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请。”
他在待客用的茶几上打开了箱盖。
“家具之类的大型东西不是卖了就是当作大型垃圾处理掉了,至于这些东西就…”
东西不多。三盒磁带,五副廉价的耳环,装在盒子里的珍珠别针,只有前面几页写过的家计簿(页角都已泛黄)和一张过期的国民健康保险证,期限到平成元年(一九八九年)三月三十一日止,登记地址则是这栋公寓。还有破破烂烂的美容院会员卡和两本文库版书,两本都是古代小说,轻松的捕快故事,倒是令人意外的兴趣。
“磁带内容是什么?”
“好像录了音乐,我女儿听过一次,还说大概是从收音机里录的东西。”
此外就是几份文件——都是东京都内某家医院给病人的简介资料,上面写着门诊的挂号时间、标示各科位置的地图、预约的方法、领药规定等就诊须知。一张收费明细夹在简介资料中,日期是一九八八年七月七日,彰子到内科看门诊。引人注意的是空白处有用圆珠笔写的电话号码。
“这是…”本间指着电话号码问信子,“你试过打到这里吗?”
信子点头道:“打过。我猜可能是关根小姐朋友的电话号码。”
“结果呢?”
信子拍着纸箱说:“结果打到了这里。”
“什么?”
“就是玫瑰专线呀,原来是邮购公司的电话号码。关根小姐大概在医院候诊室的杂志上看见这个电话号码,就抄了下来,然后打电话过去请他们寄目录过来。”
本间看了一眼纸箱盖子,问:“这是邮购公司的名字?”
“没错,跟男人没什么关系,主要卖的是女人内睡衣、袜子之类的东西。”
“内睡衣?”
“就是贴身衣物。”信子笑答。
“这么说这个箱子也是她房间里的东西了?”
“没错,所以我把不好处理的东西都放在里面。首饰之类很难卖,我又不喜欢扔书本。”
在医院简介的下面还有一张简介,上面有彩照,是介绍墓地的广告单,宇都宫市内的“绿色陵园”。大概是她母亲过世时,她考虑买块墓地。
“她可能是想为她妈妈买坟墓吧。”信子也这么说。
“你知道关根小姐母亲过世的消息?”
“知道,因为她住进来时的保证人就是她妈妈,过世时也是关根小姐主动告诉我的。”
“听说是发生了意外。”
信子蹙着眉说:“说是喝醉酒,从家附近的石头阶梯上摔了下去。”
“在宇都宫?”
“是。她妈妈独自在那里生活,听说有工作,身体也很健康。”
“关根小姐对她母亲的过世是否显得很悲伤?”
“看起来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因为她们母女的感情不错。”
本间也这么想。如果真的关根彰子和母亲感情不好,决定再也不回故乡,就不会住在这个乘JR线列车即可直达宇都宫的川口市了。
这就是人性。
和也说过他的“彰子”不喜欢提到故乡的话题,但那是假冒身份的“彰子”。对那人而言,别说是靠近宇都宫,连提到宇都宫都不愿意,这也是想当然的。
将东西收回箱子时,本间又问:“这些东西可以麻烦你再保留一阵子吗?”
“可以。要是找到了关根小姐,记得告诉我一声。”
“一定。”
“全部收进去?”信子边说边打手势要本间确认箱里的东西。
本间想了一下后问:“可不可以将磁带借给我?”
“随你方便,你可以听听看。”
本间将其他东西收回箱子,盖上印有“玫瑰专线”字样的盖子。
为谨慎起见,本间又问:“关根小姐的房间里有没有留下以前的照片、学生时代的相簿之类的东西?”
信子摇头说:“如果有那些东西,我会好好收起来保管。不过就算是偷偷搬走了,还是会带走那一类纪念品。”
“也许吧。”
本间又请信子将档案夹里关根彰子租屋合同上的保证人——她母亲生前的住址抄下来给他。
“你这里有没有关根彰子的照片?”
“没有。我们和房客之间没有私下的交情。”
“有没有其他房客跟她感情较好?”
“这个嘛…”信子略一思索后回答,“现在的房客都不是关根彰子那时的人了。我们这里的房客更换得很快。”
房客更换快,表明信子手腕高明,因为相对来说有更多的押金可以收。
“她消失后,你有没有跟她上班的地方联系过?位于新桥的拉海姻酒廊。”
信子的视线落在刚才的档案夹上,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应道:
“有,我打过电话。店里的人也很吃惊,还问我她是不是也打算辞掉工作。”
“她真的辞了…”
“是的。星期一她也没去上班,店里打电话到我这里来,还说有些尚未结清的薪水,她都扔下不管了。”
本间又感觉到胃的翻腾。肯定没错,真的关根彰子并非出于本意而销声匿迹——她是被迫消失的。
“她的房间有男子进出过吗?”
如果有与她关系亲密的男子,应该会牵挂她的行踪。
信子摇头说:“就算有,我们也没发现。你不如去问店里的人吧。”
信子率先走出办公室,推开连接店面的门。等着本间离去时,她又问:“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是关节炎吗?”
“不,意外事故的后遗症。”
“那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到处调查呢?为什么不报警?他们不是会帮忙寻找失踪人口的吗?”
本间苦笑道:“他们会接受申报,但不会帮忙寻找。”
“真冷漠呀。”
店内,绀野先生在吧台里煮咖啡,明美则在擦拭窗玻璃。趁三个人都在,本间提出最后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他拿出和也未婚妻“彰子”的照片问,“你们见过这位女子吗?在关根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
先是信子,接着是明美,最后才是绀野将照片拿在手上仔细观看。然后,三个人一起摇头,于是,乍看毫不相干的三个人,整齐划一的摇头姿势证明他们是一家人。
“哦,谢谢你们。”
世事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答案的。
离开之前,本间忽又想到一事,便问,关根彰子留下的家具、人物等是否全卖掉了。
“是,在跳蚤市场清理了。”信子回答,“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价钱都定得很便宜。她在信上说要我们把卖掉的钱当作赔偿损失,但我从没想借此大捞一笔。”
“说起来,还有这个,”明美扯着身上穿的毛衣说,“这不就是当时我留下来的吗?妈,你不记得了?”
那是一件黑底带花朵图案的毛衣。在明美的胸口,刚好在心脏的上方,一朵不知名的鲜红花朵张开了嘴巴。
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本间顺道去了一趟车站前的照相馆,他想将拍立得照片翻拍放大。店里的年轻人一副学生模样,好像不是工读生,而是店主的儿子。本间拿出那张巧克力色房子的照片给他看。
“这是什么?”他问。
“就是想知道,才要放大照片。”
“噢,这张旧照片要先还给您。这样的话,您只要等三十分钟就能拿回,但是放大的部分要等到后天。”
“麻烦你了,我等一会儿。”
店里的椅子太小,坐起来不稳。等待的时间里,没有半个客人上门。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寒风,本间感觉很冷,便干脆走出照相馆,利用附近的公共电话拨到沟口律师的事务所。话筒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听来是那个叫泽木的女职员。她说律师不在,要到乡下出差几天。
“后天会在事务所。”
“我有事找他,不知他行程排得怎样?”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日程表都排满了。”
“真没办法。”
她轻轻一笑后说:“沟口律师吃午餐的地点是固定的,事务所附近的乌冬面店。您不妨去那里试试,应该能谈上三十分钟。”
店名是“长瀞”。本间写下她给的地址,道谢后挂上话筒,恰好看见那个年轻店员冲出照相馆,正东张西望地寻找逃跑的客人。
回到家看了一下时钟,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井坂不在家,不知道是去了别人家帮忙打扫,还是出去买东西了。本间烧好开水,冲泡一杯速溶咖啡,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想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搜查科的专线电话。
本间本来就不认为能立刻找到,人果然刚出门办事了。接电话的是别组的刑警,彼此报告了一下近况。本间放下听筒,才开始喝咖啡。
来电在二十分钟之后。电话铃声一次还没响完,本间便接起话筒,只听见一个大嗓门:“还真快,我看你还没累垮嘛。”
是碇贞夫,本间的同事,两人是警校时的同学,之后各自发展不同。碇贞夫后来分配在警视厅的搜查科,刚巧跟本间同隶属搜查科则是两年前的事。
“搞什么搞,又在同一个单位。”当时碇贞夫笑着说。
“我听说你来电话,特地跑到外面来打。科长耳朵尖,在他旁边说话不方便。有什么事?”
碇贞夫身材虽然矮小,却是个被扔到墙上反弹之后不伤筋骨的肌肉型猛男,说话很快,嗓门又大,老家是稻荷町的佛具店。
“不好意思,知道你忙,却还有事要麻烦你。”
碇贞夫大声笑道:“没关系,这笔账先记着。等你回来上班,我会要你加倍偿还。”
“我想申请文件照会,能不能背着科长帮我去做?”
“小事一桩,那位仁兄根本什么都不会看的。人是哪里的?银行?”
“不是,是劳工局和区公所的居民科。”本间同时报上今井事务机公司的“关根彰子”的劳工保险被保险人号码、出生日期和所属的劳工局单位。
“我要这人的工作记录。假如我没有猜错,同一个人应该是在两家公司都投保过劳工保险。”
“知道了。那两家公司名称呢?”
本间报上今井事务机和葛西通商的名字及地址。碇贞夫没有多问,身手利落地一一记下。“其他要查的是区公所的什么?”
“同一个人的除籍誊本和户籍上的贴条复印件。”本间然后报上关根彰子分籍前的户籍所在地——宇都宫。
碇贞夫写完后复诵一次。
“小事一桩呀…”他的声音稍微压低了,“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整天忙着和复健的小姐约会呢。”
“这是亲戚拜托的事,帮忙找个人。本来不应该麻烦你出马,但是情况有点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