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难

    从饭馆喝完闷酒出来,天色已然全黑。我在街上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在屋里小歇了一会,只觉得酒劲翻涌,索性走到院子里透透气。院子里恰有几个伙计也在纳凉闲聊,我便加入进去,并有意识地牵引着话题。于是从这几个伙计嘴里,我对峰安镇有了更深的了解。

    小镇的面积不到二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两三万。民国之后,镇上新建了学堂、医院以及一个警局分驻所。除此之外,两年前全县的第一家精神病院也落户于小镇。很多有钱人家的“疯子”都会被送到这个山水交界的地方进行治疗和调养。

    南边山里的七八个矿场是目前全镇最来钱的行业,而这些矿基本上都被凌家垄断了,这也正是凌家在峰安镇得势的经济基础。

    凌沐风的爷爷在旧朝当过县太爷,凌家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积累起现今的财势和人脉。凌沐风的父辈兄弟三人,其中凌沐风的父亲排行老大,凌沐风亦是凌家之长孙。二十多年前,凌家遭遇变故,凌沐风的父亲意外身亡。当时凌沐风不满十岁,外人都以为他从此沦落于家族边缘。但没想到凌沐风少年老成,不仅没有沉沦,反而饱读诗书、圆润事故,很快就成了家族后辈中的栋梁。现今的年代恰逢朝野更替,凌沐风更是抓住机遇,与县里的政权新贵多有交游,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这样一来,便是两个叔叔也不得不服他。凌沐风俨然已成为凌家之主。

    聊到最后,我又装出不经意地口吻说道:“凌家这么有钱,宅院一定也很气派吧?哪天我也得去开开眼啊。”

    一个伙计道:“凌家的老宅那是气派,占着镇上最好的风水,三进三出。不过凌先生已经好久不在老宅居住了。”

    “哦?”我又追问,“为什么?”

    “凌先生是个文雅人,喜欢清静。所以他在外面盖了个小洋楼,只带着老婆孩子单独居住。”

    我假意感慨:“以他的品味,那小楼必定也是好去处吧?”

    “那可不,就像是画里呢。”伙计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要想看那楼也好找:出了门往东半里有条小河,沿着那河一直往南,走个两三里路,河边有一大片竹林,林子里立着座小洋楼——那就是了。”

    我暗暗记在心中。等那几个伙计散了,我便出了旅店往东而去。走不多远,果然看到一条小河。那河流不宽,但河水湍急,想必是由山溪汇集而成。而河水奔腾向北,最终当汇入长江之中。

    我转向南方,继续沿着小河逆流而上。此时夜色已深,小镇内寂静一片。抬眼四顾,也不见有几家灯火,唯有淡淡的月光洒在河岸上,让我朦胧看清脚下的道路。

    走了约十来分钟,忽见不远处有一座拱桥,那桥身以青石而砌,古色古香,自有一番风韵。我信步来到桥上,借着月光远眺,却见河流往上游稍有改道,在西侧形成了一处内弯口,弯口内黑压压的,竹影婆娑,而一幢白墙小楼恰从竹林中矗立而出,在夜色中显得分外醒目。

    我心中一动:就是这里了!远远看去,小楼下半部掩盖在竹林中,楼上则隐隐透出了暗红色的灯光,似乎主人尚未休憩。我想到女孩此刻多半与凌沐风共处一室,胸口便如压着块重石,抑郁难当。

    看到这小楼之后就不想再往前走了。我站在桥上,向那白楼伫立凝视。我的思维好像也被冻住了,任凭初秋的晚风一阵阵地掠过,我竟不觉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音,随风断断续续地飘来,竟像是女子压抑的哭泣!我陡然打了个激灵,全身肌肉也紧绷起来,待要详加分辨时,那哭声又忽地消失了。

    夜色重归沉寂,而我的心却慌乱不定。如此又过了十多秒钟,又一声嘶喊划破了夜空。这次呼喊者变成了男子,音量也大了很多,同时那喊声又非常急促,只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

    这次我听得分明,喊声正是从小白楼远远传来!我情知有变,立刻飞奔下桥,直往那片黑压压的竹林冲去。这一路没有丝毫停留,不多时便到了竹林外,只见迎面黑影一闪,一个的身形恰从竹林内踉跄而出。

    来人衣衫不整,状态极为狼狈。一头长发乱蓬蓬地垂下来,遮住了整个面庞。不过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正是令我牵挂不已的女孩!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急忙向女孩迎过去。女孩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她跌跌撞撞的,竟没有看到我的存在。当我快接近她身边的时候,她忽地脚下一绊,眼看便要摔倒在路边。我连忙抢上一步,正把那女孩接在怀中。

    女孩发出“啊”地一声惨叫,声音极端惊恐。我抱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呼唤道:“云云,是我!”

    女孩听出了我的声音,她忙不迭地抬起头,长发向两侧分开。当她的脸庞暴露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动人的美貌不复存在,我看到的是一张如鬼魅般恐怖的脸庞!那脸颊变形,眼眶泛着乌青,嘴角则渗着一缕缕暗红色的血丝,叫人怎堪卒睹?

    当最初的惊骇掠过之后,我急忙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女孩反过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臂膀,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然后她开始痛哭,但她又不敢完全放开嗓门,只发出一阵“呜呜呜”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令人闻之悚然。在哭声中,女孩含糊不清地反复吐着三个字:“他打我……他打我……”

    心痛和愤怒占据了我全部的情感,我把女孩搂在胸口,瞪圆了眼睛问道:“谁?”

    女孩抬起青肿的泪眼,哽咽道:“就是……就是那个人……”

    我立刻猜到:“那个姓凌的?”我狠狠地咬着牙,“那家伙在哪儿?我找他算账去!”

    “你别去!”女孩紧抱住我的双臂哀求道,“快带我走吧,我好害怕……”

    不错!我稍稍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想到这里,我便把双臂伸到女孩腋下,支撑住她虚弱的身体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女孩却再次摇头:“不,别去医院……他会找来的……带我去你那里……”

    女孩的声音激烈地颤抖着,渗透出她心中如潮水般的恐惧。毫无疑问,这恐惧正是来源于伤害她的那个男人。那家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我简单的查看了女孩的伤势,她虽然伤肿很厉害,但周身上下并没有骨折和严重的,倒不一定要去医院。再说真去了医院,姓凌的找过来怎么办?于是我决定采纳女孩的建议,先把她带回我的住处再说。

    我搀扶着女孩,远离竹林而去。一路上女孩不住回头,神色惊惶难定。我知道她是害怕凌沐风追赶。好在这情况并没有出现,我们俩一路蹒跚,总算是顺利回到了旅店。旅店早已打烊,伙计们也都睡下了。我带着女孩悄悄回到屋内,没有惊动他人。

    我先把女孩扶歇息,然后点亮了屋内的油灯。借着灯光我才发现,女孩不光脸上青肿不堪,四肢也留下了不少淤血伤痕。而且她衣衫,竟不足以蔽体。

    我心痛如绞,默默地拉过一床薄被帮女孩盖上。然后我又去院子里打来一盆凉水,为女孩擦洗冷敷。

    女孩深深地喘息着。她的情绪略有平复,但身体上的痛楚仍让她不时战栗。我看着她那凋落的容颜,就像是一朵被踩碎在泥泞中的玫瑰。这样的场景折磨着我,让我在自责的炼狱中备受煎熬。最终我没能控制住鼻腔的酸涩感觉,几颗泪珠从我的脸颊滚落下来。

    “你哭了?”女孩注意到这一幕,嘶哑着嗓子问道。同时她勉力抬起手腕,想要帮我擦拭似的。

    我把那只手紧紧地抓在掌心,动容道:“你恨我吗?我不该把你带来,更不该把你交给那个男人……”

    “我怎么会恨你?”女孩大度地挤出笑容,宽慰着我,“谁会想到他……他会是那样的人?”

    是的,谁能想到?我看到的凌沐风分明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他对女孩是那么地痴情,可他做了些什么?他施加给女孩的暴行和他的外表形成了多么荒诞的反差!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痛声追问。

    女孩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他非说我和你之间有……有奸情。我不承认,他就打我……”

    我张大了嘴,觉得荒唐无比:“这……这怎么可能?”

    女孩苦笑了一下,慢慢讲述了分别之后的遭遇。

    那凌沐风把女孩带回家中之后,开始还温情脉脉。他甚至亲自下厨,带着女孩和小女儿一同吃了顿团圆饭。晚饭过后,家里的仆人带着小姑娘睡觉去了,凌沐风便开始暴露出他真实的面目。

    姓凌的并不相信我们的话,他断定女孩这三个月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女孩当然不会承认,凌沐风就撕掉了虚伪的柔情,开始对女孩进行打骂。

    “混蛋!”我感觉受到了不白之辱,愤愤难平。

    “他是个魔鬼!他下手特别狠,我以为……我以为自己会被他打死了。”回想起不久前的恐怖经历,女孩禁不住又是一阵颤抖。

    不用女孩多说,光看看她一身伤痕,我便能想象出那暴行的惨烈。在心酸之余,我也有一点困惑:“那你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女孩闭上眼睛,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屈辱的表情。良久之后,她才艰难说道:“他打了我之后,还想侮辱我……他脱了我的衣服,还把他的……他的脏东西我嘴里……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趁他痛得晕倒,我才逃了出来。”

    作为一个男人,我当然知道那“脏东西”指的是什么。一股怒气堵在我的心口,我深深地喘息几下才勉强平息。

    “你们俩是夫妻啊!他……他怎么能做这种不如的事情!”

    “不!”女孩忽然提高了声调,神态激动,“我不是他的妻子!”

    “啊?”我怔住了。下午在饭馆里,这事已铁板钉钉了吧,为何女孩此刻又突然否认?

    “吃过晚饭之后,他拿出妻子的日记给我看,说要帮我回忆以前的事情。我看了,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迹!”这段话女孩说得很快,好像要急于证明什么似的。

    我心中一动,明白了女孩的意思: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笔迹应该不会变的。如果日记里的笔迹和她通常的笔迹不一样,岂不说明她并不是凌沐风失踪的妻子?想到这里我又问道:“你没把这事告诉那个姓凌的?”

    “我说了。我还现场写字给他看。可他根本不信……”女孩委屈地眼泪,“他说我是装的,说急了就开始打我。”

    我斟酌了一下,觉得现在有一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那你的……你的屁股上,到底有没有一大块胎记?”

    女孩不好意思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便又露出沮丧的表情:“如果你不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对你这么了解?”

    女孩愣了一下,看来是回答不出。忽然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反正我不是他的妻子!我不可能嫁给这个恶魔!”

    对方的爆发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拉住她的手说:“你别激动,我相信你……”

    女孩含泪看着我,表情是如此的无助。因为眼眶青肿,她那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已眯成了一条细细的。

    我伸出一只手去,着女孩的脸颊。我的手心只敢虚虚地掠过,一点都不忍发力。但女孩却有意侧过脸庞,主动去贴靠我的手心。

    我感觉到女孩对我的信赖和依恋,心中愈发疼痛,只能哽着声音说道:“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女孩还不肯谁去,她看着我说:“明天就带我走,我要离开这里。”她的声音微弱无力,但态度却是如此地决然。

    直到看着我点头了,女孩才放心地阖上了眼睛。

    我轻轻拉着对方的小手,不敢松开。这样即使她睡着了也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我已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和期待。

    在伤痛和疲倦的双重折磨下,女孩这一觉睡得深沉。我则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因为长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坐姿,我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我也想松松筋骨,但又生怕惊扰了女孩,只能作罢。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我实在困得厉害,便倚在床边,用手肘半支着脑袋小睡了一会。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去了多久,耳旁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我和那女孩几乎是同时被惊醒了,女孩反手将我紧紧抓住,惶然问道:“是谁?”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伴着一个声音说道,“开门,我是警察!”

    说话的虽是个男子,但那声音听起来苍老嘶哑,和凌沐风绝然不同。而来人自报出来的身份也足以令人信赖。女孩松开了我的手,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我轻轻在女孩肩膀拍了拍,说声:“有我在呢,别怕。”然后我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闩。

    我把房门拉开一条,用身体挡在门口,同时向外打量着。只见门口站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这人不仅个子矮,人也干瘦干瘦的,虽然穿着警服,但那套衣服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给人感觉像是偷来的一样。

    我看着那人,那人也眼皮扫了我一眼,然后他直愣愣地问道:“楚云在你这儿吗?”

    知道来人是要找屋中的女孩,我便皱起眉头反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并不回答,他猫着腰,从我的腋下往屋内瞄去。我连忙移动身体遮挡,同时加重语气追问:“你干什么?!”

    可那人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他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却转头看向右侧,懒懒地说了句:“人在呢。”

    我把头探出门外张望了一眼:就在门旁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男子,打头的那人一袭长衫,面淡如水,不是凌沐风是谁?

    我没来得及说话,凌沐风已经向着门口走来。那老警察很自觉地挪了挪,给凌沐风让开了位置。后者站定之后,冲我打了个揖,微笑着说道:“冯侦探,这一晚上让你照顾云云,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笑容如春风般掠过。我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一定会深感愉悦。可我现在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却充满了愤怒和恶心。屋内的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更是激动地大喊道:“别……别让他进来!”那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

    我回头关切地看了女孩一眼,然后又转身,强压住怒气驳斥凌沐风:“你别云云、云云的乱叫——我告诉你,她不是你的老婆,以后不准你再纠缠她!”

    “不是我老婆?这话是她说的吗?”凌沐风向屋内张望着,脸上浮现出既悲哀又爱怜的神色。然后他又转头对着身旁另外几个男子无奈地说道:“你们看,她真的是病得不轻。”

    那几个男子都穿着白色的大褂,看起来像是医院里的大夫。领头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凌沐风,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凌先生,有病都得治。夫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得慢慢地调养,您可别太着急。”

    凌沐风又转向我,施施然说:“冯先生,请你让一让,我要带我的夫人去治病。”

    看着他这副虚伪的嘴脸,我实在忍不住了,怒斥道:“你来治什么病?她就是被你打成这样的!你当警察的,这事管不管?”

    我后面一句话却是冲着一旁的老警察所说,不过那家伙只把手一摊,咧着嘴道:“这男人打老婆的事,我怎么管?”

    我张嘴愣了片刻,才说:“那女孩不是他的老婆……”老警察“嘿嘿”一笑,完全不理我这茬。

    凌沐风不慌不忙地站在一旁,等我这番话都说完了,这才又开口道:“冯侦探,你误会了。我要带云云治的是精神上的病。”

    精神上的病?这不就是疯子吗?我愤然道:“谁是精神病?我看你才是精神病!”

    凌沐风仍然保持着微笑的态度,完全不和我计较,他只是转头向那几个白衣男子招呼说:“诸位大夫,麻烦你们了!”

    “哎,凌先生的夫人,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胖大夫一边说,一边向屋内走来。可我用身体堵着门口,不让他过去。那胖子可没兴趣跟我客气,直接一挥手说:“让他回避一下!”

    胖子这话是在招呼自己的手下,那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其中有两个立刻贴上来,一左一右地夹住我,把我往门外拉去。我奋力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我的手脚很快就被他们缠住,身不由己地被拖到小屋之外。

    胖子打头,带着剩下的两个小伙子进入了小屋。凌沐风则胸有成竹地跟在最后。我听见女孩在屋内发出惊恐地叫声:“你们别过来。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根本不认识他!”可她的话语反而成了凌沐风利用的把柄,却听后者苦恼地说道:“你们看看,她的思维已经完全错乱了。”

    胖子的声音说:“凌先生,您不用担心。比她恶劣的病情我们都见过的,住院了慢慢调理,总能好起来——快把病人带走吧。”

    屋里随即响起女孩凄厉的尖叫声,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我心痛如绞,一边咒骂一边拼命挣扎,可是在两个强壮男人的挟持下,这一切都是徒劳。正在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的老警察正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我又冲着他大喊:“现在是民国时代了!就算他们是夫妻,那女孩也有人身自由,姓凌的没有权力把她抓走!你是警察,你不能坐视不管!”

    老警察向着我走来,他的眼神中忽然像是多了两把钩子,亮闪闪地直要把人洞穿。我被这目光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老警察在我面前站住,然后他指着屋内的女孩说道:“她是个精神病。现在她男人要把她送去医院治病。这事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别他妈跟我说什么民国不民国的,我做事情有数!懂吗?”

    我无言以对。同时我惊讶的发现,这个老家伙看起来猥琐不堪,但瘦小的身体里其实力量十足。这力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旦爆发出来便非同小可。

    就在我惶然的当儿,屋内女孩的尖叫声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

    我瞪大眼睛紧盯着小屋门口,眼睁睁看着两个小伙子将女孩抬了出来。可怜的女孩已经被穿上了为精神病人特制的紧缚衣,嘴上也封着口罩。她只有两只眼睛还顽强地露在外面,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我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这一切。当女孩被抬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大叫了一声:“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女孩眼神一亮,她看到了我。她的泪水瞬间滑落的时候,但那目光中又充满了无限的期望。

    凌沐风和胖子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他们对我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经过门口的时候,凌沐风冲那老警察打了个招呼。

    “吴警长,麻烦您走了这一趟。”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夫人的下落,这回您可看清楚了?”

    老警察“嗯”了一声,又懒懒地说了句:“还得早日康复才好。”

    “借您的吉言。多谢了!”凌沐风打了个揖,转身和那胖大夫一同走了。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压着我的两个小伙子才把我松开,然后这两人也扬长而去。只剩下我茫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呸,什么侦探?就是个废物!”一个揶揄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我循声看去,却见老警察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夹着根刚刚燃起的香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的帽子斜斜地耷拉着,帽檐下的头发油腻打绺,活像是一个落魄的土匪。

    我无暇搭理他,只喃喃自语般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老警察却偏要接我的话茬,他慢条斯理地吞吐着烟雾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赶紧走。”

    我断然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走?女孩还在他们手里呢!”

    老警察“哧”地冷笑一声:“你还想着楚云呢?你自身都难保了!我告诉你,别看凌沐风对你客客气气的,他心里可恨你入骨!趁着他还没腾出手来,你赶紧跑吧。只要出了峰安镇,凌沐风想搞你也不太容易。”

    “我跑什么?”我倔强地扬起下巴,“我行得正,立得端,姓凌的能把我怎么样?”

    老警察夹着香烟的手指冲我弹了弹,一缕烟灰飘落在我面前。“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你就在这等着吧,我可要走了。”他慢悠悠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我喊了一声,“你不管我了吗?”

    老警察停步转身,他冲我翻了个白眼:“我管你干什么?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可我为什么有种强烈的感觉:要想救出那个令我我痴迷的女人,必须要得到这个老家伙的支持。

    因为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孩让我们俩有种无法言喻的同仇敌忾,或者说,是同病相怜?

    想到这里,我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管不管楚云?”

    老警察一愣,他眯起眼睛,目光从眼皮缝里看着我。片刻后他一咧嘴,露出满口黄黄的烟牙。

    “我跟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只是个废物!”说完这句话后,他把燃尽的烟屁股扔到脚下踩了踩,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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