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关根太太的女儿是要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是我那没用的侄子。”

“我不是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稍微犹豫了一下,本间回答:“在银行上班。”

金惠和老太太在镜子中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金惠说:“这门婚事最好还是放弃吧。”

金惠的身体里面,同时居住着让小孩随身携带警报器的妈妈和拥有爱赌自行车的老公、疲于生活的妻子等部分。这些特质让她能对离开故乡到东京投入特殊行业、因为债务被讨债公司纠缠的关根彰子冷眼旁观。

“我们会好妤考虑的。”出于对对方提供许多信息的谢意,本间如此回复。金惠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次罗蕾雅沙龙的大门没有发出清脆的铃声。来到外面,本间舒了一口气。

“阿保,有客人找你。”穿着一身油污连身工作服的中年技工对着厂房里面大喊。

修车厂铁皮墙边的一辆50 cc摩托车旁,原本蹲在那里、跟两个高中生商量着什么的青年站了起来。他个头不高,很结实的肩膀上顶着一个看起来很顽固的戽斗下巴,头发剪得很短,走近一看,他的额头上尽是汗珠。

从金惠的罗蕾雅沙龙走到这里约需十分钟。面对着通往车站的大马路设有一面招牌。一眼看过去约有二十几辆汽车和一些自行车,最边上是一辆小卡车。穿着胸口绣有“本多修车厂”字样工作服的技工,能看见五个。

“请问是本多保先生吗?”本间开口一问,对方便轻轻点头。他紧盯着本间的视线不放,想来十分惊讶。

“不好意思,突然来拜访。”

就像对宫田金惠说的一样,本间说明了来意。阿保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那么彰子在东京过得很好喽?她在哪里呢?”

“你问哪里,是——”

“自从她离开川口的公寓后,就不知道搬到哪里了,我一直很担心她。”

这句话让本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去过她在川口的住处?”

“去过,结果说她已经离开了。”

“你见到了房东?”

“是,对方很生气,说彰子在上个星期不说一声地跑了。”

“所以说你是前年三月底去的,对不对?”

阿保一边将油污的手在裤管上搓,一边思考了一下,回答:“大概是吧。”

“你跟她很熟?”

“没错…”渐渐地,阿保眼中怀疑的神色越来越浓了。

“这样感觉很讨厌,我不想帮你调查彰子的品行。”像是袒护朋友般,阿保挺着胸膛说。本间背后是那两位站在摩托车旁的高中生,他们还在等着阿保,阿保隔着肩膀看了他们一眼说:“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我不想做这种事。”

“不是这样,我不是在调查她的品行。”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能突破困境的人,不能就这样放弃。

“其实有很多内情,说来话长。不晓得你能不能拨些时间给我,不然我可以待会儿再过来。我是要找出下落不明的彰子。”

结果,本间坐在本多修车厂的会客室等了三十分钟。其间电话铃声不断响起,大概是别的电话转接过去了。每一通电话响不过两次就安静了下来,可见这里对员工的教育很彻底。

那两名高中生回去后,本多保才捧着两纸杯咖啡走进会客室。

或许是以前出过车祸,在明亮的地方一看,本间发现阿保的额头上有一道斜斜的伤痕。除此之外,他算是端正英俊的好青年,左眼好像有些斜视,但还是给人亲切的印象。

因为内容太过复杂,阿保中间不断提出疑问,其他时间则不多说话,安静听着。当电话又响起时,他伸手按了一个钮止住了铃声。

“目前我无法证明自己是警察,因为停职期间我将证件缴回去了。我不是坏人,也没有说谎,请你相信我。”

阿保看着会客室的桌面,思索着本间这些话。

“好…没关系。”阿保慢慢地说,“要确认也很简单,只要跟境兄说,他立刻就会帮我查。”

“境兄?”

“对,他是宇都宫警局的警察。彰子的妈妈过世时,他很亲切地帮忙。我跟他很熟。”

“可以跟他见面吗?”

“我试试看,我想他应该能够抽空。”阿保怀疑地问,“既然事情演变至此,为什么不公开调查呢?得早点找到小彰和冒用她名字的女人才对——”

本间稍微摊开手说:“如果找到她们,发现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而且户籍的买卖或租赁也是出于两人的合议,该怎么办?这还是最好的情况。但只要这种情况有一丝可能性,警方就不会出动。”

阿保咬着嘴唇,嗫嚅着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最后才说:“万一…小彰被杀了,没有发现尸体就不行吗?”

“要想被视为案件,有尸体是最好的。”

阿保叹了一口气。

“你都是叫彰子‘小彰’吗?”

“是。”

本间看着青年冒汗的额头,想,看来总算找到关根彰子真正的朋友了。

“小彰”这小名听起来有儿时玩伴的味道,就像碇贞夫叫千鹤子“千千”一样,语气中有着不像他的温柔。

“可是我——”阿保欲言又止,“小彰的妈妈过世后,我去川口找她,发现她失踪时,我有了很奇怪的想法。”

他用请示的目光看着本间。

“我想果然是小彰杀死了她妈妈,所以才会逃跑。”

本间感觉就像飞来了一颗无法预料方向的球,似乎自己明明在看风景画,别人却开口问:“这是幅人物画吧?”

“那是因为你知道…彰子曾被地下钱庄讨债的事吧?所以怀疑是不是为领取保险金而犯案。”

阿保点点头,神情有些难过。

“郁美也说过,小彰的妈妈从楼梯上摔下来时,除了看热闹的人外,有一个样子很奇怪的女人也在。她戴着墨镜遮住脸,不知道会不会是小彰。”

本间探出身子问:“等一下,你说的郁美是——”

“是我太太。”

“她也是彰子的朋友?”

阿保摇摇头说:“不。是郁美发现了小彰的妈妈倒地,并叫救护车来。那天她刚好路过。因为这个缘分,她也参加了葬礼,我们就是因为这样而认识并结婚的。”

第十六章

修理厂还没有下班,本多保无法出门。两人约好晚上九点后再见面长谈。阿保说去车站前的小酒馆,那是他常去的店,已经打电话预留了位置。

“因为那里比较暖和。”他还补充说。

九点过后,阿保推开小酒馆那打在脸上很痛的厚重门帘进来,本间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阿保带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穿着高领毛衣和宽大的毛呢长裙,但还是无法遮盖住体形,应该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这是我太太郁美。”阿保点个头,一边坐进位子一边介绍。他将两个椅垫重叠着放在电暖炉旁边郁美的座位上,好让她靠着。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郁美边说边慢慢屈身坐下,虽然动作小心,但态度显得很稳重。

“第一个小孩吗?”

郁美柔美的眼尾堆起了皱纹,微笑道:“第二个了。可是他这个人就是爱夸张。”

“生太郎的时候,不是差点早产吗?”阿保害羞地反驳。

“老大叫太郎?几岁了?”

“刚过周岁,所以很忙。”

满头是汗的服务生走过来跟阿保轻松谈笑,点了菜,然后说声:“抽烟对身体不好”,便关上纸门出去了。反正点的东西马上就会送上来,大家便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本间先生是第一次来宇都宫吗?”阿保问。

“嗯,因为要工作,所以没有机会来。”

“这儿也不像是为了观光而特别前来的地方,从东京来的话。”郁美微笑着说。

“结果看到是大都市,还吓了一跳。”

“都拜新干线之赐。”

“可现在还是常常有人会问‘有钓鱼天井的城在哪里’,那明明是编出来的故事。”

阿保说他从高中毕业后,就在父亲手下工作。

“本来我就喜欢摆弄车子。”

他和关根彰子从幼儿园到初中部是同学。高中念不同的学校,是因为他选择了职业高中。如果读普通高中,应该还是会跟彰子同校。

所以两人同过班,也读过不同的学校。但其实这不重要,因为两人家住得近,又是去同一个补习班,所以阿保说:“她是我最要好的女性朋友。”说这句话时,还偷偷看了他太太一眼。

郁美本姓大杉,也出生在这个城市,但所读的学校和阿保、彰子的不同。从东京的短期大学毕业后,她在丸之内当了五年粉领族。回到故乡是因为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哥调到横滨上班,害怕寂寞的父母便把她叫回家。

“刚好我一个人生活也腻了,东京的物价又很高。”

“而且一到二十五岁,公司里也不好待了吧。”

对于阿保开玩笑的说法,郁美点头,表情竞认真得令人意外。

“没错,真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如果大杉郁美继续留在东京当粉领族,一个人生活,她一定不会这么老实地回答,反而会笑着怪对方“你好坏呀”,或是说“是呀,寂寞死了”,但脸上毫无寂寞的表情。

“说到我工作的地方,我在的时候根本不是什么大公司,薪水和奖金都很普通,也没有豪华的员工旅行,调薪也很有限度,加班津贴还要扣税。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找工作一定要找大企业。而且职场气氛还冷冰冰的,真是受不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本间说:“薪水的事暂且不谈,处理一般事务的女职员到了一定年纪就很难待得住,不管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都一样,难得会碰上好的工作场所。”

“是吗?”

“可是到了二十五岁就待不住,还真是过分呀。”

听本间这么一说,郁美笑着说:“像女警、老师、各种技术人土、特殊专业人才等女性从业者就不一样。如果只是处理一般事务的女职员,就算年轻一岁也是好的,她们的上限是二十五岁。最近电视上不是说,时代不同了,女性到了三十岁还是一枝花。根本就是骗人的。只要有二十岁的新人进来,二十一岁的女孩就已经被当作旧人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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