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五十二分。罗飞办公室。
一早陈嘉鑫送来了胡盼盼失踪案的卷宗,罗飞已抽空看过一遍。这会儿他从楼下食堂打了午饭上来,趁着午休的时间,一边吃饭,一边又细细阅览。
胡盼盼,女,现年二十一岁,本市户籍,未婚,一直与父母同住。今年二月十六日,胡盼盼离家后未归。当天晚上,胡盼盼的父亲胡大勇到南城派出所报案,南城所于翌日立案展开调查。
胡盼盼两年前从职高毕业,此后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只在龙州市内打些零工。案发前,胡盼盼刚刚辞去了上一份工作,已经在家中赋闲约半个月。二月十六日午饭后,胡盼盼独自外出散心,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家。当天傍晚,胡大勇开始拨打胡盼盼的手机,但无法拨通。胡大勇外出寻找未果,于晚间十点十七分来到南城派出所报案。因当时距离胡盼盼失联尚未及二十四小时,警方按规定未予即刻立案。
二月十七日,胡盼盼仍无音讯,且手机持续处于关机状态。当天中午,南城派出所正式立案,对胡盼盼失踪一事展开调查。警方根据胡盼盼离家的时间,调取了相关路段的监控录像。监控显示,胡盼盼离家后步行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在店内坐了约两个小时。下午三点三十七分,胡盼盼和一名男子一同离开了咖啡店。两人步行穿过了两条街道,来到附近的一处城市公园。进入公园后两人便脱离了监控区域,警方的查访线索也就此中断。
警方随后又调阅了咖啡馆内的监控录像,试图了解胡盼盼与同行男子之间的关系。监控显示,那名男子先于胡盼盼来到咖啡馆,他点了一份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独饮。大约半小时之后,胡盼盼也来到了店内,她坐在男子的邻桌,为自己点了一杯红茶。胡盼盼当时并没有和旁边的男子打招呼,看起来两人应该互不相识。
胡盼盼坐下后很快就引起了邻桌男子的关注,那男子转过头来,先是观察了胡盼盼一阵,随后又侧过身体向对方搭讪。因为监控录像没有声音,警方无法知晓男子说话的内容。不过胡盼盼似乎很快便被对方吸引,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女孩干脆端着自己的红茶和那男子拼桌,两人相对而坐,又聊了许久。
下午三点三十二分,两人起身离座。男子前往吧台买单,胡盼盼则在门口等待。随后两人便一同离店而去。
看完这番录像,那个半路杀出的男子便成为警方的重点关注对象。警方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陆风平。
警方对陆风平进行了传唤。
陆风平承认自己和胡盼盼有过一次邂逅,但他否认自己和胡盼盼的失踪有关。陆风平声称那天他和胡盼盼一块在城市公园内小坐,随后便各自分别,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后来去了哪里。
虽然陆风平的嫌疑很大,但警方在后续的调查中并未找到切实的证据。后来这条线索只好不了了之。只是胡大勇了解情况之后,却认定了陆风平就是掳走女儿的凶手,他曾多次到南城所申诉,要求警方将对方绳之以法。警方由于职责所在,只能虚以应付。
一个多月之后的三月二十日,案件又发生了一个转折。当天晚上,胡盼盼的母亲黄萍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这条短信正是由胡盼盼的手机发出,具体内容如下:“妈,我在外地打工,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我。时机成熟之后,我会回来看你的。女儿胡盼盼。”
或许是出于母亲的美好期望,黄萍相信这条短信确实是女儿发出的。只可惜她想要回拨女儿电话时,手机却再次关机。而胡大勇却坚信女儿已经出了意外,这条短信其实是掳走女儿的罪犯所发,两人在南城派出所就此事产生分歧。胡大勇大发雷霆,他当着众人的面对妻子动武,甚至和前来劝阻的警察也发生了肢体冲突。警方把胡大勇制伏之后,发现对方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后经精神病院确诊,胡大勇已经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胡大勇的患病对警方来说倒是一个解脱。因为此时黄萍相信女儿在外地打工,而持否定态度的胡大勇已失去了民事行为能力,这样警方的办案压力便大大减少。于是此案就搁置下来,拖延至今。
看完两遍案卷,罗飞对于案发经过有了较为完整的了解。陆风平在此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罗飞知道南城所的干警肯定不是陆风平的对手,这件事自己确实得过问一下。
下午两点,陆风平来到了刑警队。一众人再次聚集在会议室内。
陆风平一进屋就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精神看起来萎靡不振。
罗飞和陈嘉鑫并排坐在了陆风平对面,梁音也走过去坐在了罗飞身边。陆风平不干了,他刚刚伸完一个懒腰,手掌落下来在身旁的椅子上一拍,对梁音说道:“哎——你是我的助手啊,坐这儿来!”
梁音板着脸,完全没有理睬对方。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以前再怎么样也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可以嬉笑怒骂以对。但现在梁音认定陆风平和胡盼盼失踪案有关,而自己作为一名警察,和对方已有敌我立场的区别。在这个区别面前,梁音觉得有必要保持足够的职业尊严。
陆风平半张着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这…怎么了这是?”
罗飞之前一直在琢磨用什么方式来提及胡盼盼的案子。因为在高永祥一案上他还需要和陆风平继续合作,陆风平下午也是为此事而来。如果很生硬地把陆风平一下子定义为失踪案的嫌凶,那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抵触。以陆风平的性格,很大可能会傲然离去,那局面就尴尬了。现在借着梁音翻脸,倒正好有个切入话题的契机。于是罗飞便主动向陆风平解释道:“她在生你的气呢。”
“生气?不会这么小心眼吧?”陆风平委屈地咧着嘴,“我早上确实要接待客人啊。”
罗飞道:“不是早上的事,是昨天的事。”
“昨天?”陆风平晃着脑袋使劲地想,“昨天有什么事?”
罗飞道:“昨天晚上梁音被人持刀劫持,差点出危险。”
“啊?”陆风平被吓了一跳,他从椅背上弹起半个身子,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劫持她的人叫作胡大勇,你应该认识吧?”罗飞一边说一边凝神看着陆风平,关注对方的反应。
“操!”陆风平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他把身体靠回到椅背上,从牙缝中吐出五个字来,“这个神经病。”
“你骂人干什么?”梁音皱着眉头责问道,“他是因为女儿失踪了,精神才变得不正常。这事又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那个掳走胡盼盼的凶手。”
陆风平听出梁音的言外之意,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凶手?”
梁音不说话,带着默认的意思。
“好吧。就算我是凶手,他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啊,劫持我喜欢的人,这算什么呢?”
“什么你喜欢的人?你别自作多情了!”梁音没好气地瞪了陆风平一眼,“他是把我当成他女儿了,思女心切!”
“那可真有意思…”陆风平翻了翻眼皮,揶揄道,“一个思女心切的父亲,会持刀来劫持自己的女儿吗?”
“刚才不是说了吗?他精神不正常,都是被凶手害的!”
梁音不满于对方的态度,怒气冲冲地提高了声调。陆风平连忙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不敢再与对方争辩。
“你们先别吵。”罗飞以调停的姿态对陆风平说道,“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我们需要好好地沟通一下。”
陆风平品出些滋味来,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反问道:“沟通?还是审讯?”
罗飞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直接进入话题道:“我刚刚看过案卷,在胡盼盼失踪之前,你是最后一个和她有过接触的人。”
“没错——”陆风平并不否认,“我请那姑娘喝了杯红茶。”
罗飞问道:“你和她以前并不认识,对吗?”
“不认识啊,那天只是在咖啡馆偶遇。”
“那你为什么要请她喝茶?”
陆风平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罗飞身旁的女孩,回答道:“因为她长得和梁音很像。”
罗飞微微点了点头。胡盼盼和梁音长得像已经成为众人的共识。陆风平对梁音一直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感,他因此在咖啡馆内主动向胡盼盼搭讪,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一旁的梁音很郁闷地瘪着嘴,看起来不太喜欢这个理由。
罗飞又道:“监控录像显示,你和胡盼盼离开咖啡店之后,又一同去了附近的城市公园?”
陆风平回答说:“是啊。”
“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约会呗。”
“你们在公园里待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吧。”
“一个多小时…你们做了些什么?”
陆风平“嘿”地干笑了一声,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罗飞正色道:“自从胡盼盼进入公园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踪迹。监控录像里看不到她的身影,游客中也没有目击者。”
“这不是很正常吗?因为我们俩要做的事情,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啊。孤男寡女约会嘛——”陆风平嘴角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罗队长,你不会连这事都不懂吧?”
梁音听不下去了,“哼”了一声,甩出两个字来:“下流!”
“吃醋了呀?”陆风平嬉皮笑脸地看着梁音,“你别生气嘛,那个女孩长得是有点像你,但是身材嘛,那肯定比你差多了。”
“你…”梁音怒目圆睁,几乎要拍案而起。
罗飞及时转头向女孩递了个眼色,按捺住了对方的脾气。然后他继续看着陆风平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故意找了个隐蔽的地点,避开了公园里的摄像头和其他游客?”
“是啊。公园北边不是有片林子吗,挺深的,很少有人往里跑。我们俩就在那儿待着。”
“那也不能一直在那儿待着吧?”
“完事就撤了啊,我刚才说过,一个多小时。”
“随后你们去了哪里?”
“我自己走了。那个女孩说还想一个人转转,所以我们就分开了。”陆风平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是从公园北门出去的,监控里能查到。”
罗飞点点头:“你的确是一个人离开的。而胡盼盼却再也没有出现,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胡盼盼在公园内遇害,尸体被人藏匿了起来;第二,胡盼盼自行从某个监控盲区离开了公园。”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我就是最大的嫌疑对象。”陆风平懒懒地翻着眼皮,“可惜啊,你们一直没找到胡盼盼的尸体哦。”
确实,南城所曾组织警力在城市公园里细细搜过,既没有找到胡盼盼的尸体,也没有发现疑似凶案现场的痕迹。这也是南城警方后来对陆风平中止调查的主要原因:虽然陆风平是胡盼盼失踪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但如果胡盼盼并未在公园内遇害,那后来发生的事似乎也难以和陆风平扯上什么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陆风平杀死胡盼盼之后,先作出独自离开的假象,随后又从监控盲区返回公园,将尸体带走并清理了现场。只是转移尸体可是一项大工程,要将这事做得不留一丝痕迹谈何容易。所以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这思路仅能作为一种猜测罢了。
现阶段的交谈还是先循着正常的思路往下进行。
罗飞继续问道:“你和胡盼盼约会的过程中,她有没有说过接下来要去哪里,或者会和其他什么人联系?”
陆风平回答:“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胡盼盼失踪的?”
“两天之后吧,警察来找我的时候。”
“这两天里你没有找过她吗?一个电话都没打?”
“有什么好找的?本来就是露水情缘,我也没想要继续发展。”陆风平又把目光转到了梁音身上,坏笑道,“我的心,早有所属。”
梁音坚决地撇过头去,脸色铁青。
“还在生我的气呀?”陆风平摊开双手,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我都解释清楚了嘛,胡盼盼失踪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胡大勇这个疯子非得赖着我。”
梁音冷冷说了句:“案子没破,你就摆脱不了嫌疑。”
陆风平看看梁音,又看看罗飞,非常诚恳地说道:“那你们可得早点查明真相,恢复我的清白。”
“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罗飞一字一顿地说着,像是一种宣誓,更像是一种警告。
陆风平微微一笑,同样郑重其事地说出四个字来:“翘首以待。”
对胡盼盼失踪案的调查似乎走入了僵局。陆风平虽然嫌疑很大,但应对警方的说辞却滴水不漏,即便是罗飞一时间也找不到突破口。另一方面,罗飞本身也无暇在此案上投入过多的精力,因为他的重点还是在高永祥一案上。
“好了,我们说说另一个女孩吧——”罗飞主动变换话题,“刘宁宁。”
“你们查出‘黑娃’是谁了?”陆风平问道。上次他的催眠探索正是卡在这个关键处。
“暂时还没有。”罗飞耸耸肩膀,解释道,“关于‘黑娃’的记忆应该发生在刘宁宁的幼年时代,但刘宁宁是个弃儿,她的养父母对她幼年的经历也不了解。”
陆风平“哦”了一声:“那得找到她的亲生父母才行。”
“没错。”罗飞略略向前探出身体,摆出邀请的态度,“在这个环节上,我们仍然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帮?”
“十六年前,刘宁宁的生母把她遗弃在本市的一家快餐店。你可以对刘宁宁再实施一次催眠,帮她回忆当时的情形,或许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十六年前…”陆风平判断道,“那女孩当时有三四岁了吧?”
“四岁。”
“那就没什么难度了。”陆风平显得很有把握。
罗飞点点头,然后拨通了杨兴春的电话。把大概情况一说,杨兴春那边也积极配合,并且还主动询问:“要不要我顺路把刘宁宁接过来?”
罗飞很痛快地回答:“那正好啊,你接一下吧。”
当初正是杨兴春收留了刘宁宁,让他们两个提前相处一会儿,对刘宁宁恢复记忆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