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

    菩提湖浮岛景区只开发了一年,它模仿了竞争对手的运营模式,建立了金岛别墅饭店和它的姐妹饭店。

    事实上这是当地部落的产业,部落与兰那王国政府达成停火协议,换得了酒店的股份。宣传册上是这么介绍说:这里有西方的管理,专业的装修和全方位的服务。

    这的经理是个德裔瑞士人亨利希·格里克,他知道如何迎合西方游客的需求。当我的朋友们坐的船靠码头时,穿着制服和绿格子腰布的男孩上来迎接他们。

    我在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亨利希时,他还是个英俊的男人,卷曲厚密的金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优雅的嗓音,日耳曼人的下巴。但现在他发福了,穿一件亚麻布的无领衬衫,黄色沙洗丝绸裤子。他的脖子像松垂的袋子,头发稀疏,露出粉红色的头皮,蓝眼珠外充满着血丝。

    “欢迎来到天堂,我相信你们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现在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吧,安顿好后请与我到大厅里喝一杯。”他招呼着客人们,指了指身后一间有很多窗户的高木屋,又看了看表说,“已经中午了,一起吃午饭吧。”

    亨利希用手赶着他们,就像在赶一群猪。

    旅馆侍者带客人去房间,他们得到了不菲的小费,每个人都抢着搬最大件的行李。

    我的朋友们在柚木走道上散开,当他们走进住处,便开心地叫道:“真不错!”

    “就像提基小屋。”

    “多可爱啊。”

    本尼进入自己的房间,看见内部装饰有打褶的藤条,地板上铺着麻布席子,一对床用白色亚麻布装饰,上面是薄纱纹帐。他喜欢这种感觉,很有热带风情。墙上画着一些图腾和骨雕,那种大批量生产的民族艺术品。卫生间很令人惊奇,很大且没有怪臭味,用白色的瓷砖铺地,淋浴房要走下一个台阶,被半堵墙隔开。

    在海蒂的房间,侍者打开了窗,它们没有遮挡,不远处是杀虫的熏香和香茅油罐。一切都在提醒她,走道下的水是蚊子的繁衍之地。

    而隔壁房间里,朱玛琳和女儿埃斯米正对着湖景惊呼:这里真是天堂,香格里拉!

    柏哈利比其他人还要高兴,他的房间在第五码头的最顶端处,这隐秘的环境是完美的爱巢。这里已周到地摆上了柠檬味的蜡烛,真浪漫啊。他走到外面的小走廊,看见有几张可调靠背的柚木椅——棒极了!可以和朱玛琳一起躺在这里看月亮。

    朱玛琳和女儿走出房间,她与他只有两个码头的距离。柏哈利向玛琳挥手,她也热切地向他挥手。

    他们就像两只拍打着翅膀的发情鹦鹉,意思很明确:就是今晚了。

    半小时后,大家来到大厅里,亨利希将香槟倒在塑料杯中:“为了快乐与美丽,为了新朋友和永久的回忆,让我们举杯。”

    很快亨利希又赠与了他们新名字——我们伟大的领队,我们可爱的女士,我们大自然的爱人,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医生,我们的天才,我们的摄影师……

    他给所有客人起这样的新名字,让他们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事实上他从来不记得客人的真名。

    亨利希在泰国经营一家五星级海滩酒店好几年了——我去过两次,但那个酒店后来在六个月中死了三名游客,不是死于事故、心脏病、溺水等原因,死亡证明上显示:他们死于水母的叮咬。

    酒店在第三个牺牲者上天堂后便关门了,第三个死者是一位美国国会女议员的儿子。此后,亨利希来到了兰那王国的曼陀罗,在一些豪华酒店参与管理。我在那里偶遇过他,他表现得就像我失散已久的朋友一样,叫我“我们亲爱的艺术教授”,然后他为我写下一个他称为“顶级”的餐馆名。

    他湿乎乎的手掌环绕我的肘,就像情人似的摩擦,用神秘的语调告诉我,他会通知ma?tred’,我和我的同伴们来了。

    “你们有几人?六个?太好了。应该订能看到最好景色的桌子,我会和你们一起,接待你们这样的客人很荣幸。”

    我们怎能拒绝呢?免费的午餐会有多糟?我们去了,看菜单时他表现得很殷勤。他说我们应该点特色菜,贵得要命,这就是他的款待。第二道菜时,他又感伤地嚷嚷着格林德瓦,我想那大概是他的出生地。

    他开始唱德语歌,“MeiBiberHendel!”听起来就像小鸡在咯咯叫。旁边一桌的泰国商人发出“挞—挞”的评语。

    结束时他低下头,额头靠在桌子上,直到服务员来将他提起。当我告诉他们格里克先生会付账时,服务员和ma?tred’抱歉地耸耸肩。

    于是,我只好自己付账,由于人数多,点的酒也多,但大部分他喝掉的,可不是笔小数目。

    第二天在旅馆,亨利希为他“突然病倒”和匆忙离去表示道歉,他说他要补偿,从我们住宿费中扣除同等的金额。我报的略低于实际数目,他又写得略高一些,他这样来讨好客人,“免费的丰盛午餐”,然后从他老板那里揩油。他很油滑,非常不诚实。

    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曾管理过香港的文华东方酒店。我很难相信他的话,因为他一点也不懂广东话。

    我问他:“那里有什么好吃?”

    “糖醋排骨。”

    这是对中国美食所知不多,又不愿尝试其他食物的人的最爱。我知道他在吹牛,而他竟然对自己的谎言毫无愧色,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其他领队告诉我,他根本不是旅馆经营者,他实际上为中央情报局工作,他是他们最好的特工之一。口音是假装的,瑞士国籍也是假的。他是美国人,亨利·格里克,来自洛杉矶,一个盛产演员的地方。他第一次来亚洲时,填的职业是“废物管理顾问”,而在其他签证上,他说自己是“水净化工程师”。

    “废物”是中央情报局目标的编号——就是他们要除掉的人,“净化”则是过滤情报的编号。

    对一个间谍来说,酒店工作是非常理想的,他可以与来自泰国和兰那王国的各种官员喝酒吃饭,他给他们的印象是醉醺醺的,没有一点威胁,当他们在做桌底交易时,他也在“桌底下”偷听。

    这就是我听说的,但这太难以置信了。如果我都知道这些,那么那些他监视的人会不知道吗?他早就会被兰那王国政府驱逐出境了。不,他不可能是间谍。此外,我还闻到了他呼吸中的酒精味,这个怎么伪装?

    我看他喝“泡泡酒”,他再一次玩了这套把戏。他的职业将他带入了死水,作为一名旅馆经理,这是自贬身价。

    只有小女孩埃斯米发现亨利希是个冒牌货。这孩子很机敏,就像我在她那个年纪一样。她看到她妈妈被他哄得团团转,“我们的大美人。”他这么叫她。柏哈利变成“我们的英国绅士”。一会儿有人告诉他,柏哈利有一个很受欢迎的驯狗电视节目,他就叫柏哈利“我们著名的电视明星”,这使柏哈利很开心。

    而亨利希对哄孩子不在行,他夸张地笑着,就像很多大人对婴儿说话那样:“你的肚肚饿了吗?”

    埃斯米猜疑地看着他,发现他总会找借口轻轻地碰女士们的手臂,将手掌放在男人的背上,恭维每个人:“你看上去是个经验丰富的游客,和其他人不同,是在他乡寻找更深层次的人,是不是?”

    埃斯米带着尼龙袋里的狗,上面盖着一条围巾,小狗舒服地蜷在窝里,直到它想出来透气时,才会叫一声。当亨利希朝埃斯米看时,她假装打喷嚏。

    她走向卫生间,从杂志上撕下几页纸,铺在瓷砖地板上。她将狗放在上面,催促它“快便便”,小狗蹲下来便便了,它就像小孩一样聪明。

    埃斯米回来时,亨利希眼睛亮闪闪地问候她:“啊,我们的小小孩回来了。”

    可是她毫无表情,匆忙找到她妈妈的座位。

    该上午饭了,toutcompris(全都包括),除了葡萄酒和啤酒,还有——他们一会儿就会知道,标了高价的“欢迎”香槟酒。

    亨利希开玩笑说,他们最好不要抱怨这里的食物和服务:“因为这里是很凶猛的部落开的酒店,另外他们有士兵的保护。所以你们看,你们的满意是有保证的,没有投诉——”

    “不用投诉,”本尼急忙说道,“食物很好。”

    “保护是什么意思?”莫非好奇地问,“像黑手党一样吗?”

    亨利希看看四周,像要确认他的员工没有偷听,“不完全是,”他捏了捏手指,表示不义之财,“如果你帮助别人,你会得到好处。哦,不要这么惊讶,这在其他国家是种传统,你们国家也是。”

    他拍了拍莫非的肩,“不是吗?我的朋友?”他自顾自地大笑起来,然后加上一句,“实际上,每个人都会很友好。过去的事是老黄历了——忘了吧。当然,不可能完全忘记,除非你死了,但我们可以选择性忽略,是吗?”他将手放到嘴边,“保持沉默。”

    亨利希确实是个狡猾的人,不时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到现在我还不了解这个男人本质的一面。他设置了屏障,或者我也是?佛说,完全同情才能完全理解,我真想让狡猾的亨利希当众出丑。我不认为那样就没同情心了,因为我对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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