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叠大小的狭长空间里,有一个马蹄形的吧台和两个包厢。装潢很简洁,墙上只挂了一张海报大小的巨幅树木照片。
员工只有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年轻男孩和两名年轻女孩,一位是那个有博多口音的小姐,另一位则像是这里的老大姐。
本间坐在吧台最靠边的位置,吧台里面除了妈妈桑,还有一位从这里只能看到侧脸的调酒师。他长得有点像井坂,本间感觉很有趣。
酒廊外面挂有招牌,但看起来并没有喧嚣的感觉。和巴克斯不一样,这里没有卡拉OK设备。作为一间酒廊,这里的装潢和摆设并没有花费太多金钱。吧台另一边放着一个笨重的大花瓶,里面插着花,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假花。如果是高级酒廊,就一定会插鲜花。
固然这里不能既是很大众化,却是生客难得上门的一家店,就像是公司的中层主管,薪水不是很高的那种,偷偷保留给自己一个人享受的酒廊。现在坐在店里面的四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属于同一个团体。
这是一个能让人数少的酒客感觉轻松的地方,所以才能维持十多年吧。
本间只是开口说“认识以前在这里工作的女子”,但是妈妈桑大概已经心知肚明,提出第一个疑问之后,便接着问:“你要找谁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知道我是警察。”本间说,“也许我只是跟以前在这里上班的女子交往过,来到这里怀念旧情而已。”
大笑之后,妈妈桑说:“像我们这种店不会有那么奇特的客人来。
而且我大概都掌握店里小姐与男人的关系,不认识的男人想来这里诈骗,门儿都没有!”
“掌握?”本间用手指稍微挠了一下太阳穴,“该不会是斡旋吧?”
“死相!会说这种话的人,肯定就是警察。”
本间故意做出吧台上有什么东西被拍落的搞笑动作。
“你不出示证件吗?”
“怕吓到其他客人。”
“说得也是,会扫兴的。”
妈妈桑说完,咬着涂有粉色口红的嘴唇,想了一下问:“你是樱田门的人?还是这附近的…对了,你是丸之内警局的吧?”
“丸之内警局的人会到这一带喝酒吗?”
“因为不是辖区,所以才能放松吧。当然,他们不会说自己是警察,可我们就是看得出来。”
“为什么?”
“气味吧。你们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一般的客人。”妈妈桑夹紧手臂,做出观察四周的表情。
“谢谢你啊。”
“你是樱田门的吗?”
“嗯。”
“是刑警吗?应该不是重案组的吧,因为那里的人不会一副上班族的打扮。”
“是刑警。”
没有刑警证件的搜查行动。本间还是摸索着从西装内袋掏出没有头衔的名片放在吧台上,妈妈桑双手拿起查看。
“本间先生吗?请问有什么事?跟在我们这里上过班的小姐有关系吗?”
本间在凳子上重新坐好。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到两年前的三月为止,曾在这里工作过的关根彰子小姐?”
妈妈桑先是看着本间的脸,然后转向调酒师的方向。侧着脸的他大概也在竖耳倾听,这时也转过头来。
“菊地师傅,你听见了吗?说是要找彰子。”妈妈桑对调酒师说。
调酒师没有停止擦拭酒杯的动作,点了点头。
“嗯,我听见了。”
“看来你们还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本间说。
“因为薪水还没结算,就跑得无消无息了嘛。”
“就是说嘛。”
妈妈桑探出了身体,因为紧压着吧台,肩带深深陷入了左肩的肉里。
“这种事我们店里可是头一次发生。我常说自己很会看人,就是太相信自己了,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
妈妈桑将右手放在心脏上方,仿佛那打击还留在胸口似的,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睁大眼睛问:“你在找彰子吗?”
“没错。”
“那女孩犯了什么罪?”
“不,没有,所以我才没出示证件。”
在这里,还是拿和也出来当挡箭牌吧。
“她和我的侄子订了婚,可是好像临时变卦,不见人影。我侄子心想人跑了也没办法,其实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但借给她的钱总得要回来吧,所以才要找她。我侄子嘴里是说‘欠债不还的人死了算了’,可是站在我这个媒人的立场,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散了。”
妈妈桑和调酒师又对视了一眼。从正面来看,调酒师长得比井坂帅多了。
“彰子订婚了呀。”妈妈桑轻声地自言自语。
“你的侄子也是警察吗?”
“不是,他在银行服务。”
“是吗…彰子要嫁给银行的人当太太呀。”
“她看起来不像吗?”
“话也不是那么说啦,只是…该怎么说好呢?因为她不是细心型的女孩,有个神经质的先生会很辛苦的。”
“她不是居家型的女孩吗?”
“有点吧。”妈妈桑微笑说,“对于打扫房间、洗衣服什么的好像不是很喜欢。”
这跟逃离方南町公寓的“关根彰子”就大不相同了。
妈妈桑的年纪看起来——快要四十岁了吧,有点丰满,从某个角度看会有双下巴。比起关心体重计上的数字,她现在看着本间的目光更加专注。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彰子在哪里。总之两年前她那样离开之后,连个贺年卡也没有寄来过。”
妈妈桑的这句话可以只听表面意义,又似乎有所指,听起来好像是说:“你的身份虽然很明确,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所以就算我知道彰子的住址,也不会轻易告诉你。”
本间不禁苦笑道:“当然我的目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如果能知道她在这里工作时的情形,甚至能知道一两个她朋友的名字,就太好了。”
在妈妈桑作出回应之前,本间又赶紧补充说:“我侄子也知道她在酒廊工作过的事。最近这种兼差的粉领族也多了,所以他不在意。
婚事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破坏的。其实是我侄子太任性,彰子终于受不了他了。”
“这种情形最近倒是很多。”妈妈桑笑了一下。
“彰子是个朴实的人吧?”本间故意套话,“比起我侄子,她实在许多,又不乱花钱。”
这是指破产之后,生活用度应该很吃紧才对。果然,妈妈桑听了点头:“她的开支好像比较紧,用钱很小心。”
“现在店里面的小姐是她当时的同事吗?”
“玛琪是。”妈妈桑指着那个看起来像是老大姐的女子。本间隔着肩膀看着她,她正在招呼一名稳重的中年上班族,两人不时地耳鬓厮磨,低语谈笑。
“关根小姐跟同事相处得好吗?”
妈妈桑抬起形状漂亮的眉毛说:“还不错呀。”回答得有些暧昧。
“威士忌变淡了。”妈妈桑边说边拿起新的杯子,将冰块放进去。
“既然你能掌握小姐与男人的关系,应该也很清楚她们的女性朋友吧?”
本间拿出从相簿抽出来的假关根彰子的特写照片给妈妈桑看。
“关根小姐的朋友之中,有没有这个女人?她现在好像住在这个女人家。”
妈妈桑仔细看了照片,接着转过头对调酒师使个眼色,要他也看,然后喊:“玛琪,这个端过去。”
等那个老大姐般的陪酒小姐过来后,妈妈桑一边递上装有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还记得关根彰子吧?”
名叫玛琪的小姐涂着厚得吓人的睫毛膏。
“关根…”
“就是那个突然跑掉的女孩呀。”
“噢,那我记得。”说话时,玛琪嘴里飘出柳橙的味道,她微笑着看着本间走了过来。
“玛琪,你记得彰子有没有什么朋友?”
“有没有看过她们的长相?关根小姐有没有提起过她的女性朋友?”本间补充道。
玛琪也看了照片。“我不知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记得她有什么样的朋友吗?”
玛琪摇摇头,这一次飘散出来的是香水味,大概是洒在头发上的。
“我不记得,因为那个人几乎没有提过她来这里上班以前的事。”
“你还记得她住在川口市的公寓吗?”
“川口?是那里吗?反正就是琦玉县嘛。她老是说出租车太贵,所以每天趁着还有电车的时候便下班了。对不对,妈妈桑?”
妈妈桑沉默地点点头。本间又问:“她有没有提起来这里之前,在什么地方上班?”
“说是一般的公司。”
“名叫葛西通商的公司。”
“是吗?名字我就不清楚了。对了,她好像说过是在江户川区那里。”
原来如此,她隐瞒了在金牌酒廊服务的那一段。大概是因为在那里上班时,正好经历了破产、被讨债公司骚扰等不愉快的事吧。真的关根彰子破产后,在从事新的工作时对过去的经历有说谎和省略的习惯。
当然,她申告个人破产的事实,应该也没有跟这里的人说过。
“她有男朋友吗?”
妈妈桑笑了,很正式地回答:“就我所知道的,她没有。”
“她是个怪人。”玛琪插嘴说,“常常在想东西。客人约她出去也不太答应。尽管我开口保证说,客人人很好,让客人请没关系。她也不去。”
始终保持沉默的调酒师菊地轻声道:“虽然不应该乱猜,但我感觉她好像在金钱方面吃过大亏。”
本间抬起头直视着调酒师的眼睛,对方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吧台上的照片。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听本间询问,他才转过头来回答:“这个嘛…就是直觉。”
“没有根据?”
“是的。”
“因为被男人骗过钱吗?”玛琪一副很有兴趣的神色,盯着本间的脸庞。
“倒也不是。”
“哦。”玛琪一脸很扫兴的表情,端着盛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离开了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