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须叔摸了摸胡子,浓密的胡须中间露出咧开的嘴唇,“呵呵,只是你不愿意说出,不愿意承认罢了,一如你来到我们这支清洁队的目的,不为人知,更准确地说,不可告人……不过,既然你愿意留下,就最好老老实实,乖一点,夹起尾巴,不过估计也有难度吧,毕竟搞鬼易、装鬼难。”他把脸对准唐小糖的脸,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入唐小糖的眼球,“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权当是一场游戏,看看最后是你赢还是我赢,其实,也许连你也不知道,这场游戏早就开始了——”
他身上散发出的阴寒之气,冻得唐小糖上下牙捉对儿地打,她结结巴巴地说:“须叔,你……你误会我了,我来加入你们完全是为了——”
“好了!”须叔断然地一挥手,“这里清洁得差不多了,你们到楼下等我一会儿,我们准备去下一座凶宅吧!”
5
他们站在楼下的门厅里等着须叔。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已经过了归家的高峰,出来进去的住户之少,可以用“稀零”二字来形容,站了有十分钟左右,只见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这群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的人,被老皮凶巴巴的一个瞪眼,吓得赶紧溜掉了。
“老东西!”老皮嘟囔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张超,张超抽出一支,老皮给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儿,就这么让自己被弥漫的烟雾缭绕。
静谧的门厅,静谧到感应灯都不知不觉地熄灭了。
黑暗中,每个人的侧影都像轮廓模糊、却又对命运之手的粗糙无可奈何的剪影。
两根香烟的火光犹如一对儿疲倦不堪的红眼珠子,绝望而又不甘心地眨啊眨的。
法医研究中心是绝对禁烟的,加上身边又很少有吸烟的人,所以唐小糖受不了香烟的气味儿,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
敏感的感应灯瞬时间亮了。
刺眼的白色光芒,将每个人在黑暗中须臾的自我麻醉驱散,这让他们像凌晨4点被吵醒的人一样恼火。
“操!”老皮发作了,他把没抽完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一捻,瞪着唐小糖说,“你他妈是不是专门来给我们找不痛快的?!”
唐小糖哪里料到自己一声轻咳,惹出这么大的祸,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躲在家里吃奶的小绵羊,跑来和我们混在一起,天知道你耍的什么花花肠子!”老皮猛地逼近了唐小糖,龇着歪七扭八的一排黄牙,恶狠狠地说,“须叔说得没错,你肯定有鬼!说,你到底为什么要钻进来!你到底想要干吗?不说实话我弄死你个小丫头片子!”
唐小糖吓坏了,她看看四周,试图用目光祈求援手:王红霞摆弄着墩布杆,偷偷窥视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张超仰起头,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天花板上一个匪夷所思的鞋印,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李文解正蹲在地上系鞋带,目光与她相碰的一瞬间,站了起来——
“文解,你是兄弟不是?要是,今天这事儿你别管!”老皮大声说,“你看我非把她蝎子尾巴上的那点儿毒汁儿挤出来!”
李文解上前一步,挡在唐小糖面前:“老皮,你是兄弟不是?要是,今天你就不能碰她一根头发!”
老皮没想到李文解真的敢出来挡横,而且口吻是那样的严肃,反倒愣住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文解,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这小法医了?要是的话,没说的,哥哥我立刻闪退,并且保证你们家孩子出生时,红鸡蛋的奉上。”
“老皮,你想多了!”李文解清俊的脸孔依然紧绷着,“我帮她纯粹是因为她心地善良,绝非须叔说的那种喜欢搞鬼的人。”
“嚯嚯嚯!”老皮的嘴巴圈成了一个圆圈,“见面不到俩小时,你就对她了解得这么……深入了?”
李文解点了点头:“因为她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去年我在北京做流浪歌手时,给过我一百块钱的那个女孩……”
此言一出,老皮、张超和王红霞都大吃一惊,唐小糖更是一头雾水。
“原来是她啊!”王红霞本来有点提防的神情立刻松弛了下来,笑呵呵地说,“我说文解怎么一个劲儿护着她呢。”
然而老皮和张超还有点将信将疑,这当口,李文解已经轻轻抓着唐小糖的胳膊,将她拽出了楼道,一直拽到楼外面。
夜色正在由灰黑向深黑过渡,小区里到处可见高的矮的、一棵棵或一丛丛的各类植物,都像黑夜尚未整理的磁盘碎片一样零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不远处是一道缠着藤蔓的铁栏杆,把小区和外面的世界分开,再遥远的地方,传来哗啦哗啦的波浪声,昂起头,沉沉的天空如浮尸灌满水的肚皮一样臌胀发亮。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一百块钱啊?”唐小糖问李文解。
李文解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帮你解围吗?”
“吓我一跳。”唐小糖喘了口气,“这一天过的,各种意想不到……对了,他们说我看起来不像是个清洁工,我看你也白白净净的,不像是做这个的啊?”
李文解道:“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北京打工,做过流浪歌手,也给企业做过内宣。”
“什么是内宣?”
“就是做企业内部的杂志什么的。”
“那怎么不好好在北京待着,回到这里做什么凶宅清洁工?”唐小糖有点好奇,“这两份工作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对我这样的人而言,人生就是一场无能为力的倒挂,无所谓天上和地下。”李文解的口吻不无酸涩,“工作了几年,节衣缩食地想买套房子,可攒的那点儿钱,连六环外的蜗居都买不起;租房子住吧,房租也在不停地涨。去年年底,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没法怪她,爱情是浪漫的,婚姻可是现实的,除了气球,谁也不能一天到晚飘在天上不落地。我一算账,房租今后要一个人负担了,从临河里到雍和宫上班,地铁单程票价就得六元,还有吃饭、通讯费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工资剩不下多少,工作压力可大到长出白头发了。有一天我坐上八通线,看着呼啸的列车驶入黑洞的一瞬间,突然感到特别特别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逃脱跌入黑洞的命运了,就是暂时靠站,暂时下车,暂时来到地面,暂时照到点儿光亮,也只是为了跌入新的黑洞做准备……我今年28岁,可是我已经看得到自己38岁、48岁、58岁的模样——这就是一个二十多岁比六十多岁更加绝望的时代!于是,我辞职回省城了。”
唐小糖静静地听着。
“刚回来那阵子,真的是风餐露宿,身上就一点儿钱,不敢住旅馆;回乡下的老家吧,也不敢,爹妈省吃俭用供我上大学,就培养出一跟他们一样种地的农民,他们得多寒心啊!正找不到路走的时候,看到报纸上招聘特种清洁工,我就来了,而且仗着自己大学是学古文献专业的,很得须叔的器重,他答应收我为徒,等出师后,就当一名郭先生,虽说到那时保不齐要经常和凶灵打交道,可我既怕纯天然的魔鬼,更怕人造的黑洞……”
“说真的,我不喜欢须叔,总觉得他阴森森的。”唐小糖看了一眼楼门,压低了声音说。
李文解笑了:“须叔是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不过,带点仙气儿的人都这样。”
“你怎么就相信他真能驱赶凶灵呢?”唐小糖悻悻地说,“他一直是在装神弄鬼地表演独角戏呢!说什么凶灵附在我身上了,胡扯吧他就!”
“一开始我也将信将疑,可是后来他破解了‘中家冲灭门之谜’,让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什么灭门之谜?”
“中家冲是我的故乡,清朝末年,那里发生过一起特别恐怖的事件。当时村子里有两个大姓,一个是我们姓李的,还有一个是姓倪的。有一年,天干旱很久,没有水,田里的秧苗都要干死了。两家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办,倪家的男丁多,说干脆劈开后山,用古时候的木式抽水工具从山那边的一口大池塘,把水抽到田里;李家的族长不同意,说那座山让中家冲背后有靠,一旦劈开,只怕风水宝气会从岔口流走,惹来祸灾……倪家的人不听,当天夜里就开工挖山,没过多久,真把后山挖开了一个大豁口,用抽水机把大池塘里的水引到了中家冲——当然,都灌溉了倪家的稻田。”李文解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可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的一个夜晚,倪家几十口子人全都离奇地失踪了,可不是搬迁,是真的失踪,娃娃的小木马还在庭院里摇晃,室内室外却人迹全无了。”
唐小糖瞪圆了眼睛:“啊?怎么搞的?”
“不知道啊,我小时候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因为那时的后山根本就没有什么豁口,我去放牛时,发现那里除了有很多沙子以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不过乡下各种传闻多,中家冲的闹鬼,多半发生在后山,鬼的种类七七八八:山上飞沙走石,沙子飞向一个路人,路人就死了,这是沙子鬼;还有谁谁谁经过那里,出来一个鬼,要比高,如果比不过,就死了,这是比高鬼;还有鬼撞墙,就是经过那里就迷路,一晚上都在原地打转,这是劳劳鬼……当然,还有各种破解之道,比如遇到沙子鬼,可以扎个稻草人,沙子就都扔到稻草人身上了;遇到比高的鬼,可以拿根扁担竖起一个草帽,就高过鬼了;遇到撞墙鬼,就撒一泡尿……”李文解说着,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诞,微笑着摇了摇头,“加入特种清洁工之后,有一天傍晚我跟须叔在河边散步,听他讲授驱凶的知识,不知怎么了,突然把倪家失踪的事说了一遍,他静静地听完,随口说,这么大的煞气,怕是施工时切了祖脉。为了田地一时的收成,却坏了祖宗的风水,正应了《子夏金门宅经》里的话,‘得地失宫,子孙当凶’。我问须叔,那么失踪的倪家人去了哪里?须叔说,正所谓‘生有生增,死须死补’,倪家那些人,恐怕就是被祖宗召唤填那个豁口去了。”
“这也太扯了吧!”唐小糖小声地嘀咕道。
“你听着啊,没过多久,有一天,我爸从家里打电话来,问我最近怎么样,拉拉杂杂说了几句,他突然说,村子里有个大新闻,因为修路的原因,施工队开凿后山,发现后山有一处的砂土很松,有水利施工的痕迹,更加惊悚的是,在那里发掘出了几十具尸骨,尸骨身上的首饰是明显的清代式样,经过DNA比对,这些尸骨居然是邻县一户倪姓家族的远亲,换句话说——他们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些中家冲的倪家人!”
唐小糖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须叔是个神人啊!”李文解的口吻中充满了敬佩,然后话锋突然一转,“对了,小唐,说说你自己吧,你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加入我们这一群凶宅清洁工的?”
唐小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上面的牙齿咬住下面的嘴唇,黑暗中,那一排雪白可爱的贝齿,看得李文解一怔。
6
门厅里,老皮和张超又抽完了一根烟,忽然聊了起来。
“你说,小法医真的是文解在北京遇到过的那个女孩子?”
“谁知道,反正我不信,保不齐他只是为了把小法医从你的魔爪下解救出来,临时想出的一招儿。”
“妈的,我这么一琢磨,也觉得自己上当了。可是文解过去一说起那个女孩儿,俩眼就放亮,能舍得拿她出来给小法医挡箭?”
“那有啥,他又不损失什么……你就信我吧,十有八九是唬你的,13亿中国人,一面之缘,哪儿那么容易就在异乡又碰上了,你拿手机微信玩儿摇摇,能有几次碰到同一个人?”
王红霞想插话又插不上,有点无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这小区可真是越来越冷清了,这么久了,才碰到一个住户。”
“没法子,都成了有名的凶宅小区了,这才几个月啊,好几起命案,能搬的早就搬走了。”张超一副对这个小区了如指掌的模样。
“刚才开车进来的时候,我瞄过一眼,这小区南边的三排楼和北边的三排楼,造型、楼层、建筑模式都差不多,可是外墙不大一样啊。”老皮皱着眉头说,“北边那三排楼,正经贴了金澄澄的瓷砖,南边这三排楼,就是刷了层黄漆好么!”
“里面更不一样。”王红霞可逮着说话的机会了,“这是啥楼?经济适用房!你看看这才几年的工夫,墙皮都掉了,地砖也裂了,头顶那管道看见没有,先漏水后生锈,都补了好几个来回了。北边那两排楼是啥?高档商品房!一进去,门厅金碧辉煌,电梯都是德国原装的,一水儿的美盾防盗门,室内送的精装修,诺贝尔的瓷砖、科勒的卫浴、博洛尼的橱柜,连可视电话都是日本货。”
“经济适用房怎么和高档商品房在一个小区?”老皮糊涂了。
张超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这也正常,上边为了捞政绩和应付舆论,要求开发商多盖经济适用房,开发商得挣钱啊,怎么办?先申请经济适用房用地,等地到手了,用很低的价格造几栋经适楼,意思意思,成本不亏,给上边有个交差就行了,剩下的地面盖高档商品房,从这里面挣钱。”
“对的,对的。”王红霞说,“所以这小区,不要说南边和北边的楼不一样了,南边和北边的花园都不一样。北边那才是真正的花园,凉亭、树林、假山、人工瀑布、音乐喷泉、绿色跑道……南边就种了些廉价的、好养活的花草树木,靠天喝水,靠鸟施肥,啥啥都疯了一样地长,楼和楼之间看上去都跟隔着一座座乱坟岗子似的。”
老皮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咋知道的这么详细?”
“你忘啦,我刚加入的时候跟你们念叨过,我过去在这里当过一阵子保洁工人,后来因为拆迁的事儿闹得太凶,连物业都跑了,我就辞职不做了。”
“拆迁?”老皮有点儿不信,“这楼虽然脏一点儿,破一点儿,可是还刚盖没几年,咋就要拆迁啊?”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王红霞摇摇头,“就知道市里要拆南边这三排经济适用房,补不了多少钱,业主们带头闹,闹得可凶了,后来领头的一个姓倪的死了,事情才渐渐平息下来,正好又闹凶宅,好多住户拿着拆迁款赶紧搬走了。”
“那我们岂不是白清洁了!”老皮有点儿恼火,“我们清洁完了他们就拆——还有,张超,这要拆的楼你卖谁去啊?”
“不懂了吧,买拆迁房,行话叫‘买矿’,至于买的是贫矿富矿,就要看命了,一旦押对了宝,可不得了,一买一拆挣补偿款,中间差价的收益可大了去了,如果能获得一套大面积的新住房,那投资回报率更加可观。尤其经济适用房,住的本身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在补偿金的要求上千差万别,你要一平米补一万,邻居老王就敢要两万,最后能炒出天价来。而且拆迁这事儿,拆得快的要三五年,拆得慢的保不齐能上省文物保护名单,所以买了拆迁房不能闲置着,自住或者出租才算不亏。咱不清洁干净了,新住户还没等到拆迁,就被凶灵害了,举家搬墓地住小户型去了,那不是坑人么!”
老皮挑了一下大拇指:“超子,道义!”
张超一笑。
“须叔干吗呢,还不下来?一个人在那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多吓人啊!”王红霞看着电梯面板上静止不动的数字说。
“须叔他怕什么!”老皮笑着说,“要我说,须叔就是一阎罗王派上来的判官。还记得不,上次去枫之墅,那地方可是死过整整一队凶宅清洁工啊,我这老混子,一过桥都肝儿颤,可是须叔呢,从进去到出来,脸不变色心不跳,神情从始至终就一副不起不落不咸不淡的样儿,尤其是清洁完了他验收的时候,从屋子到院子检查一溜够,边边角角的都不放过,哪儿有问题,挨个的给咱们指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装修验房的。在三楼的时候——那一层楼死过多少人啊,须叔突然说书房里好像还有个凶灵未驱,让咱们都下楼,他一个人待了那么久,天可都擦黑了,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正是最瘆人的时候,我望着黑糊糊的窗户想,别是他老人家被凶灵抓去,嚼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谁知,人家慢条斯理地从楼上下来了——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他就是一暗夜托生的怪物。”
“须叔是挺怪的,看不透的一个人。”张超说。
“咱们几个,谁能看透谁啊?”老皮嬉皮笑脸地说,“要是都能看透,王红霞你说说我今天穿的内裤是啥色儿的?”
“滚一边儿待着去!”王红霞粗声大气地说,脸上挂着笑,也不见得真生气。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张超幽幽地说,“一般人,我看不透他的衣服;须叔,我看不透他的皮。”
7
五根手指插入沙子当中,慢慢地抚摩着,好像抚摩一只猫的后脊。
小夜灯已经全部取走。
整个房间,本来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现在五指又尽没于沙中,好像自己埋葬了自己的断肢。
慢慢地把手从沙子当中抽了出来,沙子无声地滑落,积起一座小坟,指缝中残存的砂砾,让手指上的皮肤更有质感。
然后,重新伸出食指,把沙坟挖出一个坑,将一小截东西放了进去,又慢慢地抓起一撮细沙,将小坑掩埋。
站起身,向厨房走去,打开水龙头,让流水冲刷指缝间的砂砾。
死寂的凶宅里,流水的声音清脆地打在铝制水槽的底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有趣,很有趣。
很多事,不必对结局考虑太多,只要有一个有趣的开始,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权当是一场游戏,看看最后是你赢还是我赢,其实,也许连你也不知道,这场游戏早就开始了——”
他把湿漉漉的手在黑色袍子上擦了擦,拿出手机,回到主卧,坐在高低床下铺的床板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嘟……嘟……嘟……”
很久,终于有人接了。
对方刚说了一声“喂”,他马上微笑着说——
“蕾法医吗?你好,我是须叔。”
无证之勘
在犯罪现场勘查的过程中,轨迹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痕迹。如果把痕迹比喻成一张张静态的图片,那么轨迹则是把这些图片连续放映的动态影像,它能告诉我们犯罪实施的过程、重要物证的去向、凶手逃跑的路径等……一个优秀的犯罪轨迹学家,甚至可以分析出2500年前的那位“掷铁饼者”用铁饼砸中路人的几率有多大。
——刘思缈《犯罪现场勘查教程》
1
江声浩荡。雄浑的江水缓缓流淌,一如此时此刻的夜空,在阴郁的压抑还是畅快的滂沱间踌躇不决,一筹莫展,只能默默地胶着着、凝滞着……唯有波浪与波浪的起伏间,涌动出一丝丝苦涩的银光。
张现河第一眼看到江边的那个女孩时,就呆住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美到让人无法具体形容她的五官,只觉得她是一缕遗世孑立的光芒,清高而孤寒,也许是因为太过完美的缘故,在她的眉宇和目光中,上苍特地描上了丝许哀伤,而这哀伤非但不能破坏她的美丽,反而将她的美丽衬托得更加诗意。
他使劲甩了甩头,一来证明那个女孩不是幻觉,二来是提醒自己:任务在身,不能分心。
他大步走了上去,来到那个女孩身边时,一向粗声大气的嗓门居然低了几度:“你好,你能暂时离开这里一下吗?”
如果是平时,对别人,他一般会说“哎,起开,那边儿待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