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筐卖一块钱,(便宜!)南关柳编厂却悄悄降到了八毛,这无疑给了柳青两拳。柳青得知这消息后一夜未睡,早晨起来眼眶发黑。他皱着眉在房间里走了七步,嘴里嘟囔着脏话,他并不会做诗。戏子和陶婉走进来,柳青立刻对戏子说,耳刮子就要扇到咱脸上了,咋办?戏子说,南关?先揍他个小舅子!柳青说,娘的豆,他降到八毛,咱降到六毛。戏子说,大伙的工钱可就少了。柳青说,咱的筐卖不出去就得完蛋。
陶婉拿着把梳子,对着一盆清水梳妆,突然感到恶心,她捂着嘴疾步跑到门外,吐了几口酸水,脸色煞白,进屋就问柳青,你啥时娶我,等孩子生下来?窗外的太阳出来了,她的这句话光明磊落。柳青装没听见,直楞楞的看她一眼,她嘴一撇就哭起来。柳青不耐烦的说行行行。她立刻抹掉泪水,脸上的表情在手底下换成了微笑。戏子推心置腹的对柳青悄声说,我妹妹就是骚,不精!柳青拍了拍戏子的肩,我是男人,得敢做敢当。
勾引是种乐趣,但很危险,象老太太放盐,放了一次,觉的少,又放一次,还是觉的少,结果她炒的菜却咸了。
中午,陶婉炒了盘咸鸡蛋。(放盐啦?)
傍晚,柳青宣布了降低工资的事,他问大伙有什么意见。我娘摸着腿说降就降吧,没事没事。家起说,有口饭吃就行。冬瓜嗤之以鼻,他旁边有个哑巴挥挥手,意思是:屁大的事。
当时柳青站在一块石头上,神情严峻,象一只鹰。脚爪之间没有梦想。那高度使他有种历史感,使他比别的人离老天更近。
陶婉的肚子越来越大,戏子曾多次叮嘱陶婉吃饭的时候小心点,别让柳青给下了堕胎药。陶婉摸着肚子说,除非我死了。
过了几个月,她真的死了。
苹果快熟的时候,枯枝败叶落了一地,多么好的肥料,这是秋天的大便。一群人踏着大便走来了,手里都拿着武器,有菜刀,棍子,有铁叉,木锨,有镐有斧,还有大榔头。他们怒气冲冲,从南关一路嚷嚷着来到柳营。柳青打开铁栅门,递过去一支烟,这是礼数,他们简直就要怒发冲冠了,虽然都没有戴帽子。为首的一个光头叫老改,他指着柳青的鼻子说,降到六毛,我看你是欠揍。自从柳青降价后,去南关订筐的越来越少,终于一个也没有了。柳青没有说话,他身后站着一群残疾人。我爹吐口吐沫,右脚在地上划了个圈,另外一个哑巴竖起了中指。老改说,六毛不行,连工钱都不够,咱商量商量,把价格扯平,钉稳,八毛怎么样,都卖八毛?
柳青的回答是一个字:屁!
准确的说,这个字的发音应该是“不”,悠长而又耐人寻味。它无形,无影,却能代表拒绝,那么严肃,那么放肆。它本身就是一种权利,和五谷杂粮有关,于是就和生活有关。谁能了解它的空虚,还有沉闷,那浑浊的空间里住着什么样的思想。虽发自内心,但要扭曲一番,然而真实是不会改变的,即使消逝,也留下了震撼。愤怒总要崩裂,只不过找了个办法。谁听见了其中的嘲笑,恰如口哨的声音,嘹亮,尖刻。
人类史上,这是残疾人与健全人第一次集体性的正面冲突。
矛盾的最高形式就是战争。老改也说了一个字:砸!残疾人朋友立刻抄起了能抄到的家伙。双方的械斗场面惨不忍睹。那一刻,上帝也闭上了眼睛,冥冥之中没有神保佑他们。(还有我!)
寡不敌众。很快,柳青的肋骨断了三根,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戏子唯一的那条腿也被铲断了,并且头上挨了一棍。有个穿红毛衣的家伙朝陶婉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几个瞎子算倒了血霉,身上都挂了彩,我娘的脸肿的象茄子,有个叫金水的淹死在了井里,当时有人听见他说,我得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家起的两颗门牙,一颗在土里,一颗在肚里,不过,他捏破了对方的卵蛋,也算够本。我爹威风凛凛,拿根扁担,呜哩哇啦乱叫一气,周围的那几个人便哎呦哎呦满地摸草。戏剧性的变化来自冬瓜手里的秤砣,他对老改喊一声,看镖,本来瞄准的是脑袋,老改的一只眼却瞎了。
老改也成了残疾人,他捂着脸叫唤,撤,快撤。(滚!)
械斗事件引起了县委的高度重视,专案组和残联的负责人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不久,南关柳编厂被勒令停产,老改犯伤害罪判了十八年有期徒刑。(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