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您。”本间取出履历表交给沟口,问,“这照片上的人是关根彰子小姐吗?”

沟口看着履历表。本间从一数到十,他还在盯着那张照片。

长时间的凝视让本间知道自己不祥的预感是正确的。没想到在短期内变了一个人。

“不是。”

沟口慢慢地摇头,妤像手中拿的是什么脏东西似的将履历表交还给本间,说:“这个女子和我知道的关根彰子并非同一人。我没见过她。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肯定她不是关根彰子。你说的是别的人。”

第六章

从丸之内线方南町车站徒步约十五分钟,就会看到一幢最新流行的小巧建筑,外观像是积木堆成的公寓,外面有着突出的八角窗。这是和也未婚妻居住的地方。一楼的一O三室,靠东南方向的边间,窗外的空地已成为公寓住户的自行车停放处。

时间刚过八点。本间在公寓前下车,和也为了不打扰附近居民,决定把车开到路边找好停车位再回来。

和也开车到水元接本间前往彰子家调查,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但是,因为本间不肯在路上报告今天的调查结果,和也一脸的不愉快,车子也随便乱开。

“本来今天该加班的,我却六点就赶来了。跟我说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和也一边将手伸进后裤袋掏钥匙,一边嘟着嘴抱怨。

“我想你还不至于没用到拒绝加班就让主管对你的印象分数不好吧?”本间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故意说,“找不到钥匙吗?”

彰子将公寓房间的钥匙交给和也是在半年前。和也把钥匙收在钱包里,他表示要是跟自己家里的钥匙放在一起,会被他妈妈发现并责怪。

“找到了。”和也仍板着睑,拿出钥匙,粗鲁地打开门,继续抱怨,“我也很吃惊,不是吗?上班时你突然打电话来,要求一大堆事情。我希望你稍微说明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本间推开他,率先进了玄关。“灯的开关在哪里?”

和也在背后按下开关,天花板上的电灯泡跟着亮了。两人脱下鞋,踏上短短的走廊。

离开沟口律师的事务所后,本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和也的办公室。奉间先是打呼机通知他有急事,然后再利用咖啡厅的电话进入正题。

“你知道关根彰子户籍上登记的地址是哪里吗?”

本间劈头就这么问,电话那头的和也有点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在方南町的公寓,她之前一直都住在那里。”

“真的?”

“当然。因为分区议会议员选举时,她收到了通知投票的明信片。

那种选举人的通知单,必须是户籍登记在该地区的人才收得到吧?”

和也说得没错。她去参加选举了,以关根彰子的身份进行公开的活动。就像墨水的污渍逐渐晕开一样,本间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了。

“我想要她的户籍誊本。你在外面跑业务,应该有时间去申请吧?”

“为什么需要那种东西?”

“我无法说明理由。你是她未婚夫,只要说是她委托你来办的,我想区公所的人应该不会拒绝。记得带证明身份的证件过去。如果被拒绝也没办法,但请你尽可能圆滑地说服对方。”

“嗯,我试试看。”

交代完这些后,本间先回了一趟家。在回程的电车里,他头痛难忍,现在仍在持续。

七点左右和也到水元来接他时,本间家的一颗小炸弹爆发了。是小智,他听说爸爸打算晚上出门,便大发脾气。

本间当然知道小智是在担心他,小智自己也很害怕。自从妈妈出车祸身故以来,他就是这样——一想到如果连父亲也没有了,他就会害怕得不得了。所以他一点也不希望本间冒任何危险,出任何勉为其难的任务。

本间安抚了一下小智,但今晚他大概会一直生气。本间离开家时,小智一个人窝在房间里。

本间一坐进车里,和也便说:“对不起,没拿到户籍誊本。”

一瞬间,本间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没拿到?是不是因为你说她户籍登记在方南町是错误的?”

“才不是,是被拒绝了。说什么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她的未婚夫,没有委托书就不能申请。”

本间一阵错愕,说:“是这样。”

“是,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原来是遇上了不通情理的工作人员,那也没办法…

“她没有室友吗?”

和也握着方向盘,像是欣赏珍奇动物似的转头看着本间,说:

“你是说她跟谁一起住?开什么玩笑。”

“你见过公寓的房东吗?”

“打过招呼,房东也住在附近。彰子经常在路边和他聊天。”

那么住到一半换人的可能性便消失了。“关根彰子”一开始就是以关根彰子的身份住进方南町的公寓,和房东处得不错,她登记了户籍,也参加了选举。

冒名顶替的人敢这样肆无忌惮,恐怕是因为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真正的关根彰子都不会出面抗议。

本间首先想到的是户籍的转卖。是不是个人破产之后,一时无法正常生活的关根彰子将户籍转卖给了需要户籍的同龄女子?或是说,往更坏的方面想,真正的关根彰子说不定已经死了,但既没有提出死亡的除籍登记,遗体也还没有被发现。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开口说明的。所以在剩下的行程中,本间保持沉默,随着车身摇晃,和也也只好黑着睑任意加速驾驶。

现在两人走进了曾经与和也有过婚约的女子以前住过的房间。房间里的空气和本间的心情一样,凉到了谷底。短短的走廊左边是一体成形的浴厕间,右边则是狭窄的厨房,墙边有冰箱、餐具柜和电炉,只留下可让一个人转身的空间。到处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不锈钢制的洗涤槽刷洗得一尘不染,用手指触碰便能感觉光滑洁净。三角架底下则随意堆放着空啤酒罐,应该是上次和也来时干的好事。没有厨余的气味,整体而言给人干净的感觉。

大概是门口吹来了凤,抽风扇缓缓地转了两圈便停了,扇叶闪闪发光。本间走出了厨房。

起居室也一样干净整齐,大概有八叠大,是个横倒的长方形房间。右边尽头摆着一张床,整个床罩拉到枕头上面,床务整理无可挑剔。床头部分设计成一个小书架,上面放着一盏圆形灯罩的台灯和两本文库版的书——《一个人游北美》和《最新欧洲购物信息》。两本书都跟旅行有关,内容则令人有对照之感。其中封面被读到卷曲的是《一个人游北美》。床边有一个圆垃圾筒,摆在窗户底下,里面也干干净净。

房间里除了一个固定的衣橱,还有一个较大的衣物棉被收纳柜和组合式书架,以及一个有轮子的小抽屉柜,上面摆着无线电话。地板

上铺着地毯——就触感而言,材质是棉混纺的。上面放着一张柏木制 的圆桌和两把配对的椅子,桌脚旁边有一个玉米叶编织的大型篮子,篮子里是织到一半的毛衣和几颗毛线球,上面插着棒针。本间拿了起来,和也赶紧小声解释:“她说是帮我织的,我们本来下个月要去滑雪。”

“她有滑雪用具吗?”

和也点头道:“收在阳台的置物柜里。”

本间推开落地窗来到阳台,原本与隔壁房间的隔板处是不能摆置东西的,现在却放着一个在邮购目录上常见的置物柜。打开一看,里面有全新的滑雪板和装着滑雪靴的大型鞋袋。两者都包着防尘的塑料袋,并用胶带粘得密不透风。

“什么时候开始滑雪的?”本间背对着和也询问。

和也立刻答道:“彰子是从前年,在认识我之后才开始的。我则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玩。”

“她什么时候买了这些用具?”

“也是从前年。一开始她是买滑雪服,然后用去年夏季和冬季的奖金买齐了滑雪板和滑雪靴。我跟她一起去买的,所以记得很清楚。”

和也接着又以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轻声补充,“她都是用现金一次付清,虽然店员也劝她可以刷卡分期付款。”

奉间听了一语不发,心想告诉和也个人破产的人不是他所认识的“关根彰子”固然容易,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滑雪板的晶牌是“罗西那”(金鸡),滑雪靴则是“所罗门”。

“这些是高级货吗?”

和也轻轻摸了一下滑雪靴的鞋袋,说:“倒不是什么很高级的东西,尤其又是前一季的商品。如果是新一季的设计,整套买下来很可观,只有一件一件补齐。这些牌子对初学者而言算是很合适。我记得她的滑雪服应该是‘克雷松’的。”

看来彰子并没有太过浪费。

本间推了一下鞋袋,在角落里发现一个盖子上印有“家庭木匠工具组”的箱子,旁边有一瓶密封的罐子和破抹布。他刚拿起,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什么东西?”和也凑上前来询问。

“汽油。”本间将罐子放回原位。

站在外面才五分钟,手指已经开始冰冷。阳台紧邻着隔壁大楼的墙壁,大概是为了保护隐私,阳台四周围有用来间隔兼阻挡视线的护栏。怎么看都觉得日晒光线不足。

“她都怎么洗衣服?”

阳台上看不到任何晒衣架。

“都是去自助洗衣店。”和也回答,“她说这屋子里没有放洗衣机的空间,也没有晒衣服的地方。加上住在一楼,晒内衣裤什么的很麻烦。”

回到室内,本间拉把椅子坐下,重新环视四周。家具和窗帘也都不是很高级的货色,倒是那衣橱很可能是榆木的材质,应该价值不菲。或许是因为对于长期要用的家具,多少愿意花点钱用好的东西。

“有没有听说这里房租多少?”

和也摊开织到一半的毛衣——躯干的部分已经完成——凝神注视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本间又问了一遍。

“噢…好像说是一个月六万p巴。”

“很便宜。”

房间很小,光线又不好,也不是高级公寓,但至少是在东京都内,而且还算很新。

“听说房东为节省遗产税才盖了这幢公寓,不能赚太多钱。彰子还很得意地说自己很会找这种捡便宜的好事。”说完,和也满眼诧异,仿佛在说:你问这些干什么?

本间正在观察那衣橱。之前没有发现,刚才从旁边检查时,他看见在正面把手附近有一大块颜色不一样的污渍。或许因此能要求折价。看来这房间的主人拥有颇合理的购物理念。

“你知道她从这屋子里带走了些什么吗?”

和也坐在床上,缓缓地转动脑袋看着衣橱,说:“少许衣服和平常出门用的旅行袋不见了。另外就是存折和印章。”

“确定?”

“没错。彰子总是将这类贵重物品装在空饼干盒里,藏在床铺底下。”

和也弯下身子,将手伸进床下,拉出一个二十厘米见方的盒子,是银座高级西饼店的饼干盒。和也打开盖子,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个便宜的木头印章,上面刻着“关根”。本间想,她大概要将“关根”这个姓也抛弃在这里了。

“想要找的东西有三样。”

“哦?”

“首先是她的相簿。”

“就在书架上。”

“接着是她学生时代的毕业纪念册。”

和也眨了一下眼睛,说:“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她让你看过?”

和也突然退缩了,就好像被人告知鼻子上有脏东西一样。

“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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