”

“不是醉酒闹事,是被人伏击殴打。是黑道的手法喔。”

阿吉的这句话,让骆小明了解对方提起的理由。

“左汉强?”骆小明问道。

“大概是。”阿吉噘噘嘴,说:“两个礼拜前杨文海在广东道的的士高rjays Disco.的跨年夜私人派对遇上女歌星唐颖—十七岁的唐颖是左……”

“是左汉强的‘星夜’旗下歌手,这个我知道。”

“嗯,杨文海在的士高里遇上唐颖,好像说他当晚喝太多,借醉向女方飞擒大咬,毛手毛脚一轮,被女方推开后又骂了一堆‘臭婊子’,左老板的‘烂玩具’之类,唐颖就匆忙离开。上星期的《八周刊》图文并茂作独家报导,不过内文掺了多少”水分“便不得而知。”《八周刊》是一本专门爆料的八卦杂志,报导一向哗众取宠,男女艺人同桌吃饭,也会被描绘成奸夫淫妇,加油添醋的工夫相当到家。

“所以唐颖‘告枕头状’,之后左汉强差人教训这小子吗?”传闻独身的左汉强跟旗下女明星和女模特儿都有一腿,想获得老板力捧,就要先向他献身。

“应该是了。”

“你说杨文海调戏唐颖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为什么左汉强隔这么久才动手?”

“杨文海去了上海拍电影,前天才回港。”

“哦……”骆小明坐到座位上,双手交叠胸前,问道:“杨文海伤得重吗?”

“听说不太重,不过一张俊脸多了几道瘀青,身体也挨了几下重拳。”

“没去医院?”

“没有。”

“他没报警,大概是心知肚明?”

“大概。”

“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办啊,”骆小明摊摊手,苦笑道:“杨文海又没被打死,我们不能介入调查吧。即使社会舆论让我们出手,按照往例,抓到的犯人也只是洪义联的古惑仔?,他们会扛上一切,左汉强继续装出一副无辜者的样子,甚至会威胁杨文海跟他吃顿饭,拍张‘友好照’给娱乐杂志刊登,诈作事不关己。”

“不,这次有一点不一样,之后可能很麻烦。”阿吉皱了皱眉。

“为什么?”

“这说法仍未证实,也是在杨文海被打伤后才传出来的,但如果是真的话,事情似乎不会像以往那样子平息……”阿吉顿了一顿,说:“杨文海是个私生子,他的亲生老爸,姓任。”

骆小明怔住,直盯着阿吉,问:“任德乐‘乐爷’?”

阿吉点点头。

骆小明用右手敲著额头,往后倚在椅背上,这的确麻烦大了——骆小明暗忖。任德乐跟左汉强早有嫌隙,如今儿子吃了对头人的亏,搞不好会以行动还以颜色。

“兴忠禾那边有没有动静?”骆小明问。

“暂时没有,不过我已跟情报组交代过,如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们。”阿吉搔搔脸类,说:“‘预防胜于治疗’,可能的话,在双方火拼前制止,或在他们起冲突的一刻拘捕所有人,会是最好的做法。”

骆小明点点头。阿吉在油尖区重案组待了多年,经验丰富,办事周到,骆小明心想有这样一位部下,算是接此烫手山芋的一点安慰。

“其实。”阿吉若有所思地说:“以任德乐的个性,直接跟左汉强起冲突的机会很小。他近年似乎有淡出江湖之意,兴忠禾的人马也不断流失,一旦动武,洪义联应该会大胜。”

“但儿子被侮,这一口气不会吞得下吧?”

“很难说,当年左汉强踢走任德乐,任德乐也宁可”顾全大局“,忍辱负重。”阿吉指了指骆小明房间里布告板上的任德乐的照片。“这老头是老一辈的黑道,不像左汉强那么激进。”

“就算乐爷忍得住,也难保他的手下私自代老大出头。”骆小明用拇指指往任德乐照片下的几个名字。

“这个也有可能,如果是的话,应该会比双方直接在街头殴斗更难预防,只怕……”

?香港俗语,即黑道成员,通常指最低层的流氓。

“只怕有人跑去袭击左汉强,然后累及无辜。”骆小明接过阿吉的话继续说。

“对。”阿吉点点头。“无论成功失败,他们一旦在公众场所动手,都会引起麻烦。左汉强有‘娱乐公司老板’的外衣,若公然遇袭,公众只会觉得警方无能,黑社会气焰更盛。”

“我待会正式知会情报组那边。你先为这案子开一个档案,另外通知玛莉,你们两人负责留意洪义联和兴忠禾两边有没有异动,以及调查一下你之前说的传闻的真确性。我希望这次能先发制人。”

“是,队长。”阿吉立正,示意接受命令。

“不过。”阿吉正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某事似的,向骆小明说:“搞不好先让兴忠禾的人出手,对我们更有利。反正我们无法对付左汉强,就让黑吃黑,捡个现成便宜,或许更是皆大欢喜?”

“阿吉,虽然我恨不得把左汉强煎皮拆骨,但假黑道之手杀害黑道,我们就枉为员警了。更何况,万一双方在闹市枪战,害路过的小孩受伤,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对,队长,你说得对。”阿吉再次立正,举手向骆小明行礼,然后离开。

其实骆小明也想过阿吉的说法。让黑吃黑,警方不费一兵一卒就尽享渔人之利,没有比这个更理想了。只是让黑社会的恩怨浮出社会表面,对警方来说,是得不偿失的做法。

就算池塘底堆积了一大片污泥,只要不随便搅动,池水仍能保持清澈。要清理污泥,就要小心,一点一点地挖走,如果翻动太多,令水变得混浊,只会破坏池塘本来的生态。

翌日,情报组传来明确的情报,杨文海两星期前在的士高调戏唐颖是事实,他被埋伏殴打也是事实。而最关键的一环——杨文海是任德乐的私生子—也被证实。

骆小明从阿吉手上得到较详细的个人报告。杨文海今年二十二岁,是任德乐四十三岁时跟一位姓杨的夜店妈妈桑所生的孩子,杨文海由母亲养大,很少跟生父见面,任德乐亦没有利用自己在黑道的人脉让儿子在娱乐圈冒出头,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曝光,杨文海去年因为在一部电影饰演第二男主角走红,之后片约不断,虽然只拍过四出电影,已被誉为新人王。

杨文海被打伤后,洪义联及兴忠禾都没有任何异样。线民没有提供特别的情报,只是据说乐爷下了命令,禁止部下擅自为他的儿子出头。他说儿子跟左汉强的恩怨他会亲自处理,手下如果先出手,就是不给他这位老大面子。一如阿吉所言,任德乐是个很能忍的黑道大哥。

骆小明翻开另一个资料夹,里面有唐颖的个人资料。唐颖在三年前加入星夜娱乐公司,去年年中被力捧,凭著甜美的声线和俏丽的样子,成为“少男杀手”。虽然档案中没说明她跟左汉强的关系,但在骆小明眼中,这个小姑娘和黑道的低层成员没有分别——小混混为组织卖命,运毒、殴斗、扯皮条,目的是在黑道往上爬,却不知道自己被人压榨、利用;而唐颖向左汉强出卖自己的身体和青春,目的是在娱乐圈成为更闪亮的明星,却不知道自己沦为左汉强手中的摇钱树。途径不同,但手段和遭遇都一样。

杨文海被殴后第四天——亦即是一月二十号——情报组仍没有收到新消息,而娱乐杂志有零星的报导,说杨文海被打伤,矛头直指左汉强,当然因为有前车可鉴,没有杂志明写左汉强的名字,只说杨文海“可能”得罪了“某位”圈中有势力人士,说他咎由自取云云。骆小明看到这些报导时倒抽一口凉气,暗自庆幸,因为它们都没有写出最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一点——杨文海的身世。

虽然两个黑道组织都没有行动,但骆小明就是放不下心。他决定致电师傅,旁敲侧击一下,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

“哦,小明吗?这么闲啊?不忙吗?”电话另一端传来关振铎的声音。

“一点点啦。“骆小明故作轻松,说道:”我打来问候一下,顺便看看你下星期有没有空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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