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让我猜猜看。修女跟你说过,要原谅袭击者吗?”马尔科哈哈笑了起来。
阿维拉立刻在双杠上停了下来。“对啊!”
“她们也跟我说过。我尽力了,但做不到。修女的建议根本不管用。”他又哈哈笑了起来。
阿维拉打量着年轻人身上那件带耶稣头像的T恤衫。“但看起来你还是…”
“哦,没错,我的确还是个基督徒,而且比过去更加虔诚。我很幸运,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帮助被上帝的仇敌伤害过的人。”
“你的志向还挺远大嘛!”阿维拉既羡慕又嫉妒地说道。他失去了家庭和海军,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一位了不起的人帮助我重新对上帝充满了信心。”马尔科继续说道,“那个人,顺便说一句,就是教皇本人。我见过他好几次了。”
“不好意思,你见过谁?…教皇?”
“是的。”
“你说的是…天主教领袖的那个教皇吗?”
“是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安排你去觐见教皇。”
阿维拉看着年轻人,好像觉得他神经错乱了一样。“你能安排我觐见教皇?”
他的怀疑让马尔科看上去很受伤。“我知道你是大官,不相信塞维利亚一个身体残疾的体能教练居然能见到教皇,但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也许教皇能帮助你摆脱彷徨和迷惘,就像他当初帮助我那样。”
阿维拉靠在双杠上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当时的教皇是他崇拜的偶像——他是一位坚定的保守派领袖,宣扬绝对的传统主义和正统观念。不幸的是,随着全球日益现代化,他四面受敌,且有传言说因为自由主义的势力甚嚣尘上,他很快就会选择退位。“能觐见教皇当然好,可是——”
“那就好!”马尔科打断了他的话,“我尽量安排,争取明天让你们见面。”
阿维拉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他在一座幽深的教堂里见到了那位至高无上的宗教领袖,还上了一堂终生受用的宗教课。
救赎的方法有很多。
宽恕并不是唯一的途径。
第37章
皇家图书馆位于马德里皇宫一楼,整个图书馆装饰得富丽堂皇,里面收藏着成千上万册价值连城的典籍善本,其中包括伊莎贝拉女王[175]用过的精装版《每日祈祷书》[176]、几任国王御用的《圣经》,以及阿方索十一世时代铁封的《圣经》手抄本。
加尔萨匆忙走了进去,他可不想让王子和巴尔德斯皮诺单独在楼上待得太久。巴尔德斯皮诺就在几天前刚跟埃德蒙见过面,而他却只字未提。加尔萨还在苦思冥想这到底是为什么。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什么连提都不提?
加尔萨穿过黑乎乎的图书馆,朝着公关协调人莫妮卡·马丁走去。马丁正站在黑影里,手里托着的平板电脑微微发着亮光。
“我知道您很忙,”马丁说道,“但我们碰到个情况,非常紧迫。我去楼上找您是因为我们的安全中心收到了一封从解密网发来的邮件,内容令人不安。”
“哪里发来的?”
“解密网,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网站,主要报料形形色色的阴谋,新闻虽粗制滥造,写作也就是小学生水平,但还是有几百万的追随者。在我看来他们就是在传播虚假新闻,但这个网站在众多阴谋论网站中还是备受推崇的。”
在加尔萨的心目中,“备受推崇”和“阴谋论”这两个词似乎是相互排斥的。
“他们整晚都在报道关于埃德蒙的独家新闻。”马丁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来源,但这个网站已经成为新闻博主和阴谋论者的大本营。有些电视台在插播突发新闻时甚至也采用了他们的报道。”
“长话短说。”加尔萨催促道。
“解密网获得一份新消息,牵扯到王室。”马丁边说边往上推了推眼镜,“他们准备十分钟后挂到网上。眼下他们想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发表一下看法。”
加尔萨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女子说道:“对这种哗众取宠的小道消息,王室不予置评!”
“您还是看一眼吧。”马丁把她的电脑递了过去。
加尔萨一把抓过电脑,海军上将路易斯·阿维拉的一张照片随即映入眼帘。阿维拉并不在照片的中心位置,好像是偶然拍到的。照片中的他身穿白色戎装从一幅油画前大步走过。照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去博物馆参观的人正在拍摄一幅艺术品而不经意间拍到了闯入镜头的阿维拉。
“我知道阿维拉长什么样。”加尔萨因为急着要回到王子和巴尔德斯皮诺身边,于是不耐烦地说,“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刷到下一张看看。”
加尔萨便刷了一下屏。下一屏是放大后的照片——放大的位置锁定在海军上将的右手上,而此时右手正好摆到他身前。加尔萨立刻注意到阿维拉的手掌上有个标记,看上去像是文身。
加尔萨盯着文身看了一会儿。他很熟悉这个符号,许多西班牙人也都认识,尤其是老一辈的人。
佛朗哥的标志。
二十世纪中叶,在西班牙的许多地方都能看到这个标志。它已经成为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将军极端保守独裁统治的代名词,他的残暴政权宣扬民族主义、独裁主义、军国主义、反自由主义,以及国家天主教主义。
加尔萨知道这个古老的符号包含六个字母,把这些字母拼在一起便是一个拉丁语单词——这个词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佛朗哥的自我形象。
胜利者[177]。
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冷酷无情、暴戾恣睢,并且立场强硬,在纳粹德国和意大利墨索里尼的支持下夺取了政权。1939年全面掌权之前,他屠杀了成千上万的政敌,并且宣布自己就是El Caudillo——西班牙语的“元首”。在内战[178]期间和他独裁统治的前几年,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士都被关进了集中营,约有三十万人被处决。
佛朗哥把自己装扮成“天主教西班牙”的捍卫者和无神论共产主义的敌人。他鼓吹的社会形态完全以男性为中心,把女性排除在许多重要社会职位之外,女性权利被剥夺。女性当不了教授、法官,开不了银行账户,甚至难逃被丈夫虐待的厄运。他宣告没有按照天主教教义举行的婚姻统统无效,还宣布离婚、避孕、堕胎以及同性恋为非法。不仅如此,他还设置了其他许多限制。
幸运的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即便如此,加尔萨还是对人们这么快就忘记西班牙历史上最黑暗的这段日子感到震惊。
西班牙《遗忘协议》[179]
——一项全国性政治协议,旨在“忘记”佛朗哥残暴统治时期所发生的一切——的签署意味着,以后西班牙的中小学生中就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独裁者了。西班牙的一项调查显示,青少年对演员詹姆斯·佛朗哥[180]的熟识度要远远高于对独裁者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了解。
但是老一辈的人永远会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个符号。这个胜利者符号——就像纳粹的卐标志——一直会在那些记得残暴岁月的老人心中勾起可怕的回忆。时至今日那些居安思危的人还在告诫,在西班牙政府以及天主教会的最高层依然藏匿着一个由佛朗哥支持者组成的秘密派系——这个由保守派组成的秘密兄弟会发誓要让西班牙重拾上世纪极端保守主义的信仰。
加尔萨不得不承认,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在目睹了当代西班牙的混乱和信仰渐衰后,觉得只有通过一个更强大的国教、更强势的政府,并采用更明晰的道德引领,才有可能拯救西班牙的未来。
看看我们的年轻人吧!
他们会大声疾呼,他们整日浑浑噩噩的!
近几个月来,随着年轻王子胡利安继承西班牙王位的日子渐渐临近,保守派愈发恐惧,害怕西班牙王室会很快发声,支持西班牙的渐进式改革。而最近王子和安布拉·维达尔的订婚,更让他们惶恐不安。安布拉不仅是巴斯克人[181],更是直言不讳的不可知论者。安布拉如果成了西班牙王后,那么在教会和国家事务上王子肯定会对她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