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固行为?”吴响问。
我点点头。
吴响说:“这个凶手还蛮老道的。”
“确实,加固死者死亡,打扫现场。”我说,“这一方面说明凶手和死者很有可能是熟人,一方面说明凶手的反侦查意识很强,很有可能有前科劣迹。”
经过尸体检验,死者的全身脏器都呈贫血貌,血管内也较为空虚,这些都是典型的失血貌。通过胃内容物检验,验证了死者是23日午夜死亡的。
“我现在有一些疑问。”我说,“不如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再到专案组碰头吧?”
林涛有些奇怪,说:“现场经过了反复拖擦,地面上的大部分血迹都被擦拭干净了。”
“从尸体损失的血量看,现场确实应该有大量的血迹。”吴响说,“人体内大约有4000毫升血,我看至少有1000毫升流到了现场。但是现场却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即使我们通过潜血实验检测到了血迹,也是微量的。这说明凶手是经过精心打扫,多次拖地,才会把这么多血液都弄干净的。”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凶手。”陈诗羽说。
我摇摇头,说:“可能是心思缜密,也可能就是照搬照抄。”
“什么叫照搬照抄?”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还不敢确定,我们再去现场看看吧。”
重新回到现场。因为尸体已经被运走,为了方便附近居民的进出,警戒范围已经缩小到现场的大门口。一条松垮垮的警戒带围着大门,两个民警搬了凳子坐在门口。
我走上前出示了现场勘查证后,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现场一点儿血迹都没有,对吗?”我问吴响。
吴响点点头。
我说:“死者的颈部有破口,那么就会有大量的血迹在颈部周围堆积成血泊。而且死者颈部附近的电视柜上应该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但是我们在现场却看不到血泊和喷溅状血迹,说明了什么问题?”
吴响说:“第一,凶手应该移动了尸体,这样才能无死角地把地面拖擦干净。第二,凶手不仅拖了地,还把电视柜上沾染的喷溅状血迹进行了擦拭。”
“很好。”我竖了竖大拇指,接着问,“那这两个问题,又能反映出哪两个问题?”
吴响没明白我的意思,茫然地摇摇头。
我说:“第一,尸体。如果移动了尸体,那么原始位置上,压在下面的肚皮上的精斑,其实就是有意义的。有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肚皮上射了精,然后因为要拖地,所以把尸体翻转了。”
“对。”吴响说,“一开始我认为死者是俯卧的,肚皮上的精斑没有意义呢。”
我接着说:“第二,我们知道打扫现场,主要是清理凶手留下来的痕迹,而不是清理血迹。凶手拖地的行为是在消除痕迹,但是擦桌子这个行为我就不能理解了。电视柜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按理说凶手不应该触摸,更没有必要去清理上面的喷溅状血迹了。”
吴响低头思索。
我继续说:“而且,现场留下了精斑,这是比指纹、足迹更有证明意义的痕迹物证,可是凶手肆无忌惮地把它留在了现场,没有做任何掩饰。你不觉得凶手的这个低级错误和他精心打扫现场这一行为是非常不吻合的吗?”
“您是想说什么呢?”陈诗羽等不及了,问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作答,径直走到床边,把薄被铺开,对薄被一边的浸染血迹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并用手摸了摸,发现血迹已经彻底干透了。
我更换了手套,把薄被放到桌上,对粉红色的床单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床单上很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毛发、没有血迹。
我直起身来,环视四周的环境,最后目光定格在办公桌上的电脑上。
“电脑,你们动过吗?”我问。
吴响摇摇头,说:“我们有一个勘查员看了,就是一个简单的桌面状态,没有打开什么程序。”
“那看电脑之前,有对鼠标、键盘进行痕迹检验吗?”我问。
吴响摇了摇头,说:“好像没有。”
说话间,林涛已经拎起多波段光源,开始对鼠标和键盘进行检验。我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吴响说:“这个没有多大意义吧?你看,凶手进来强奸、杀人,然后又花费了那么大心思去打扫现场,他哪还有时间去上网?”
我没有搭话。不一会儿,林涛抬起头来,一脸沮丧,说:“可以看到是有新鲜指纹的,不过已经被纱布手套抹去了特征点,已无鉴定价值。”
“那指纹也应该是死者的吧?”吴响说,“纱布手套?是我们勘查员做的吗?”
“是。”林涛说,“很有可能是我们勘查员把指纹抹掉了,但是指纹究竟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现在不得而知了。”
我皱着眉头思考着,不一会儿,眼前一亮,说:“快,主机电源按钮,指纹检验。”
“不是,我有个疑问。”吴响说,“你们这样急巴巴地找指纹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竭尽一切寻找证据。”我说。
吴响说:“现场有精斑啊!还有什么比精斑的证明力更好的吗?”
“有的时候不好说。”我说,“比如,死者若是卖淫女,那么精斑还有什么价值吗?”
“可是,为什么你们就对这台电脑感兴趣呢?”吴响问。
我说:“我开始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现场会是电脑和电视同时开着?”
“现在的年轻人,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电脑很正常啊?”吴响说。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完全可以把办公桌转一个方向,更方便。但是这个现场,若坐在办公桌旁玩电脑,则是背对着电视,这样不累吗?而且,午夜时分,说是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没关电视可以解释,但是电脑和电视都不关,都在使用,可就不好解释了。尤其是刚才你说电脑没有打开任何程序,那么她为什么不关电脑,而让电脑处于屏保状态?这不正常,是一个疑点。”
“你的意思是说,电脑其实是凶手打开的?”吴响说,“使用完电脑后,凶手又把所有的程序都关掉了?这个凶手杀完人还这么悠闲自得?”
“提取到一枚食指指纹。”林涛直起身来,说,“死者指纹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目前看,这枚食指指纹不是死者的。”
“干得漂亮。”我笑了笑,转头对吴响说,“其实,凶手并不是悠闲自得。不如这样,我们两个来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陈诗羽插话道。
我说:“我赌,电脑里浏览器的浏览记录并没有被删除,而最近被关掉的网页,应该是搜索毁尸灭迹的办法。”
吴响满脸狐疑地晃动鼠标,打开了浏览器的浏览记录。
“如何清理血迹?”“杀完人后应该做些什么?”…
“真是神了。”吴响叫了一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就是仅仅凭电视、电脑同时开启这一点?”
“当然不止这些。”我说,“最重要的疑点,还得从尸体检验说起。”
第四章
“最初的疑点,是从尸体上产生的。”我坐在专案组宽大的会议桌旁,说,“尸体的损伤分布非常广,说明凶手的控制力很弱。那么我们就要考虑老人、未成年人和女人。从作案动机看,既然是性侵害,就可以排除是女人作案。那么,凶手究竟是老人还是未成年人?午夜时分,死者会让一个老年男人进入现场吗?”
“不排除会。”强局长说,“经过前期调查,死者是个暗娼。”
“暗娼?”我有些意外。窗帘上挂着的那张纯洁的照片,实在难以和“暗娼”这个刺耳的词汇结合在一起。
“死者杨燕生前在一家所谓的‘模特儿公司’上班,其职责,就是卖淫。”强局长说,“杨燕是农村人,从小丧父,母亲独自把她养大。但是两年前,母亲得了风湿性心脏病,生命垂危。为了赚钱给母亲治病,杨燕被人骗进了一个卖淫团伙,进行卖淫活动。因为面容姣好,杨燕很快就成了公司的‘头牌’。不过,这个杨燕性格内向、要强,她只对一些固定的嫖客卖淫,生人一概不接待,收费很高。”
“这些顾客里有老头儿?”我问。
强局长翻了翻笔记本,说:“目前调查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不过,不排除我们的调查有遗漏的地方。”
“我觉得调查正好把嫌疑人遗漏,太过巧合。”我说,“既然侦查员掌握了全部固定嫖客的名单,我们就应该充分相信。”
侦查员点头认可。
我接着说:“很快,在现场复勘工作中,我的疑点得到了印证。凶手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不仅仅清理了他可能留下的痕迹,就连一些喷溅状的血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不是有反侦查能力的人所做的事情,而更像是不谙世事的未成年人效仿犯罪行为而做出的动作。”
“这也是猜测吧?”强局长说。
我微微一笑,示意强局长少安毋躁,说:“在这个时候,我想到初次勘查现场的时候并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被子上的血迹问题。被子在床上,而杀人的初始位置应该在电视柜旁边,那么被子上怎么会有浸染状的血迹形态呢?”
“移尸?”
“不。”我说,“床单没有打皱,床上不会是第一现场。既然不是尸体被从床上移下来,就应该是被子从尸体上移动到了床上。”
“你是说,之前打斗的时候死者一直披着被子?或者被子在地上?”强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死者身上有很多擦蹭损伤,不会是披着被子。被子上没有喷溅状血迹,说明被子开始也不在地上。所以,我认为凶手在把死者的颈动脉割破后,用被子掩盖了尸体。”
“掩盖尸体?”强局长皱起眉头,说,“那他为什么还要把被子重新给拿回床上?”
“对,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所在。”我说,“凶手在杀完人后,用被子掩盖尸体,在离开之前,又把被子重新放回床上。同时,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现场的床单。”
说完,我在幻灯机上打开了一张现场床单的照片。
“很干净。”强局长说。
我点点头,说:“被子上是有血的,但是这些血却没有被沾染到床单上,这是为什么?”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吴响插话道。
我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子被重新放回床上的时候,血迹已经干了。”
“干了?那么多血,干了的话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吧?”吴响说。
我点点头,说:“差不多。现在问题来了,在这一个多小时中,凶手在做什么?”
“打扫现场。”吴响说。
我摇摇头,说:“不。现场是用水冲洗地板,然后拖擦的。但是被子上并没有污水的痕迹,也没有血液被水冲淡后浸染的痕迹。说明凶手在打扫现场的时候,被子已经重新回到了床上。”
“那凶手在做什么?”强局长问。
我说:“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到了现场,看到了电视、电脑,想起之前说过,现场的电脑和电视是同时开启的状态。根据这一疑点,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是在上网。上网做什么呢?寻找毁尸灭迹的办法!”
“强奸、杀人、掩盖尸体、上网寻找灭迹办法、把被子掀开、打扫现场。”强局长说,“你还原的这个现场过程,我很认可。可是为什么他要在打扫现场的时候把被子重新拿开呢?”
“很简单。”我说,“被子铺在地上会掩盖部分血迹,挡事儿了。”
“那么,你还原出的这个过程,又能说明什么呢?”吴响问。
我说:“这个过程的关键点是上网寻找灭迹方法,然后照搬照抄地施行,以至于形成了拭去现场血迹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在杀人后,不知道该怎么办,说明他没有反侦查能力,而且心智并不是非常成熟。这说明凶手应该是一个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吴响问,“可是未成年人怎么会强奸呢?怎么会和平进入现场呢?”
“这样看,我们抓错人了?”强局长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们都抓人了?”我问。
强局长点点头,说:“DNA实验室检出死者阴道内的精斑后,就上网进行了比对。很快,这个精斑和一个曾经受过打击处理的人比对同一。而这个人,就是杨燕的那些固定嫖客中的一人。很巧,这个人就是报案人包林傲。当时我们认为他之所以报案,是因为贼喊抓贼。人到公安局后,就一直在喊冤枉。他承认自己在23日晚上十一点,按照约定去杨燕家和杨燕发生了性关系,支付了两千元后就离开了。离开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
“根据死亡时间,这个时间,杨燕确实还没有死。”吴响说,“目前看,应该是深夜一点到两点之间死亡的。”
“重点是这个包林傲是个有前科劣迹的人。”我说,“一来他这个年纪了,二来经过打击处理会有经验,不会出现现场这么幼稚的行为。他确实应该是被冤枉的。”
“那么,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去查?”强局长问道。
我摸了摸下巴,说:“未成年人,怎么会想起来做强奸案件?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个星期之前,我们正在侦办的那起‘清道夫专案’。”
“哦?说说看。”强局长饶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