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吃完饭,满腹心事上床,自己也闹不清这满心惆怅的,究竟为了什么。

  没睡踏实,一夜翻覆,收尾却是个美梦。

  梦见白天的那一幕,梦见易飒的眼睛、睫毛,还有温软的鼻息。

  梦里,他胆子要大一些,没有缩回身子,耳朵里有无数嘈嘈切切声音鼓励他:“亲一个,亲一个嘛,反正是梦。”

  是啊,反正是梦,宗杭心跳得厉害,慢慢向她的嘴唇亲过去……

  然后电话就响了。

  真的响了,眼皮一睁,梦里的迤逦绮丽全没了,床头的话机抽风样震个不停,接起来,那头是个单调呆板的男声:“先生您好,现在是早八点,您定的叫早服务……”

  宗杭差点吐血。

  他挂了电话,被子一掀蒙住脑袋,眼睛闭得死紧,企图再回到那个梦里去,攥住些余味也好。

  没用,一片黑,感觉不对,什么氛围都没了。

  他一脚踹开被子,在床上又滚又捶,还嘶吼了两声,两手死抓床单,又掀又甩。

  自掘坟墓,他为什么要定八点的?哪怕再晚五分钟呢,五分钟,够他做很多事了!

  全没了!

  这心情,仿佛丢了一百亿!

  ***

  这趟同去壶口的人不少,光车子就有七辆,为了尽量低调,并不是清一色的越野,除了领头的大切外,其它几辆都是普通家用车,且车型不一。

  姜太月年纪太大,不参与这趟颠簸,丁碛的头车上只坐了丁盘岭和丁长盛两个人。

  易飒和宗杭坐第二辆,临发车的时候,丁碛从前车过来,敲了敲车窗。

  易飒揿下车窗玻璃。

  丁碛递了个塑皮文件封给她,里头夹了几页打印纸,他脸上的淤青未消,嘴角边刚结痂,说话得尽量小心,免得伤口开裂,所以语调总有些怪怪的:“祠堂那边今早发过来的,他们是只要整理到了什么,就即时发送,干爹让拿给你看看。”

  “关于什么的?”

  “漂移地窟。”

  易飒接过来。

  反正车程不短,路上正好用来打发时间——她翻开的时候,车子恰好开动。

  前两页是图片,拍的是家谱正封和内页,正封上是“姜氏家谱”,看来是姜家祠堂里找到的,内页上都是竖写的繁体字,纸页发脆泛黄,还有大团的污渍。

  易飒直接翻到解释部分,边看边讲给宗杭听。

  “姜家有一位长辈,叫姜射护,是个水鬼,年代应该是明朝末年,家谱里说他一生开了三次金汤,家财万贯,受当时的名士徐霞客影响,闲的时候也喜欢去访名山大川,有一回游历到现在的青海附近,想到祖师爷提过的‘漂移地窟’,就想去找找看,这一找就是三年。”

  宗杭心说,这才叫有钱有闲呢,一般老百姓家,谁经得起这么折腾。

  “偶然间找到的,有一次深夜,他骑马赶路,迷失了方向,中途停下来小解,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回头看,坐骑居然飞到半空,又摔落下来,当场摔死了。”

  “他赶紧拎着裤子过去,发现原先马儿停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大概井口大小,里头风声呼呼的,不过很快就停了。”

  这应该就是“地开门,风冲星斗”了,看来漂移地窟出现的时候,会伴随着直上直下的强风:这马也是活该倒霉,恰好站在了风眼上,直接送了命。

  夜深人静,马匹莫名地飞上天摔死,原地又出现了这么个诡异的洞——亏得在场的是姜射护,换了普通的当地老百姓,大概会当成妖魔鬼怪来疯传。

  “姜射护扔了个火折子下去,很快就不见亮了,又扔了块石头,也没声响,他怀疑这就是漂移地窟,于是从行囊里取出手耙脚攀,装备了之后爬进洞里。”

  “据他说,下去了至少有几十丈,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整个人就人事不知了——后来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马儿死在身边,那个洞,早没影了。”

  “但是白光出现的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于是画了个图,随记在侧……”

  易飒翻到最后一页。

  宗杭也凑上来看。

  怎么说呢,中国古代的画注重写意,没那么写实,姜射护的绘画水平也很让人感动,但还是能依稀看出,画的是个人,侧面。

  但这个人的大脑后半部分,是打开的,而且里头填充的东西奇奇怪怪,显然并不是……大脑。

第88章

  易飒对着这画看了半天,最终败给了姜射护的画技,编写家谱的人好像也并不觉得奇怪,轻描淡写来了个批注——

  料魑魅魍魉尔。

  古代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传闻中的恶鬼,有长舌的,有血盆大口的,有脑袋可以挟在腋下的——多个开脑壳的,也不稀奇。

  宗杭也凑过来看:“外星人吗?”

  外星人真是万用插座,一切怪力乱神推到它身上,都能接通逻辑,易飒白了他一眼:“你也就只能想到外星人了。”

  宗杭奇道:“谁说的,我想的可多了。”

  “比如呢?”

  “比如开脑手术啊,这人在接受脑部手术。”

  易飒略一琢磨,觉得有点意思:“再比如呢?”

  “还有机器人啊,科技展会上放过,”宗杭比划给她看,“现在的机器人,都做得仿真人化,外头裹着仿生皮肤,其实里头是各种精密机械,那种展示的半成品,还会让你看到脑子里头的样子……”

  易飒心里一动,又把纸页举起来看。

  不说时没觉得,一旦点破,越看越像。

  这些没章法的失真勾画,也许真是姜射护那个年代的人理解不了的机械设置呢?

  九六年下漂移地窟,那叫一个不堪回首,以至于丁盘岭跟她说起再组车队前去的提议,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可别重蹈覆辙。

  但姜射护下去,反而好端端出来了,那是因为……

  易飒拧着眉,几乎是绞尽脑汁,试图抓取每一丁点的可能性。

  ——人数太少了,姜射护只一个人,为了一个人开“盒子”,显然很不合算。

  ——时间也不对,明朝末年,还远没到“不羽而飞、不面而面”的时候。

  鄱阳湖底的金汤穴,算是有个“门”,姜骏反复推水,“输入”密码,才可以进去。

  那么同理,漂移地窟里,应该也有个门,姜射护爬下了几十丈,也许已经到了“门口”,然后白光一闪,他失去意识,被送回了地面。

  也就是说,地窟拒绝了他,没给他开门。

  易飒觉得,关键说不定就在这道白光。

  像场馆入口处的安检装置,扫描不通过,不准入。

  它扫的是什么呢?姜射护被它一扫,当场失去意识,难道扫的是……脑子?

  ***

  下午,车进壶口所在的吉县。

  壶口的地理位置很刁,山西陕西,这一段恰以黄河为界,所以景区也一半归山西,一般归陕西。

  山西看壶口,进的就是吉县,好处在于可以近看,陕西看壶口,进的是延安,那儿视角比较恢弘,航拍的照片气势磅礴,再加上延安附近的其它旅游资源比较丰富,大多数游客还是偏向延安线。

  但三姓这趟过来,目的可不是看景。

  进了吉县,车子直奔景区,说是先踩个点,看看这两天的水势。

  水势绝对不小,离着还有段距离,易飒就已经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说是“黄河滩头百丈鼓”一点都不过分,宗杭没来过,搁车里已经坐不住了,车一停就跳了下来。

  车外头听,跟车里的感觉又不同,震响漫天铺盖,连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宗杭先奔去看景区介绍。

  上头介绍了瀑布的形成。

  说是黄河流到晋陕高原时,像失了笼头的野马,河面一度开阔到上千米,但偏偏到了吉县这儿,遭遇一条大裂谷,宽不过二三十米,深却有四五十米。

  试想想,那么宽的河面,要骤然收窄,而且是几十米高的落差,那么大的水量,咆哮倾泻跌砸而下,这声势,还有不骇人的?

  难怪有句话叫“千里黄河一壶收”,把这儿比作个壶肚子,这还没完——倾泻下来的黄河水还没顾得上喘气,立马又涌进一条数十里长的狭窄沟槽,又叫龙槽。

  它有上天入地的声势能耐,你却拿这么窄的壶、这么狭的槽去拘它束它,它怎么可能安分?自然是翻滚腾跃,嘶吼声日夜如雷,也称“旱地鸣雷”。

  最底下还列了段神话传说,宗杭弯腰去看,心里咯噔了一声。

  居然看到了“大禹”的名字。

  传说里,黄河四处肆虐,为害甚多,大禹考察地势,觉得晋陕峡谷的龙门很不错,想把黄河给收进来,但收到一半,有块巨石挡路,大禹一气之下,把这块石头给砍开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就是壶口。

  又跟大禹有关?

  正寻思着,易飒在不远处喊他:“你是来玩的吗?还旅游上了?要不要给你照张相?”

  宗杭又颠吧颠吧跑回去。

  几辆车上的人都已经聚在了一处,颇像个小型旅游团,早有当地的丁家人迎过来,为首的是个圆脸的年轻小伙子,手里攥着买好的票,胳膊上搭着十来件一次性雨披,向着丁长盛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夏季不是壶口水量最大的时候,但今年反常,先头下了几场暴雨,水量突增,瀑布里跟冒滚烟似的……看了就知道了;

  ——丁玉蝶已经在里头了,等着跟大家伙汇合呢;

  ——黄河鲤鱼买到了,羊皮筏子在路上,今晚准到,歌手也到了,现在酒店休息。

  ……

  歌手?锁个金汤,还要歌手,载歌载舞吗?宗杭莫名其妙,易飒却知道说的是晚上的金汤仪式——三姓的仪式并不相同,黄河上兴的是伞头阴歌。

  一行人先去瀑布边看了一回。

  离得尚远,宗杭就已经目瞪口呆。

  满目都是浊黄色的水,像个煮沸了的大滚锅,没有一寸水面是平静的,说是水也不确切,就是泥浆,活了的发了疯的泥色浆汤,横冲直撞,妖形魔态,不止“壶口”那一处,龙槽两面也挂下无数水瀑,没过几秒,耳朵里都是隆隆水声,压根听不见人说话。

  半空中黄烟滚滚,都是翻腾着的雾雨,这种水面,别说行船了,一张纸飘下去都会瞬间卷没,再没露头的机会。

  离得近的人都撑着伞,或者穿雨披,还是免不了被溅得浑身泥点,那圆脸的丁家小伙子过来给宗杭发雨披,宗杭见易飒不拿,正想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用——一抬眼,看到有个穿雨披的人朝他们走过来。

  是丁玉蝶,雨披上滴滴沥沥、泥汤都汇成了河,脑袋上学当地人包了块白羊肚手巾,也被溅成了抹布色。

  他大声说了句什么,见两人听不清,于是连连招手:“这里,这里,过来说!”

  他带着两人往高处走,一口气走了好长一段才停下。

  人声和水声终于离得有点远了,丁玉蝶伸手指向龙槽口水流最湍急滚跃的那一处:“就那儿,看见没?我刚看见丁盘岭拿着金汤谱比对位置了,今晚,就在那个地方下。”

  易飒奇道:“那不是刚下去就被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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