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涛和韩亮都不能理解大宝为何如此痴情,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活泼、乐观的人,会突然就如此低沉。事情未必就会那么糟糕啊!

只有我,知道大宝的身世,才能理解他的痛苦、彷徨,甚至是内疚。

而独自值班的陈诗羽,不会受到大宝情绪的影响,所以显得较为坦然。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对我们的惆怅很是无语,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要再这样,我可就退出勘查组了,真受不了你们,还是男人呢。”陈诗羽说,“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你们怎么就知道宝嫂不会恢复?我值班的时候好几次都看到她动手指了,我觉得她离恢复不远了。”

她的激将,她的鼓励,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三个大男人依旧默默无语。林涛和韩亮是被大宝白天的情绪笼罩,而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宝嫂醒了,他俩会怎样?如果醒不了,大宝又会怎样?

还是那句话,我知道大宝的身世,甚至猜出了大宝的内疚,猜出了大宝为何那么坚决地断定宝嫂的受伤时间。所以,我才格外地担忧。

“真是受不了!你们能说句话吗?”陈诗羽对着瓶口喝了口啤酒,说,“别在这儿磨磨叽叽好吗?你们真这样,我还真的得和你们分开工作一段时间。不然真得被你们带成‘娘炮’了。”

“这和‘娘炮’有什么关系?”颜值最高的林涛最怕别人说他娘炮,“再说了,你本来就是娘们儿。”

陈诗羽白了林涛一眼,继续喝酒。

“今天是光棍儿节,我得祝你们三个节日快乐。”我试着活跃气氛,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大家无精打采地碰杯后,继续垂头丧气。

我觉得有些尴尬,从口袋拿出手机准备看看微博。

手机刚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就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振动。

“师父?”我叫了一声。

三个人立即抬起头来,竖起耳朵听。

“又是湖东?湖东最近怎么了?”我复述着师父的话,说给他们三个人听,“隐蔽的山谷?什么?死了五个?天哪!什么原因?不知道?村民们看着五个人一个一个跌落山谷?没人敢去救?什么世道啊这是!食人山谷?食人?怎么可能?好吧!我们马上出发!”

挂断了电话,我看了看表,说:“现在不到7点钟,估计赶到现场也是深夜了。林涛你打个电话给大宝,告诉他我们有任务。小羽毛你喝酒了,按理说不能出任务了。”

“那有什么关系,一瓶啤酒而已!”陈诗羽跳了起来,“在路上就解酒了!”

“那也不行,这是纪律。”我坚持。

“大宝说宝嫂最近很稳定,所以他也要跟着我们去。”林涛在一旁打完电话说。

“也好!这么多尸体,我怕人手不够。”我说,“那小羽毛就替大宝照顾好宝嫂吧!这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陈诗羽沮丧地低下头。

“你和老秦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也学会了乌鸦嘴啊。”韩亮拍了拍陈诗羽的后脑勺,“刚说要和我们分开,马上就应验了。”

“哼!分就分!下次我也不跟了,你们也别跟我!”陈诗羽说。

十分钟后,我们车上的陈诗羽换成了大宝。大宝在反复嘱咐过陈诗羽后,坐到了勘查车的后排。

“出勘现场,不长痔疮!”林涛坐在副驾驶上,扭头对着大宝摆出了大宝的招牌姿势。

大宝忍俊不禁。

“对了!笑一个!”林涛摸了摸大宝的脑袋,“乐观向上,是一切幸福生活的必要条件!把事情往好处想!”

大宝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宝的这一笑,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大家一路说着笑着,韩亮把车开得风驰电掣般。时间比想象中过得要快,或者说,我们比想象中到得要迟。虽然我们在预计的9点钟赶到了湖东县城,但是接下来的路比想象中要难走得多,要长得多。

大路慢慢变成了小路,然后变成了羊肠小道,最后变成了盘山小道。加上周围漆黑的环境,这简直就是对韩亮驾驶技术的极大考验。

若不是有当地的前车带路,我想,就连韩亮这种人工GPS也一样会在这茫茫大山里迷路。

车子在不断摇晃中前进,不停地颠簸,不停地转弯,让我们想打个盹都不能。就这样,强忍着困倦与不适,我们在光棍儿节即将过去的时候,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在前车引路的杨少文大队长跳下车来,和我们握手。

“杨大队你最近不太顺利啊。”我笑着说。

“别提了。”杨大队挠了挠后脑勺,说,“你们走了,我们也没闲着,一方面我们也加入了系列专案的侦办工作,另一方面,我们其实又发生了两起故意伤害致死案件。”

“故意伤害,还致死?”我说。

“命案必破”工作中,故意伤害致死也归入其中。虽然比起需要侦查的故意杀人案来,要容易许多,但是证据收集、案卷制作等工作一点儿也不比故意杀人案来得简单。像湖东这样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县,正常情况下,一年也就几起命案。最近这一个礼拜,不仅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祖孙两人死亡案,还发生了跨省系列大案中的一起,而且还发生了两起故意伤害案。毫不夸张地说,湖东县公安局的刑警,这一个礼拜的时间,几乎做了平时半年的工作。

走近了,在勘查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杨大队肿肿的眼袋。

“这一段时间,我真是心力交瘁,真是心力交瘁啊!”杨大队自嘲地说。

“可以想象。”大宝说。

“要不然,你还是去九华山上拜一拜吧。”我开玩笑地地说。

“你还真别说。”杨大队当真地说,“这案子完事儿,我还真得上山一趟。”

“死了这么多人,社会影响不小吧。”我环顾四周,今天月黑风高,看不了多远。

“你说呢。”杨大队说,“电话都被记者打爆了。不过,好在交通不便,没几个记者愿意摸黑进山。”

“怎么周围都没人啊?”林涛抱着肩膀,挨着韩亮站着说。

周围除了横七竖八地停着十几辆警车,确实看不到有人,完全不像一个案件现场的样子。

“哦,这里不是现场,这里不过是最近的、可以停车的地方。”说完,杨大队伸手指了指远方。

没有月光,只能隐约看到我们的面前有一座小山的轮廓,小山的顶上,仿佛可以看到人头攒动。

“现场就在这座小山后面,我们的人都在山顶了,没有路,摩托车都上不去,只能靠走了。”杨大队卷了卷裤腿,说,“出发吧。”

“还要爬山?”我和林涛异口同声。

作为山里人的杨大队,这种小山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小土坡而已,没有任何难度。而对疏于锻炼的我来说,这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山,在这种又累又困又饿的状态下爬上这座山丘,实在是一种挑战。对林涛来说,麻烦的倒不是体力,而是魄力。一座没有路的山,太恐怖了。

“没事的,我带路。”杨大队没意识到我们的苦衷。林海法医也跟我们打了招呼。他身边跟着一位杨大队临时借调来的法医助手,看来这次的案子的确没少让杨大队费心。虽然距离初次见面刚过去不久,但林海的脸上已经少了几分自负,多了几分冷静。当然,也可能是这幽深的山林衬托的缘故。

“这山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吧?”大宝问。林涛在一旁打了个寒战。

“不会,快入冬了,哪儿有什么东西。”杨大队还是没意识到大宝的调侃,认真地回答,“最多就是野猪,有也被我们这么多人吓跑了。”

大宝哈哈一笑,和杨大队领头出发。

杨大队和林海一前一后,用勘查灯照路。这样的山路,不照还罢了,一照反而更显得阴森恐怖。灌木被照成了翠绿色,随着灯光的晃动,这种翠绿仿佛也在晃动,仿佛周围的树木都在和我们一起移动。

我已经很累了,有一个麻烦的林涛始终拽着我的衣角,我更是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我们都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几个村民正在议论,几个民警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团团转,还有两个消防队员,斜挎着绳子,坐在石头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现场在哪儿?”我问。

“下面。”杨大队指了指山坡下方。

山坡还是比较陡峭的,至少想凭一己之力攀登上来比较难。即便是照射能力很强的勘查灯,往山坡下方照射下去,光线也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那还等什么?下去啊!”我说,“把绳子给我。”

消防队员茫然地看着我。

“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辖区派出所的鲍所长说,“我们一个民警差点儿因此丧命。”

“快说说是什么情况。”我有些不解。

杨大队说:“目前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本村的村民几乎都是靠山吃山的,以前都是猎户,后来枪支管理加强以后,大部分村民就靠着种茶为生。但也有部分村民掌握造枪的技巧,所以也私自造了一些枪,因为做工精美,还有私自贩卖枪支的情况。周边地区都知道,抗战时期的‘汉阳造’,和平时期的‘湖东造’,那都是有了名的自制枪支。我们每年都会破获一些自制、贩卖枪支的

案件。”

我见杨大队要跑题,急忙把话锋扭转过来:“和枪有什么关系?”

“哦,我的意思就是说,这里的村民还经常用自制的枪支上山打猎。”杨大队说,“最先失踪的村民叫房塔先,50岁了,打猎达人,也因为自制枪支被我们拘留过。但是可能打猎上瘾吧,他还是经常打猎。据说,他今早7点就离家了,去打猎。”

“一个人吗?”我问。

“那就谁也不知道了。”杨大队说,“他一般都是在中午时分就回来,干粮都没带。到中午的时候,他老婆杜鹃见他还没有回来,就打他的手机。”

“这山里有信号?”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很意外,信号居然是满格。

杨大队点点头,说:“结果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所以杜鹃很担忧,约上几户亲戚邻居就进山里找。大约在下午4点的时候,就在这山顶上,找到了房塔先的枪。然后顺着山坡往下看,就看到仿佛有一个人的腿。”

“看来是失足落入山谷摔死了?”大宝问。

杨大队说:“村民们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山坡比较陡,杜鹃是根本不可能下得去的,所以是她的儿子房三门先下了坡子。在下到一半的时候,房三门突然脚一滑,也滚落了山谷。当时山顶的村民就一个劲儿地喊,可是房三门在滚落停止后,就再没动弹过一下。”

“死了?”我惊愕地问道。

“不知道。”杨大队摇摇头,说,“情急之下,房塔先的两个弟弟,房塔南和房塔北相互搀扶往下爬,似乎也是在房三门跌落的地方突然失足,然后跌落,跌落后也没有再动弹。”

“这就奇怪了。”我说,“毕竟不是自由落体,这种坡度滚落,也不至于立即丧生啊。就算是被硬物磕伤了脑袋,瞬间丧失意识,也会很快恢复啊。而且,也不至于那么巧,都在一个地方失足,都被撞到了脑袋啊。”

“邪门就邪门在这里。”杨大队说,“当山顶的村民不知所措的时候,来了一个强壮的小伙子,叫房玄门,是房塔先、房塔南和房塔北的堂侄子。这个小伙子天天都在山里打山货,那身体可是非常的棒,攀岩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这种小土坡更是不算啥了。他也是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找房塔先的,此时正好走到了这个山顶。听说自己的几个堂叔伯和自小交好的堂弟一起掉下去了,顿时就急了,顺着山坡就往下爬。”

“结果也是在同一地方失足,然后直接丧失意识?”大宝说。

杨大队点了点头,说:“这一来,就等于掉下去了五个人。村民们一时就炸开了锅,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食人山谷。”

说完,林涛往我身后挪了挪。

“传说?”我问。

“八百年前的传说了。”杨大队说,“我从小就听着这个传说长大。说是有一个山谷,可以吃人什么的。但从来也没听说过谁被吃掉。”

“现在不是吃人了吗?”大宝说。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人能下去探一探是什么情况?”我问。

“我们的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也采取了措施。”鲍所长说,“当时一个年轻民警,也是山里长大的,就急吼吼地准备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好在跟着一起去的副所长比较有经验,等消防队员来了以后,就让他和一个消防队员腰间拴了绳子,一前一后往下爬。民警是先下去的,在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滑落了。而在上方的消防队员则好得很,很快就拉住绳子把民警拉了上来。”

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拉上来以后,这个民警就翻着白眼,消防队员给他做了心外按压,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鲍所长接着说,“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跌落,为什么会突然丧失意识。”

“这…这山谷真的会吃人?”林涛颤抖着说。他听完这骇人听闻的故事,对食人山谷这回事,深信不疑。

“别那么迷信。”我笑着说,“哪里会有什么吃人的山谷。据我分析,很有可能是山坡下方积聚了些有毒的气体,这些气体因为比空气重,所以沉积在下方。你们咨询过附近的医生或者村民,会有什么有毒气体的可能吗?”

“问了,没人知道。”杨大队说,“我们也考虑了这个问题,消防队正在调氧气罐和防毒面具。”

“没关系。”我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打开勘查箱,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像猪嘴一样的东西,说,“这是我们最近新买的防毒面具。口鼻周围都可以完全封闭,只从下方的通气孔里进出气,而通气孔上方都是一些高分子吸附材料,可以完全吸附大部分有毒气体,戴上这个,就安全了。现在,谁下去?”

“反正你不能下去。”大宝说,“一来,你是我们勘查组组长,不能冒险。二来,你那体重,啧啧,上次你下崖,我们都拽不动你。”

“去你的。”我拍了一下大宝的脑袋,转眼看向林涛。

“我不去。”林涛抱着肩膀不假思索地说。

“我去吧。”大宝从我手上拿过防毒面具,戴好,做了测试,然后竖起两个手指。

消防队员在大宝腰间系了长绳,把大宝一点点地往山坡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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