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喂!拜托!你又来乌鸦嘴了是吗?”林涛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响了起来。

“你真是大神!”林涛一脸黑线,“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更是一脸黑线地接通了电话,是师父的声音。

“别紧张,不是命案。”师父说,“程城市有个信访事项,我看了案件的基本资料,原来的判断没有问题,就是家属对死因和死亡方式不服,据说闹得挺凶,你们去解释一下。”

我长吁了一口气,挂了电话说:“这次不灵,这次是信访解释,不是命案。”

“信访案件就不是案件了?”林涛说,“以后拜托你管住自己的嘴巴,好吗?”

ICU的感应门打开,一名护士长探头低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在病房里吵什么吵?安静点儿!”

我们几个赶紧缩头作揖。

我转头低声对大宝说:“信访事项你就别去了,集中精力照顾好宝嫂,说不定等我们回来,宝嫂就醒过来了呢!我们一起去吃小龙虾!”

大宝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我们赶到程城市的时候,死者家属已经在公安局门口打起“程城市公安局草菅人命”的条幅。虽然是休息日,但各部门的民警不得不回到单位待命。

费了很大的劲儿,我们才说动了死者家属代表来和我们一起听取案件的前期汇报。令人吃惊的是,之前因为家属的不信任,他们甚至没有听取公安局关于此事的报告。

案件其实很简单。一名叫杜琪的20岁男孩,在程城大学上学,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近一周来情绪极端低落,行为反常。前天晚上,也就是10月15日深夜2时,他独自一人离开学校,最后死于程河内。

15日下午,杜琪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经过公安局的调查,确定死者系自杀。今天上午告知死者家属结论后,引起家属强烈不服。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公安局的说法有没有道理,再提问题?”我试探性地询问。

“我儿子14日晚上还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可能会去自杀?胡扯淡!”一名中年女子哭喊着说。

“他给您打电话说了什么呢?”我问。

“没说什么,就问声好。”

“你有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呢?”

“没有!没有!”中年女子喊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听听办案单位的意见吧。”我说,“您也需要冷静一下,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我先来说说我们的意见吧。”程城市公安局年轻的分管局长赵大胆儿朗声说道,“第一,杜琪存在自杀的动机,经过调查,他在一个礼拜前和女友分手,一直情绪低落。第二,杜琪的死因经过尸体检验,确实是溺死。”

“这个很重要。”我看了眼死者家属,插话道,“对于水中的死者,法医最重要的就是检验其具体死因,分辨系生前溺死还是死后被抛尸入水。因为生前溺死常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

赵大胆儿继续说道:“第三,法医确定死者身上不存在三伤。”

我补充道:“所谓三伤,就是指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想把一个大活人弄进水里淹死,必须要控制住他的反抗,那么就会留下上述三种损伤。”

“不能弄晕了再扔下水吗?”死者的叔叔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赵大胆儿说,“第四,法医确定死者不存在颅脑损伤、中毒等可能导致晕厥的因素。第五,杜琪当晚离开学校后,一直到程河附近,都是有视频监控的,一直是独自一个人。”

“啊?还有监控啊!”林涛说,“那不是很清楚了吗?”

“我不信!”中年女子喊道,“监控你们可以剪辑!还有…还有,他怎么落水的能监控得到吗?”

“怎么落水的倒是没有监控。¨赵大胆儿说,“但是最后一个监控的位置离水边只有50米,他走过这个监控的时间是凌晨3时。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3时左右。这期间的时间很短,应该不存在疑点。”

“怎么没有疑点?”死者的叔叔说,“很有可能是凶手把他约到了河边,然后把他推下了水。”

赵大胆儿自信地说:“这个我们也进行了调查,我们查询了杜琪近一个礼拜的所有通信记录,调查了他所有的同学,确定他在近一个礼拜内不存在和别人相约的情况。”

“那他自杀就自杀,为何要在嘴上贴上透明胶布?”死者的叔叔说。

“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说,“我们遇见的最具争议的非正常死亡案件,无外乎两种。第一种,原有疾病在外力作用下突然爆发而死亡,死因是疾病,外伤是诱因,家属不服。第二种,自杀的时候,采取了一些手段,比如贴嘴、缚手等,容易引起质疑。”

“我说得不对吗?这不是疑点吗?”死者的叔叔问。

我说:“有的时候需要换位思考。你觉得死者自杀的时候不会贴嘴,那凶手杀人的时候,贴嘴岂不是更没有意义?死者自己明明可以轻松撕掉的!”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贴嘴?为什么要跳河?为什么要自杀?”中年女子嘶喊道。

“这个我真回答不了你。”我说,“我们只是根据科学来论断。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必须要尊重科学。这样吧,我们今天重新尸检,再次确定死者的死因,另外,侦查部门继续调查贴嘴胶布的来源,这样更加能印证结论。你们看怎么样?”

死者家属沉默良久,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最终点头答应。

重新尸检一切顺利,确定了原来的鉴定结论。侦查部门的调查则取得了进展。通过监控视频得知.死者之前确实在学校超市内购买了一卷透明胶布,而他回寝室后并没有使用。对死者寝室的勘查,也确定没有找到透明胶布。通过对透明胶布的质地、材料进行检验,确定和超市内的一批货物系同样成分。

既然胶布是死者自己带着的,再结合法医尸检和侦查部门调查的情况,可以断定这确实是一起自杀案件。在我们详细地解释后,死者家属表示信服。

顺利地解决了一起信访事项,我们感觉心情舒畅,准备好好睡一觉后,明天返程。在沟通会结束后,赵局长邀请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坐坐。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时,我们发现一个穿着一级警督制服的中年女人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赵局长,他们有进展吗?”女人仿佛带着哭腔。

赵局长好像有些尴尬,打开办公室门,指着女人对我们说:“她是我们治安支队的李清副支队长。”然后对女人介绍道:“这几位是我们省厅刑警总队的技术专家。”

女人并没有看我们一眼,咄咄逼人地问赵局长:“赵大胆儿,你不是说要发动警力帮我寻找的吗?”

“我们一直在努力!”赵局长说,“李支队,我们附近几个派出所的弟兄都一直在帮忙寻找,我们这不是有较急的案件吗?总不能因为你一家的事情,耽误其他老百姓家的事情吧?”

“赵大胆儿!我一辈子都献给公安事业了!现在我最心爱的儿子丢了,组织上就不能关心关心?”女人说。

赵局长挠挠头,说:“组织上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几个派出所的民警都放弃休假在帮忙找。但是茫茫人海中想找一个人哪儿那么容易?你少安毋躁,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女人哼了一声,摔门离去。

赵局长颓然坐在椅子上,勉强对我们笑了笑,说:“她真是一个女强人,年轻的时候,是刑侦战线上的一名女将。到36岁才结婚生子,把唯一的儿子当成掌中宝。不过,你们知道的,我们警察,对自己的家庭都是严重负疚的。她有了儿子以后,也还是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所以家庭关系总是有些异常,她的老公总是来单位找她。毕竟是女同志嘛,组织上为了照顾她,就给她提了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分管户籍,所以能轻松点儿。不过这并没有改善她的家庭关系。她自己是个女强人,也不会把家里的事拿来和领导说,从她身边的民警反映的情况来看,她对不务正业的老公很是不满,最近好像又发现她老公在外面乱搞,所以正在闹离婚。她的老公则是很黏她的样子,坚决不同意离婚,就这样分居拉锯了两个多月了。前天晚上,她突然来找我说,她的儿子丢了。”

“多大的儿子?”我问。

“13岁。”赵局长说,“刚刚上初二,学习成绩还不错,孩子也很老实。”

“叛逆期啊。”我说。

赵局长点点头说:“因为李支队很忙,虽然分居,但是大部分时间,孩子还是跟着他爸爸的。前天晚上李支队准备把儿子接过来的时候,她老公说孩子丢了。然后我就要求附近的几个派出所帮忙去找,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也是性情中人,恨不得我亲自上阵去找,恨不得局里的人都放下工作去找。

“其实领导也挺不好当的。”我笑了笑,说,“做了很多工作,依旧不能让人满意。”

赵局长摊摊手,说:“天色已晚,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得去指挥找人了。”

“别客气。”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回龙番了,祝好。”

这座城市以小吃著名,和赵局长告别后,我们几个人相约到夜市里去大吃一番。小吃街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我们连续坐了几个摊子,吃了好几种小吃,直到每个人都捧着肚子不愿意走路。

“真是太好吃了,难得可以在出差的时候爽一把。”陈诗羽说。

“大宝这个吃货要是在的话,咱们花的钱得多出—倍。”林涛打了个哈哈。

“唉,他哪里有心情吃?”我说,“也不知道宝嫂怎么样了。”

一句话把气氛又拖拽了下来,大家都开始沉默,仿佛今晚的聚餐很对不起大宝和宝嫂一样。

大伙儿捧着肚子回到宾馆,各自回到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在宾馆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赵局长。

“大胆儿局长!”我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陪我们吃早饭吗?”

“唉,真不好意思,我们算是摊上事儿了。”赵局长说。

“怎么了?”

“李支队的儿子,死了。”赵局长说。

“死了?”我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只是叛逆期离家出走什么的呢,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局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昨天你们离开以后,我就组织刑警队值班的民警去找,还是专业人士更能奏效。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就一个小时以前,法医小杨在离李支队老公的住处不远的一个泥水塘边,发现了一截儿自行车轮胎印儿。”

“掉塘里去了?”我诧异道。

赵局长点点头,说:“之前失踪的时候,就是和自行车一起失踪的,当时我

们还分析因为叛逆,自己骑行出走了呢。后来我们就用‘围堰救船’的方法,来

了个‘围堰找人’,把泥水塘两边入水口封闭,然后抽干了塘水,在淤泥里发现

了一辆自行车和金小万的尸体,哦,金小万就是李支队的儿子。”

“死因呢?”我急着问。

“李支队坚决不同意解剖,现在一干人等都还在现场做工作呢。”赵局长说,“我是这样想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现在最好能够由你们出马。一来,专家的结论,更有说服力。二来,省厅领导亲自办理,也算是对我们民警的一个安慰。”

我回忆了一下李支队昨晚的表情,感觉有些忧伤,说:“没问题,我们马上去现场!”

2

现场的气氛比我想象中的更悲伤。

李支队瘫倒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小万满身泥浆的尸体。他俩的身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金小万的父亲。

四周的民警都已经摘下了帽子放在手里,却没有民警上前去安慰李支队,看来李支队激动的情绪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和妈妈再说一句话啊,你告诉妈妈都发生什么了啊,妈妈就三天没见到你,你怎么就再不见妈妈了!”李支队哭号着,她的警服大半已经被泥浆浸染,怀中的尸体也已经腐败,但她仍然紧紧地抱着他。

“李大姐。”赵大胆儿此时的声音有些怯懦,“我们请省厅领导来帮助指导这个案子,你放心,如果孩子是被害的,我们绝对会还他一个公道!”

“你滚开!”李支队叫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你们早点儿找到他不就没事儿了吗?还他公道!还他公道有什么用?你能还我儿子吗?”

尸体上被蹭去泥浆暴露出皮肤的地方都能看到腐败静脉网了,而且尸体的肢体已经软化,随着李支队的晃动而晃动。我说:“李支队,你冷静一下,死者已经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以上了,也就是说,他失踪的时候,可能就死亡了,这和赵局长真的关系不大。”

“滚开!你们都滚开!你们谁也别想碰我的儿子!”李支队叫道。

我识趣地走开几步。

林涛走到水塘旁边,趴在地上看了看,说:“你们发现这里的依据,就是这个自行车轮胎印儿吗?”

法医小杨点了点头。

“周围怎么这么多脚印?"林涛说,“当时没有保护现场吗?”

我知道林涛的意思,如果水塘旁边只有轮胎印,那么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骑行意外落水的;而如果轮胎印旁边有足迹,那么就有可能是被人抛尸入水。这样看来,原始现场的状况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啊?”小杨有些蒙,说,“当时也不知道孩子在不在水塘里,确实没有注意保护现场,就手忙脚乱地布置打捞了。”

“可是你们破坏了原始现场。”林涛低声说道,怕引起李支队的注意。

小杨说:“当时是我最先看到轮胎印的,我的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足迹的存在。”

我走到小杨身边,看了看水塘边的情况。水塘边除了印出轮胎印的那一块是光秃秃的土壤,其他地方都被杂草覆盖。

“不过,说老实话,现场我们看了,确实应该是意外落水。”小杨说。

“哦?”我说,“怎么说?”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