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步兵有些不快,连忙打圆场,说:“也不是,至少你比我们有钱多了。”
“钱有什么用?”步兵夹了口菜,说,“钱比理想还重要?”
“那你怎么不考公务员呢?”我问道。
步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冒失,人家说不定有难言之隐,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对齐老师说:“齐老师,我们来是为了一桩案子,现在尸体还没有检验,我先把前期情况和你说说呗?你帮我们指导指导。”
齐老师点点头,兴致盎然地说:“好啊!好几年没碰命案了,手确实很痒。”
于是,我把现场发现和前期勘查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说:“我觉得这个案子很难。尸体已经完全干尸化了,死亡原因、死亡时间、案件性质、尸源寻找、因果排查、凶手刻画都是大难题,我现在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齐老师喝得有些高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眯着眼睛说:“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脑子也乱了,看来长时间不用,真的生锈了。我指点不了你什么,但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死者为什么是全身裸体?”
第三章
坐在赶往殡仪馆的车上,齐老师的话在我脑中萦绕。是啊,在古墓中勘查现场,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思维,这种思维支配着我,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明显的异常。因为年代久远,大多数古墓中尸体的衣着都因为腐败风干而消失殆尽。但是这一具死亡时间应该不是很长的尸体,应该有衣着啊!为什么她是裸着的呢?
殡仪馆里,一具干尸被放置在解剖台上。
这具干尸就像是穿了一件格子状的衣服,整个身体都呈现出规则的细树条交叉状。我们知道,这是“人体织布”。尸体在迅速丢失水分的时候,软组织失水萎缩,尤其是在尸体皮肤变得很薄的时候,肌纤维细化,从而形成了尸体表面像织布一样的外观。
林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体织布,居然戴上手套摸了摸,说:“这个有意思啊。我看咱们刚开始没注意到尸体是全裸的,这个人体织布鱼目混珠也是有原因的,这也太像是穿了一件粗布衣服了。”
我没吱声,开始了尸体检验。干尸是一种有利于法医工作的尸体现象,它不像腐败巨人观那样恶臭难忍,也不像白骨化那样毫无依据可寻。干尸的尸体,因为自然风干,所以一切线索和证据都被固定了下来。
死者的全身,除了一枚铜质的戒指,以及那十枚很长却阴森森的红点白底指甲,几乎没有再发现任何随身物品。死者的全身,也没有看到明显的伤痕。
我们依照解剖顺序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颅腔和后背。死者的内脏已经因为失水而萎缩,因为自溶而只剩下一层包膜。检查完这一具人形的躯壳,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致其死亡的损伤,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死者的口鼻部和颈部。
肌肉的萎缩,使之变薄,但是依旧无法隐藏血迹浸染后的颜色。我们在尸体的颈部肌肉发现了几处小片状的出血痕迹。我连忙分离出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果然,甲状软骨的右侧上角骨折了。
“甲状软骨右侧上角骨折,符合行凶者右利手,用右手拇指掐扼形成。”我说,“致伤方式都分析出来了,死因也就迎刃而解。”
“是啊。”大宝掏出了死者完全液化的脑组织,剥离开颅底的硬脑膜,说,“颞骨岩部出血,窒息征象是存在的。”
“你们是说,死者是被掐扼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林涛说。
我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在拔死者指甲的时候,看见她的甲床也是发黑的,而不是干尸表面的灰黄色。这也是一项窒息征象,我们的依据应该很充足。”
“你拔她指甲做什么?”陈诗羽一惊一乍,“好变态。”
我一脸黑线,说:“怎…怎么是变态?这是常规工作好吧!”
“啊…”陈诗羽说,“想想心里都发毛。”
“看来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连我们无所不能的小羽毛,也是这样。”韩亮靠在解剖室的通道门口说。
“死因和致伤方式明确了。”我说,“那么死亡时间怎么判断?你们看见的干尸也不多吧?根据这种干尸化的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也太不靠谱了。”
“我觉得,我们法医能判断多少就判断多少吧。”王峰在一旁说道,“至少我们明确了她的死亡原因,肯定不是什么服毒自杀了,这是一起他杀案件,杀后移尸。”
“那看来你们提取回来的泥土是没什么用了。”林涛说。
我突然抬起头,说:“呀!你不说我都把那堆泥土忘记了!怎么会没用?泥土在哪里?在哪里?”
韩亮走进解剖室说:“喏,在我车里,我刚才拿下来了。”
“大宝你看看死者的后背和四肢,有没有什么损伤。王法医你取死者的牙齿和耻骨联合,判断一下尸源信息。”我一边微笑着安排工作,一边打开装满泥土的物证袋,细细地看了起来。
韩亮蹲在我旁边,说:“泥巴,有啥好看的?汉代的泥巴也值钱吗?”
我嘿嘿一笑,从泥巴中挑出几缕头发,说:“可不要小看这堆泥巴,关键这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啊!”
“头发?头发怎么了?”韩亮问。
我说:“头发是角质蛋白,不易腐败,当然汉代保存到今天还能有如此柔韧是不太可能的,所以这些头发应该都是这名死者的。你看,我们可以根据死者的头发来推测她的发型、发色,从而找到她的尸源啊。软组织干尸化了,DNA也比较难做,但是头发下面有毛囊,做起来也很容易,同样,DNA也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她的尸源。”
韩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我把手套上的泥土掸掉,捻起一缕头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头发有些奇怪啊,都是一缕一缕的,不会散开?”
“这是因为尸体干尸化,头发自然脱落的,对吧?”韩亮问。
我点点头。
韩亮接着说:“我觉得啊,头发一缕一缕成形,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接过头发。”
说完,他戴上一副手套,把一缕头发慢慢分开,果真,在一缕头发的中央,他解下了一根极细小的皮筋。
“这你也懂!”我惊讶道,拿过皮筋细细地看着。
“后背和四肢关节处均没有发现损伤。”大宝说,“这耻骨联合也不用煮了,软组织一剥即脱,入口即化。”
“你会不会用成语啊?”陈诗羽说,“太恶心了。”
“死者的年龄,你们看大约是多少?”我仍看着皮筋,头也没回地说。
大宝说:“嗯,估计也就二十出头,骨化结节还在嘛。”
“可惜了,一个爱美的姑娘,英年早逝。”我说。
“不知道死了几年了。”王峰说,“死的时候是二十出头,如果死了二十年,那么她活到现在也是个妇女了。”
“二十年倒是不至于,但我们只知道她死的时候二十出头,如果不能大体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那么她的出生年份我们也就估算不出来,那么依旧不能为尸源查找提供线索。”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死者有接头发、美甲,这是很好的尸源查找方向,可惜不知道年份的话,侦查员也没办法查啊。”
“那,能不能从这枚戒指入手呢?”韩亮戴着手套,摆弄着刚刚从尸体上取下来的铜质戒指,说道。
“什么意思?”我眼睛一亮。
韩亮笑着说:“你看,这戒指很劣质,一看就是地摊货。就是那种非主流小姑娘喜欢戴的大个儿戒指。不过这戒指的造型很眼熟啊。”
“阿凡达!”陈诗羽和林涛异口同声地叫道。
林涛脸颊一红,而陈诗羽则看了一眼韩亮说:“你厉害。”
“这电影什么时候上映的?”我忙问道。
“2010年1月在中国上映的。”“活百度”韩亮说,“离现在两年多了。”
“差不多,差不多。”我说,“一般电影上映后几个月内,会有相应的周边产品出来,这个时间段也是电影人物造型最流行的时候。我看,尸体干尸化程度比较厉害了,至少已经死亡一年半以上了。这样,时间差不多就卡死了。”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是2010年死亡的?”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具体在哪个季节,因为死者没有衣服,所以我们也不好判断,但是大体死亡时间判断出来了,给予侦查一道重要的曙光。韩亮,你立大功了。”
这是我走进专案组时,心里最没有底的一次。虽然这次工作有很多发现,但同样也有很多疑惑。
我忐忑地坐在专案组会议桌的一角,说:“钱局长,我们经过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有一些发现,但是下一步工作还是需要依托侦查部门来进行。”
“没关系,你说。”钱立业局长看透了我的不安,柔声说道。
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根据我们的尸体检验,可以肯定死者是被一个右利手的凶手掐压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死亡时间是2010年左右,具体时间不太好判断。”
“这一整年,确实不太好排查。”钱局长说。
我继续说:“死者全身赤裸,只有一枚劣质戒指。可以看出死者并非有钱人,所以这不太像是劫财杀人。”
“全裸?”钱局长说,“你的意思是性侵?”
“也不像。”我说,“第一,死者的后背部和四肢没有约束性或者挤压性损伤,只有颈部有掐痕。因此,我觉得凶手是突然掐压死者颈部导致其死亡的,犯罪动作非常简单,不像是有性侵的目的。第二,如果是性侵后抛尸,没必要把死者的衣服脱得这么干净吧?连袜子都没留。第三,死者呈现干尸状,如果有损伤可以保留外伤痕迹,但死者的会阴部完全没有发现损伤。所以,我们不能根据死者有没有衣服来判断案件性质。”
“那她为什么会全裸?”肖支队长说,“衣服呢?”
我摇摇头,说:“这个我也没有想明白。”
大家凝思了一会儿,钱局长说:“秦科长你接着说。”
我点点头,说:“死者有着明确的身份特征,我觉得查找尸源并不难。第一,死者的年龄大约二十岁,身高一米六六,既然形成干尸,皮下脂肪应该不厚,所以我判断死者偏瘦。第二,死者有一个特征性的阿凡达戒指。第三,死者接过头发、染过指甲,照片我这里都有,你们可以根据皮筋和美甲的特征来进行排查。在2010年失踪的女性,具备上述特征,就可以找她的父母来进行DNA比对。”
“不管怎么样,先找尸源吧。”钱局长说,“线索不少了,大家抓紧时间。”
“那我们回宾馆了?”我问道。
钱局长点点头,说:“不过,我希望等到破案之后你们再回去,等找到尸源,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相关证据来破案呢,到时候还需要你们的指导。”
我点头应允。
钱局长接着说:“对了,你们回宾馆后,别忘记去6019房间,找一下赵巡视员,他对法医专业的好奇好像已经超过了本职的考古工作。”
我哈哈一笑,答应了下来。
我们一行几人简单地吃了晚饭,回到宾馆后,直奔赵巡视员的房间。
“怎么样?破案了吗?”赵巡视员好奇道。
我摇摇头,笑着说:“破案哪有那么快,早得很呢。”
“你说,凶手会不会是盗墓贼呢?”赵巡视员问道。
原来如此。赵巡视员关心的并不是这起单纯的命案,而是希望我们能从破一起命案的基础上,找出盗墓贼,从而追回国家的损失。
不过,赵巡视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对啊。”我叫了一声,说,“现场发现的盗墓坑道有几条?”
赵巡视员说:“一条。”
“那么进入墓穴,必须走这条道吗?”我问。
赵巡视员点点头。
我拍了下大腿,说:“我都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盗墓贼,怎么会知道这条隐蔽的坑道?”
“有道理啊。”大宝说,“那我们有没有必要让总队侵财案件科派员协助调查?”
我摇摇头,说:“别急,等我们抓住了这个杀人凶手,再说。”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赵巡视员说,“这一大片墓穴,其实分两个区,我们这些天挖掘的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区,也有一条盗墓坑道。”
我仍在思考赵巡视员刚才给我的提示,听他这么一说,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啊?还有没挖掘的?那您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赵巡视员眯起眼睛,说:“那个区有武警把守,能不能进,我还得请示一下领导。这么麻烦,你们觉得有必要吗?”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我说。
“好。”赵巡视员说完走进卫生间打起电话。
“真的…要去吗?”林涛颤抖着问道。
我笑着点头,说:“主要目的是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现场,次要目的是去长长见识,看看盗墓坑道到底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