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我们在房门上找到石本胜的脚印,这些证据支持了上述的推理。说起来,这家伙气力真大,海洋宾馆的房门颇厚重,他也能踢开。”司徒督察说。
“当他发现无法从4号房逃走后,匆忙回头,这时候汪敬东从2号房探头察看,看到持枪的石本胜,于是往玄关逃命,石本胜用AK47扫射,打爆对方的头颅。”卢森将一帧血肉模糊的照片放在林芳惠的照片旁。
“石本胜走到汪敬东的尸体旁,再用AK扫射,这时候邓霆督察应该被迫待在玄关外,在这轮扫射中,宾馆老板赵炳被杀。”
卢森就像配合司徒督察的话,将下巴被子弹打碎的赵炳的照片放在第三个位置。这照片比汪敬东的更吓人,鲜红色的血液溅到墙上和柜台上,这些血花跟脸部破烂的尸体组成像美国恐怖片般的场景。
“这时候,愚蠢的邱才兴打开房门,石本胜正好站在门口不远,于是他用67式手枪杀死房间里面的两人。”卢森边说边将姑爷兴和钱宝儿的照片放出来,姑爷兴身中两枪,钱宝儿胸口中了一枪。
“之后他抓住吓得无法动弹的清洁女工李云,准备用来当作盾牌……”
“然后TT装作投降,丢下配枪,在石本胜意图枪击自己时,拔出同僚的手枪向石本胜闭火。”关振铎接过话。
“对,就是那样子,可是石本胜没有一击毙命,他用67式还击,却打中了李云。”卢森将最后一位人质的照片推前。
“3号房间没有人吗?”关振铎问。
“没有,我记得搜查人员说那是空房,宾馆名册上也是这样记录……”司徒督察忽然想起某事似的,低头瞧瞧桌上的照片,说:“看,老板赵炳伏尸的照片中,有拍到柜台案头,上面只有一把钥匙,其余三个挂钩都是空的。”
司徒督察指著赵炳的照片一角。那儿有四个挂钩,只有一个挂著一把银色钥匙。钥匙附有一个半张名片大小的蓝色牌子,上面印着宾馆名字,还贴著一张写着“3号房”的简陋贴纸。
“如果有人人住的话,恐怕又多一位死者了。”卢森说。
“关警司,你看这种用枪的手法,才不是有目的地预留子弹吧?”司徒督察把话题拉回来。
“即使不算最后用来还击的数枪,他已浪费了四发子弹。”
“不,不。”卢森再次提出异议,“虽然他们身上没有7.62x17毫米子弹,说不定石本添已另外准备好。他们一向有非法军火管道,要准备也不是难事……”
“这把枪应该是巧合得来的,但的确有特殊用途。”
两人没想到关振铎说出如此摸棱两可的话,不约而同地一起诧异地瞧着关振铎。
“即是……”司徒督察搔著头,欲言又止。
“我目前还不大清楚,我会吩咐部下跟进了。”关振铎笑着点点头,不过笑容有点苦涩。
“我想再问一下。”关振铎向卢森问道:“所有死者身上的弹头部核对过吗?”
“这些基本工夫当然做好了。完令没有问题,人质身上的子弹都来自石本胜手上的AK和67式,至于有没有未解决的案子用上相同的怆械……”
“歹徒身上的呢?”关振铎打断卢森的话。
卢森对这问题感到奇怪,说:“当然是来自邓霆督察的配枪,以及他部下骆小明的配枪了。难道关警司认为,有第三者闯进现场,干掉歹徒,然后被邓督察抢去功劳吗?”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关振铎向卢森告别,跟司徒督察搭电梯时,跟他说:“我可不可以借那张写着暗号的字条一用?”
司徒督察皱起眉头,回答道:“抱歉啦,关警司,这个人情我可卖不了,这是关键证物,万一不见了,我可不是革职便能了事。”
“那我可不可以要一个影印本?”
“那就当然没问题囉。”
二人回到鉴证科,司徒督察取出字条,放在影印机上,正要盖上盖子按复制钮,关振铎却把他叫停。
“用这个来盖。”关振铎随手拿起影印机旁一本黑色的笔记簿,这种红边黑色硬皮的笔记簿政府各部门已沿用多年。
司徒督察感到奇怪,不过他照着关振铎指示做。
关振铎收过字条副本后,向司徒督察道谢,回到情报科的办公室。他刚进门,便向一位部下指示工作。
“你替我联络电话公司,我要五月四号从嘉辉楼九楼海洋宾馆拨出的所有电话纪录。”
“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吗?”那位部下边记下指示边问。
“未必有,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异样。”
“明白了,组长。”对方点点头,再说:“差点忘了,刚才有电话找你。”
“谁?”
“A组的刘礼舜高级督察,他说如果你有空请回复他。”关振铎回到房间,拨了内线电话给小钊。
“小刘,有什么事吗?”关振铎边看着字条的影印本,边对电话说。
“关sir,内部调查科的人有没有找你?”
“还没有,他们大概未完成基本调查,待查完西九重案各人后,才会找我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似乎认定犯人了?有人刚被停职啊。”
“谁?冯违仁吗?”
“不,高朗山。”
5
高朗山被停职,在警队引起很大的涟漪。消息不到一天便传遍各区警署,毕竟嘉辉楼事件如此瞩目,即使是不认识高朗山的警员,听到消息后也会说句“原来是围捕石本胜行勋的指挥官嘛”。不过,因为这是内部调查,不会有正式的公告,故此高朗山因此事停职只属“传闻”,在各警署和部门里酝酿、发酵,没有人知道谣言的真确性有多高。
尤其这谣言的内容相当骇人听闻。
传闻中,高朗山便是向歹徒发出提示、暗中破坏行动的犯人。他没有被石氏兄弟收买,甚至跟石氏兄弟毫无瓜葛——他不惜让自己背上“任务失败”的黑锅,危害自己仕途:目的只有一个。
杀害旺角重案组第三队队长邓霆督察。
“行动指挥官设计杀害前线警官”——这对所有员警来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在行动中,面对凶狠的匪徒、无情的枪弹,警员除了靠自己,便只能将性命交托给同僚。“穿制服的便是自己人”的想法,就是来自这种对同伴的信赖,这信任一旦失去,人与人之间互相怀疑,便会制造出分歧,令组织瓦解,而警队不容许这种情形发生。
不少在工作上认识高朗山的警员,都认为这传闻只是空穴来风,或是内部调查科冤枉好人,因为高朗山一向尽忠职守,脾性温和,很难想像他会怨恨一位同僚到非杀不可的地步,不过,当众人知道那个传闻中的动机,却不由得吐出一句“这也有可能”’。
英雄末路,原因往往只有一个——女人。
高朗山年近四十仍是孑然一身,不少人猜他是立志单身的工作狂,或是不敢公开怕影响仕途的同性恋者,但实情并非这样,几乎没有人知道,原来他曾跟一位女性相恋,后来因为女方变心,令这段厩情无疾而终。
这位女性也是员警,在公共关系科任职,更是副处长的女儿。
她便是TT的未婚妻Ellen。
Ellen在公共关系科是有名的美女,加上口才了得,经常替警方担任宣传节目的主持。由于她是副处长的女儿,不少人暗地里称她为“郡主”,猜警队里有没有幸运儿合成为“驸马爷”。虽然说,当上副处长的女婿不代表出入头地,在警队里升迁始终要看实绩,但若岳丈是升级面试审查官的上司,只要没犯大错,前途应会一片光明。
高朗山曾秘密地跟Ellen谈了三年多恋爱。当时刚升任见习督察的高朗山不愿意靠女朋友获得上级优待,这段关系一直不为人知,然而当他晋升至高级督察时,Ellen却移情别恋,爱上另一个男人。那个人便是TT。
TT的性格跟高朗山完全不一样,作风强悍,处事离经叛道,对在温室中长大的Ellen来说,这种“坏男人”更具吸引力。而且,TT明知Ellen有男朋友仍热烈追求,即使高朗山的前途比TT安稳,Ellen最后还是选择了TT。交往四年,两个月前二人决定结婚。
他们传出婚讯之后,高朗山约了一位交通部的挚友灌酒。这位朋友在高朗山酒醉后才知道原来敷年前他的“秘密情人”便是副处长的女儿,而当晚高朗山喝得酩酊大醉,曾一度扬言会破坏婚礼,又咒骂Ellen有眼无珠选错郎,婚后注定不会幸福云云。那位朋友当然没把这些话当真,不过他看出高朗山对Ellen余情未了,对TT横刀夺爱恨之入骨。高朗山一向稳重,朋友不信他会对两人做些什么事——直至嘉辉楼抢战案爆发。
内部调查科针对当天参与行动的警员,进行背景调查,尤其留意有机会接近南翼一楼大堂信箱的人物。跟TT有嫌隙的冯远仁自然是头号调查对象,但他们没放过其他成员,包括在行动初期,亲自到南翼出入口视察的高朗山。内部调查科约见那位跟高朗山到酒吧的交通部警员,对方知悉案情后不由得把高朗山的某些言论跟事件联想起来,在调查科的探员再三追问下,终于将当天听到的一五一十全部说出。
于是,内部调查科的头号怀疑对象便从冯远仁变成高朗山。探员们向Ellen求证,又跟在家养伤的TT核实,确定四年前三人的三角关系。Ellen透露,之前她曾跟高朗山见面,但不欢而散,其后高朗山经常打电话骚扰她。
高朗山知道TT生性冲动,只要石本胜逃走,自己下达待机的命令,TT一定会自把自为当独行侠,陷入跟持械悍匪对峙的局面—这便是内部调查科的推论。动机已被证实、犯案手法可行,而高朗山身为行动指挥官,除了因为O记太早插手令他无法网收的那张“暗号字条”外,即使有其他物证,亦肯定已和用职权将之销毁。内部调查科认为,这时候只能以人证去调查真相,于是便高调地暂停高朗山的职务,进行长时间的盘问和心理战。
他们想高朗山自白。
五月十二日,星期五,高朗山被内部调查科的探员疲劳轰炸一整天后,待在家中。
他将电话挂起,又关掉传呼机,独个儿呆在房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如斯田地,他不想见人,不想跟人谈话,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他两天没刮胡子,头发凌乱,双跟满布血血丝,没有人能从这个模样看出他是一位独当一面的重案组总督察。
或者该说,“曾经”是一位独当一面的重案组总督察。
“叮咚。”
门钤响起。
高朗山步履蹒跚地走到大门前,从茶几上取过皮夹,打算付钱——十五分钟前他打电话到楼下的烧味茶餐厅,随便点了叉烧饭外卖,他其实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是他理智上知道人必须进食。
“高督察。”高朗山打开木门,没料到站在钢闸外的不是茶餐厅的员工,而是关振铎。
“你……你来干什么?”高朗山没意图打开钢闸。相反,他想关上木门。
“我有事找你。”关振铎面不改容地说。
“我不想谈。”高朗山关上木门。
“等一下——”关振铎伸手从钢闸的铁条间按住木门,不让高朗山把它关上。
“请你离开!我想一个人静静!”高朗山用力地推著门板,大声地叫道。对高朗山而言,关振铎是对手、是宿敌,自己潦倒时,最不想让他见到。
关振铎没有退缩,跟高朗山隔着门板角力,不过这场比拼不到十秒便中止了。
“是……是不是有人点了叉烧饭?”
一个穿白色茶餐厅制服,提着胶袋的青年,站在关振铎身后,怯生生地说道。他看到两个男人在门前隔着钢闸纠缠,深感奇怪。
“嗯……是我点的。”高朗山见状,只能叹一口气,怪自己倒楣,无奈地打开门取过饭盒。
关振铎当然不会错过机会,毫不客气直接走进高朗山的家。
“好吧,关警司,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说完请你快走,我要吃晚饭。”高朗山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上面,对着已经擅自坐在沙发上的关振铎说。
“我想问是不是你干的。”关振铎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们都认为是我干的吧!因为我曾和EllenY往过,就认为我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TT吧?我说什么又有何用?妈的!”高朗山连珠炮发,一口气骂道,把对内部调查科的怒气发泄到关振铎身上。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向石本胜提供情报,提示他逃走,引发枪战?”
“没有!我没有!”高朗山高声呼叫。
“我就知道不是你。”关振铎露出微笑。听到关振铎的话,高朗山为之愕然。
“关警司,你说……”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关振铎靠在沙发背上,轻松地说:“不过能够亲耳听你说一次,我才会安心。”
“你……插手调查吗?”高朗山问。警队上下都知道关振铎是个破案天才,而且他更是个多管闲事的天才。
“没有什么插手不插手的,搜捕石本添本来就是CIB的任务之一,我只是顺道查一下罢了。CIB已从抢械的取得途径、留言到传呼台的电话拨出地点和碛架的人脉关系着手,总有办法找出石本添那厮。”
高朗山听到关振铎不介意告诉他CIB目前的调查方向,就知道对方真的信任自己,相信他不是谋害TT的犯人,更不是石氏兄弟的内应,关振铎提起这些,亦是为了让高朗山增加信心。
“那么,关警司你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想听我说一句‘我是清白的’?抑或是想问我当天行动的细节?如果想调查那场一塌糊涂的行动,我劝你到O记拿报告,或是到嘉辉楼现场走一圈,或者会有更多得着……”
“我今天下午已到嘉辉楼逛过了。”关振铎十指交叠,放在大腿上,说:“其实我当天也在现场,基本上该看的已看过。我今天找你,最主要的原因是想看看你的情况。”
“我的情况?”
“就是慰问一下你嘛。”关振铎笑道:“向内部调查科供出你和TT跟Ellen的三角关系的人是你的挚友,我怕你连一位可以倾诉的友人都找不到。警队里,恐怕只有你、我和那个真正的犯人知道你是清白……说起来,我也费了点工夫才找到你家的地址哩。”
“真正的犯人……谁?不会是……阿仁吧?”
“调查的事留给我吧,先告诉你的话,恐怕你忍不住告诉内部调查科的人,但那群保守的家伙只懂用老方法查案,到时真犯人只会找到脱罪的漏洞。你只要继续坚持无辜就行了。”
高朗山点点头,表示明白。
然而他不知道,其实关振铎撒了一个谎。
“现在连总部都在谈论你跟TT还有Ellen的事。听说Ellen为了躲避麻烦,暂时休假。”关振铎说。
“这……害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