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井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杀人狂的随机劫杀,自己被叫到这儿来,是有原因的。
她咬着牙,战战兢兢睁开眼睛。
水面之下,正对着她的脸的,那是……宗杭?
那女人松手了。
井袖腿上一软,瘫坐到浴缸边,实在站不起来,拿手撑着身体往角落里挪,颤抖着问她:“你……你想怎么样?”
水龙头还没关,水声哗哗的,她觉得水道像是都激在自己头上脸上,浇得她骨头一寸寸凉。
那女人没看她,目光飘进水里,话也说得奇怪,居然带几分赞赏:“是不是很完美?”
井袖一阵反胃,她想吐。
不就是像福尔马林泡尸体防腐一样吗?这变态女人把宗杭做成了水里的标本,还问她完不完美。
但跟变态讲话,不能歇斯底里,要冷静、温和,不然下一个被泡进去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又瑟缩着问了一遍:“你想怎么样?”
那女人这才垂下眼皮看她:“也不想怎么样,就是请你照顾他。”
恶心再次上涌,这一趟,井袖没忍住,捂着嘴巴冲到马桶边,吐了出来。
她实在受不了了:还要让她照顾尸体,像养鱼那样换水?抑或是修剪头发、指甲?
她的心没那么大,活着去承受这些事情,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女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没看明白,琢磨清楚了,再出来跟我说话。”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井袖吐完了,拿手抹抹嘴,听到水声哗哗,机械地过去洗手、漱口,然后拧上。
水声一停,四周的静浸过来,她不觉就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粒粒簇起。
浴帘被拽掉了,镜子里,那口浴缸就横在她身后,像口去了盖的棺材。
那女人的话,是有所指的。
——你没看明白。
是要让她再看,再琢磨。
——出来跟我说话。
那就表示,这女人还有话跟她说,不会马上就把她弄死。
但一个死人,还能看得怎么明白?
井袖拿手抚住胸口,迟疑地再次往浴缸边走,走一步退半步,目光刚触到水面,又赶紧别过头去。
死人,又泡在水里,这种场面,想想都觉得可怕,但不能再捱时间了,她怕那女人没耐心——井袖屏住呼吸,横下一条心,再次向着浴缸探下身子……
是宗杭没错,只穿了条内裤,面容倒还安详,井袖鼻子里酸涩上涌:还好,看来死的时候,没太受罪……
这酸涩气涌到一半,突然轰一声消散,井袖只觉得全身的血瞬间涌进脑子里,胸口处寒热交替,一时结成冰,一时又熬成沸汤。
她没什么专业知识,不知道怎么看尸体,但常识她是懂的:水里泡久了的死人,应该发白发胀吧,再怎么样,脸色该是惨白的,嘴唇该是没血色的……
宗杭都不符合。
而且……
她揉了下眼睛:没看错,他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
井袖跌跌撞撞从洗手间冲出来。
那女人坐在茶几后的沙发里,面前摊了纸笔。
井袖喉头发干,说话时舌头都快打结了:“宗杭是怎么回事?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为什么在水里?他……还是人吗?”
那女人把纸笔推向她:“把你的年收入写一下。”
这话题好像太跳跃了,井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女人没再重复,木着一张脸,等她落笔。
井袖反应过来:形势还是人家的,自己是死是活都未卜,没资格发问,只能照做。
她半蹲到茶几边,犹豫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
20,000。
后头加了个“$”。
两万美刀,折合人民币十二万多,摊算下来月薪一万,在国内可能不值当什么,也就是个普通白领的月薪,但以她的学历、行当,又是在柬埔寨,算不错了。
那女人嗯了一声,把那张纸挪到自己这边,看了会之后,提笔在数字的最后又加了个“0”字。
“我给你这个数。”
操!这他妈到底是要玩什么?
井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看那女人,又看这串数字。
那女人搁了笔,重又倚回沙发,脸上还是没表情,像是特意留时间给她琢磨。
渐渐的,井袖的脑子就被这二十万美刀给盘踞了。
她从国内跑到东南亚,日出日落,东奔西走,为的什么?为一张嘴,为肚皮,为米粮,不止是她,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一样。
有这二十万,她可以回国,可以开一家正规的按摩店,所以这不止是钱,这是保障,是未来安定的生活,是希望。
井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见到的,听到的,一幕一幕,诡谲离奇,大起大落。
她伸手去拧自己的腿肉。
疼。
井袖抬头:“你说的是真的?”
那女人眼皮都没掀:“我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你,犯得着骗你?”
也是。
井袖想了想:“杀人犯法的事,我不做。”
那女人语带讥诮:“就你?能杀人?”
井袖被噎住了。
“那给这么多钱,要做什么事?”
“手机带了吗?先给我一下。”
井袖从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
那女人接过来,翻覆着看了会,忽然攥拳用力,咔嚓一声拗断的声响,有塑料碎壳飞溅开来,井袖吓地往后一缩。
还没完,那女人继续用力,再用力,好好的手机,扭曲得惨不忍睹——那女人这才扔掉,然后细细从掌肉中剔出插进去的细小部件碎片。
“第一,不要再对外联系了。”
井袖下意识摇头:“不行,我有工作的……”
话到一半反应过来,二十万美刀面前,那份工作,别说鸡肋了,鸡毛都不如吧,虽然她在老板那还有押金,但那点钱,不要也罢。
她改口:“我的同事老板,会担心我的。”
那女人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洗手间内:“有他父母担心吗?”
井袖哑口无言,她在柬埔寨,压根也没亲戚朋友,同事倒是不少,但同事的情谊,拿不上台面。
她突然觉得,这女人很厉害,话不多,但句句如刀,刀刀着肉。
她试图说得委婉点:“我就这样突然失联,她们会报警找我的。”
“找不到就不会找了,就算找到了,你是成年人,你愿意玩失踪,不犯法。”
井袖咬牙:“一年?”
“最多一年,也许半年都不到。”
那行,一年,四季,单衣厚衣一轮换,也就过去了。
井袖点头。
“第二,这一年,干什么,去哪儿,我说了算。”
这也合理,给人打工,本来就是老板指哪去哪。
“第三,看到什么奇怪的,我不说,你就别问,这个世界,你不懂的事,还多得很。”
井袖没吭声,目光从那女人手掌上掠过。
这女人受了伤,不见流血,宗杭长时间睡在水底,却还活着。
自己不懂的事,是还多得很,不过接受起来,也不是很难:东南亚本来就是信神佛、信鬼、信降头的地方,她在这待久了,耳濡目染,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最后就是照顾宗杭,我身体不好,没那个精力,需要你不辞辛苦,尽心尽力,有可能需要熬夜,总之,你吃得起苦就对了……至于怎么照顾,他晚上醒了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懂了,相当于是个护工,宗杭那情形,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可能行动不便,需要她近身看护。
钱给得这么多,吃再多辛苦也值得,再说了,宗杭是她朋友,照顾他,她心里也乐意。
自进门以来,这跌宕起伏的,从以为要被劫杀到忽然被许以高薪,落差实在太大,井袖几乎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这女人。
她有点讪讪:“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跟我讲的,那样就不会有误会了。”
那女人语气淡淡的:“打一棍,再给个枣子,没这一棍,你怎么会知道枣甜呢。”
井袖尴尬:“你出得起这个钱,有很多人会抢着干……”
那女人没理她。
井袖想起她那句“我不说,你就别问”,赶紧刹住,但有些事,还是得开口:“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易,易萧。”
井袖说了句:“挺好的名字,取得挺用心的。”
随口的一句恭维寒暄,反引起了易萧的注意:“为什么?”
井袖说:“因为,你这个年纪……”
她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造次了,女人应该都挺忌讳年纪的,这女人至少也四十多了,而且因为状态不好,很显老,估计会更敏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