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陈诗羽。”师父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
“师父,不能因为小羽毛是你选中的徒弟,你就先入为主了!”大宝说。
师父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陈诗羽说:“她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女儿。”
“女儿?”我们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师父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是啊。”师父点点头,说,“你们都知道我有个女儿在上大学,但不知道我女儿上的是公安大学,分配来我们厅工作吧。我经常说,我们法医叫作‘尸语者’,我想让我的女儿继承我的衣钵,所以取‘尸语’的谐音,给她取名叫‘诗羽’。”
“啊!怪不得她的名字这么顺口。”我说。
“诗羽爱好体育,所以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侦查系。”师父话锋一转,说,“我这辈子做的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六三专案’上,怀疑了秦明。虽然当刑警的,要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人,但是对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一定要保持高度的信任。”
大宝有些尴尬,低下了头。
师父接着说:“森原案件,你们去夜探古墓,诗羽没有去,原因是我心脏病发,她和韩亮回来帮我办理住院手续。”
“韩亮知道这事儿?”我问。
师父点点头,说:“为了不让你们分心,是我让韩亮和诗羽保密的。他们俩当天赶回龙番,当晚又赶回森原的。”
“这个家伙。”大宝咬牙说了一句。
“也就是说,陈诗羽,没有作案时间。”师父淡淡地说道。
大宝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陈诗羽,此时她正低着头咬着嘴唇。
大宝轻声说:“小羽毛,对不起。”
一向傲慢的陈诗羽此刻反而宽宏大量起来:“爸爸说了,怀疑一切也没什么不对的。我也谢谢你能当面说出你的怀疑,我们以后还是好战友。”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大宝。”
大宝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小羽毛是一头短发,但是‘清道夫’却是一头长发,这个问题你注意到了吗?”
大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注意到了,我也想到你们会提这个问题。预谋杀人,对自己进行装扮,是很正常的情况嘛。”
“说得好。”我笑着说,“我要说的就是‘装扮’这两个字。小羽毛能把短发装扮成长发,为什么别人就不能装扮?又比如说,一个男人也可以装扮成女人呢?”
“男人?”师父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这次去丽桥办案,让我想起了去年我们在那里办的一起迷巷鬼影的案件。”
大宝说:“啊,我记得那个案子。”
我接着说:“那个案子的凶手也是扮作女鬼的样子,这让我不禁和‘清道夫专案’结合起来。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从现发的几起案件中看,结合监控录像和目击证人,‘清道夫’每次出动的时候,装束是完全一样的。长发、白裙、高跟鞋。如果是个女人作案,她完全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衣服,来混淆视听,干扰警方的视线。”
“如果是男人,那么他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套男扮女装的行当。”师父补充道。
我点点头,说:“既然每次装束完全一样,咱们就不得不考虑到凶手有装扮的可能。”
“可以,有依据证明那是个男人吗?”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没有依据。但是刚才师父说了,说不定凶手就只有这么一套女人的衣服。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清道夫’这三个字。”
大宝从卷宗里拿出现场拍摄的“清道夫”三个字的照片,仔细端详。
我说:“‘夫’这个汉字,旧时就指男子。凶手用了‘夫’这个字,是不是隐含了他是个男人这一事实呢?”
“那总不能写个‘清道妇’吧?”陈诗羽说。
我说:“标记性犯罪行为,主要的心理特征就是标榜自己,以达到满足自己畸形心理需求的目的。这样的人,总是会选用自认为最适合自己的词语来标记。如果性别有差异,那么就不是最适合的词语,凶手完全可以选用别的标记性词语。”
“你的分析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六三专案’。”大宝说,“当时我们就因为犯罪分子的性别问题有过争执。”
“性别问题是大问题。”我说,“我们最开始框定的侦查范围是哪些?”
“在特定时间,在云泰、森原和龙番市有住宿记录的人。”林涛接过话茬儿,说,“学过医学、法律,具有反侦查意识,可能被特定人群骚扰、性侵或者侵害过的人。”
“是女人。”我说,“我们当初的侦查范围,重点就是‘女人’这两个字。”
“如果凶手是男人,那么在住宿登记信息碰撞排查的时候,就有可能会被遗漏掉。”师父说,“这可能是本案一直没有突破的关键点所在。”
“所以说,即使我们现在还没有充分的依据来证明凶手究竟是女人还是男扮女装,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扩大侦查范围。”我说,“扩大的这一部分,就是下一步侦查的重点。”
“看来我还是错了,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大宝说。
“不仅如此,你还和去年的我一样,犯了怀疑战友的错误。”师父说。
“如果不是你犯这个错误,我们甚至也不会联想到装扮,不会联想到凶手的性别确定有失误。”我对大宝说,“你功过相抵了。”
“嗯,我现在有些迫不及待了。”陈诗羽开始摩拳擦掌。
我们一起看向师父。
师父说:“我现在马上电告赵其国局长,让负责情报信息研判的同事到办公室等你们。你们马上出发,去龙番市公安局,共同对住宿信息进行进一步研判。”
“是啊。因为我们的失误,已经让系列案件发生这么多起了,这么多人冤死。”我有些沮丧,说,“不能再让‘清道夫’作案了!”
“不要自责了。”师父说,“凶手在暗处,而且经过精心策划预谋,你们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加油!”
龙番市公安局情报研判中心。
半夜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感觉很不好,负责情报研判的民警王力有些不快。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软件对符合住宿条件的人群进行碰撞比对。
“我觉得这条路不可行。”王力说,“你知道吗?云泰和森原都是旅游城市,每天入住率有多高!上次仅仅为了找出一个女性,我们就碰撞出几百条,现在性别不限了,岂不是更多?”
“破案有的时候就是要靠运气。”我说,“但是如果不努力,连碰运气的机会都没有。”
王力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喏,信息出来了,一千四百五十七条。”
“凶手的主要作案地点是在龙番。”我说,“现在再设置两个条件,第一,居住地在龙番的;第二,另外三起案件发生时,在龙番住宿的。”
王力点了点头,麻利地在电脑里输入了我要求的条件设置,进行进一步筛选。很快,筛选结果出来了,剩下的结果是七百六十五条。
“还是有这么多。”王力的眼神黯淡下来,说,“这七百多人,光排查就要几个月的时间。”
“那你再试一下,加入条件,男性。”我说。
“你们开始不是确定了是女性吗?”王力说,“怎么又变男性了?女性结果不要了?”
我点点头。
电脑上的数据迅速翻动,最后显示出三百一十三条信息。
“还是很多啊。”大宝有些泄气。
我坐到王力的位置上,开始粗略地翻动这三百多条信息。林涛、大宝和陈诗羽在我身旁默默地站着。
“等会儿,等会儿。”大宝叫道,“你看这个名字,奇怪不奇怪,熟悉不熟悉?”
顺着大宝的指尖,我看到了“步兵”两个字。
“步兵?”我努力回忆着这一熟悉的名字。
“你忘了吗?”大宝说,“我们在森原办古墓那个案子的时候,肖支队长请我们和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的两个法医一起吃过饭。齐老师是一个,还有一个是他的徒弟,就叫步兵。”
我连忙把步兵的身份证号码输入龙番市公安综合查询系统。
步兵,男,37岁,身高170cm,血型AB型,住龙番市城市花园小区3栋101室,皖南医学院2010届毕业生,2010年6月户籍从皖南医学院迁来本地,就职于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
“他是法医!”我和林涛同时叫道。
“步兵在案发的特定时间,分别在森原市和云泰市住宿过。”大宝说。
“现在的司法鉴定所,为了赚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受理业务都不仅限于本市,都会经常到外地去受理一些交通事故的伤残认定和尸表检验。”我说,“也就是说,步兵出差的次数可能比我们还频繁。这,会不会是巧合?”
“可他是法医,身材又和我们之前推断的凶手的身高相似。”林涛说,“这么多巧合都附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再是巧合了。”
“是不是巧合,我们明天去汉明司法鉴定所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宝朝我使了个眼色。
“对啊!好主意。”我拍手道,“现在大家都回家睡觉,我留在这里清理一下情报资料系统里的交通事故案件。”
“啊?清理交通事故案件?”陈诗羽问,“什么意思?”
“你明天就知道了。”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陈诗羽、林涛和大宝就坐在了齐老师的办公室里。
“怎么样?齐老师最近业务忙吗?”我翘起二郎腿,叙起了家常。
“忙啊,忙点儿好,赚得多。”齐老师毫不避讳,说,“在公安系统打拼了一辈子,家徒四壁,现在来司法所了,该赚点儿钱给后辈了。你们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啊。”我说,“我最近要去母校讲课,想讲一下关于交通事故尸体检验的要点。现在大部分交通事故已经不是由公安机关的法医进行检验了嘛,我看您这儿的案件倒是挺多的,所以,想找一些案件的原始资料,用来做讲课的素材。”
“资料啊?”齐老师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说,“我退休后,就来这里工作了,开始的时候,交通事故的尸检还是公安机关做。后来把这些案子交给司法鉴定所后,我大概已经受理两千多起了,照片全在这里,你全部拷贝走吧。给后辈传授经验,是我们的职责。我现在退休啦,这样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啦!”
“我只需要2010年之后的案件。”我说,“我来之前,也做了功课,你看,这几起交通事故尸检,我从情报系统里看到,都是你们所做的。”
“哈哈,你真是有心了。”齐老师说,“没问题,我让他们把照片和鉴定书全部拷贝给你。”
“不仅要照片和鉴定书,还要你们的尸体检验笔录。”我说。
“要那些做什么?”齐老师说,“尸检笔录都是在尸检现场手写的,不整齐,乱七八糟的。反正尸检鉴定书里把尸检笔录的内容都打印进去了,何必再要笔录?”
“这个,我们只是觉得尸检笔录才是最原始的记录状态。”我挠了挠头,说,“而且,我们想针对尸检笔录现在普遍存在的问题进行修订。所以,找你们司法鉴定部门要一些笔录作为参考。”
“好吧,虽然理由很牵强。”齐老师微微一笑,说,“我让行政秘书去把你要的这些案件的笔录复印给你。”
“齐老师,我们今天来此一行,可以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林涛说。
齐老师点点头,说:“我懂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拿到了尸检笔录,我们急忙赶回了省厅文件检验科,吴老大早已候在那里了。
“不错啊,用这个办法把嫌疑人的笔迹都给骗到了。”吴老大见我们手上拿着一沓A4纸,说。
我笑了笑,说:“现在都推行无纸化办公了,给文件检验工作倒是带来了不少麻烦。如果不是我们现在还通行现场手写笔录,怕是连这个东西都不好弄到呢。”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挑那几个案子?”陈诗羽满腹疑问。
我微微一笑,说:“步兵是2010年研究生毕业的,所以,我选的都是2010年以后的案子。既然步兵和齐老师一组,所以我选择了当初和齐老师关系不错的交警三大队处理的交通事故。因为这层关系,三大队的案件肯定都是交由齐老师处理。如果选今年的案件,步兵可能就会自己上解剖台了,记录就不是他了。所以我选择的都是步兵刚毕业,只能当记录员时的案件。这些案件齐老师亲自尸检,那么他肯定就是记录了。”
陈诗羽向我竖了竖大拇指。
我把A4纸都铺平在吴老大的办公桌上,说:“吴老大,看看吧。”
“这还需要我看吗?”吴老大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字迹说。
“‘关于李臻的道路交通事故尸体检验笔录’,”吴老大说,“这一行字中间的‘道’字,里面的‘首’就是有三横,这和‘清道夫’的错字习惯是一样的。”
我把A4纸里凡是有“道路交通事故”几个字的纸张都抽了出来,果真,凡是“记录人”一栏签署“步兵”二字的记录,“道”字都是错字。
“我们终于把这个坏蛋给找出来了!”大宝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