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此刻正是就餐的高峰期,而排档又处于人流量较大的市口,各色人等来往纷杂。柳松的目光以杜明强为中心不停地四下扫动着,大约十多分钟之后,路面上出现的一个状况引起了他的关注。

一辆红色的轿车从路口拐弯处转出来,在接近排档的地方渐行渐慢,最后彻底停下。轿车驾驶座的车窗随即摇下一半,一个戴墨镜的男子伸出脑袋往排档的餐饮区寻摸着什么。片刻之后他似乎有所发现,伸手把墨镜摘下,目光也死死地钉在了某处。

柳松的心陡然一紧,因为那男子的视线所及正是杜明强所在的方位。他连忙凝起精神想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可是车窗却又很快被摇上。只依稀来得及看清那也是个年轻人。

柳松感觉到事情颇为不妥。那车内的男子显然是在停车找人,而他寻找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杜明强。可他为何如此神秘鬼祟?而且找到目标之后,既不下车又不开车离去?

就在柳松紧张思考的当儿,那轿车后座的车门却又打开了。然后从车内鱼贯钻出了三名男子。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鲜丽,仪态轻浮,身上则佩戴着不少稀奇古怪的挂饰,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人还剃了个亮闪闪的光头,颇为惹人注目。他们下车之后,目光也是齐刷刷地看向了杜明强的所在。

杜明强正在攻克面前的第二对鸡翅,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热辣的美食吸引,丝毫没有感觉到路边来客的关注。

那三个年轻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散了开来。柳松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禁愈发心惊,因为这三人的态势竟是要对杜明强形成合围的趋势!

果然,那三人散开一段距离之后,又同步向着杜明强所在的方位围拢过来。那个光头走到半路的时候,顺手从经过的桌上摸起了一个空啤酒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杜明强,脸上杀气腾腾!

眼见那三人越走越近,离杜明强已仅有五六米的距离。而后者此刻终于也发现了异常,他抬起头看着面对自己走来的那个光头,骇然失色。

光头恶声恶气地问了句:“你是杜明强吗?”

“是…”杜明强惶然应道,同时求救般偷眼看向不远处的柳松。

而柳松的神情更是绷紧到了极点。那三名男子对杜明强的袭击意图已暴露无疑!他迅速从衣领下方拉出一个小小的麦克,沉着嗓音喝了一声:“行动!”

他的指令一下,立刻有好几条人影“倏”地行动起来。他们从杜明强周围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蹿出,如猛虎一般扑向了那三个欺近的陌生男子。那三人未及反应便被纷纷放倒在地,而扑上来的那些人下手毫不留情,死死按住他们的同时,把他们的手脚也使劲别住。其中光头男的境遇,因为要夺下他手里的酒瓶,上扑者的别手的动作比较大,他“噢”地一声撒了手,惨呼连连。

见现场的形势已基本控制住,柳松略微松了口气。然后他不再迟疑,飞身从座位上弹起来,直奔停在路边的红色轿车而去。根据他的判断,车内驾驶座上那个戴墨镜的年轻人才是此次袭击的主谋!

车内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不利的局面。发动机轰然低吼起来,轿车想要起动离去。

柳松疾跑两步,堵在了轿车前进的方向上。而那轿车竟不停下,反而加速向着柳松冲了过来。

柳松侧身一跃,车头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就在着遽然交错的瞬间,他已伸手从腰间把手枪摸了出来。借着跳跃着地的惯性,他顺势做了一个翻滚,在起身的同时摆好了射击的姿势。

轿车越开越快,眼看就要驶入主路。柳松略作调整之后扣动了扳机,随着“砰”地一声脆响,轿车的右前轮应声而爆,车身摇晃前行了十多米的距离,终于失控冲上了马路牙子,被迫停了下来。

柳松起身追过去。而此时车前门打开,驾驶室里的那个年轻人自己钻了出来。他用左手捂住脑袋——那里遭遇了磕碰,鲜血正从指缝里渗出。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信不信我搞死你!”看到柳松冲过来,年轻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挥舞着右手攥着的排档锁,气势汹汹。

而他得到的回应就是柳松挥击过来的拳头。在下巴遭受了重重一击之后,他软软地倒在车旁,暂时动弹不得了。

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令在场的其他群众惊讶万分,他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猜测着。从轿车上下来的四个年轻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在制服他们的男子中,有两人此刻守在杜明强身边,把他与围观者隔绝开来。而杜明强则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目光在这些暗中保护他的男子脸上扫动不停。

※※※

晚十九时三十七分,省城公安局内部招待所。

因为并无特别的任务,和慕剑云简单的吃了晚餐之后,两人便相互道别。慕剑云回自己家中休息。而罗飞因为刚刚调任省城刑警队队长,在这座城市中还没有自己的住所,只能暂居在单位的招待所里。这里不需要为食宿卫生等等的琐事发愁,而且距离办公地点仅仅咫尺之遥,倒是很符合罗飞这样单身男子的生活方式。

不过今天的感觉却和以往有些不同。当一个人沉静下来之后,罗飞隐隐产生了些寂寞的感觉。他无法确切说清这种感觉到底因何而来,因为在这一天中,确实有很多事情都触动到了他的情感深处。

无论是丁科父子间的冷漠关系,还是吴琼对丁震的纯洁痴情,包括自己和慕剑云相处时那些微妙而又默契的感觉,这些都在撩拨着罗飞的精神世界。所以当他此刻站在窗前,眺望到远处城市中的万家灯火时,心中也开始期待那些亮光所带来的温暖感觉。

他原本也应该能享受到那份温暖,而一切却在十八年前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多少年来,他的记忆一直被牢牢地定格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这一天。可是现在,随着Eumenides成长之谜被一步步揭开,他脑海深处更多的回忆也在被逐渐唤醒。

袁志邦,他又何尝没有像自己一样,远眺着万家灯火,向往着煦暖温馨的生活?至少直到四月七日的那一天,他们都还曾讨论过这样的话题。

四月七日,对罗飞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因此在十八年之后,仍能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时一个晴朗的夜晚,华灯初上。

省警校男生宿舍内,墙上的挂钟正滴滴答答的响着,就像它主人的生活方式一样,有条不紊,充满了准确性和节奏感。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调频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女播音员柔美的声音:“您好,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九点整,请您对时。”

罗飞踩在一张凳子上,将那挂钟从墙上摘下来,他先是拧满了发条,然后当报时的最后一声高音“滴”响起的时候,把挂钟的分针准确地拨到了零点的位置上。

“我很喜欢这只挂钟。”他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说道,“用了也快四年了吧?还是走的那么准,我经常好多天都不需要调节它。”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时间校的这么准,然后早上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吃早餐,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餐,晚上七点半吃晚餐,十一点睡觉。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机器?”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着。此人当然就是罗飞四年来的同班舍友袁志邦,他的头发微微有些自然卷,长及眉梢,在当时的那个年代,显得非常时髦、阳光。

罗飞笑了笑,从凳子上跨下来。他知道自己严谨的生活习惯已经成了很多同学口中的谈资。甚至有些人会根据他吃饭的时间来校对自己的手表。

“你过来,看看那里。”袁志邦此刻冲着他招招手,指着远方问道,“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罗飞来到同伴的身边,却见远处昏暗的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繁灯点缀其中,如同黑缎子上镶嵌的宝石般闪烁着。

“很漂亮。”罗飞赞叹了一句。

“确实漂亮。”袁志邦双手抱着怀,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来比罗飞要复杂很多。

罗飞早已看出来袁志邦这些天的情绪不太对,不过这也正常吧。袁志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刚刚自杀了,他也因为始乱终弃的罪责成为舆论的焦点。这种事情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觉得舒服。

从很多角度来说,罗飞都非常欣赏袁志邦,唯独无法认同对方对于感情的态度。其实在内心深处,罗飞也觉得袁志邦对白霏霏的死是有责任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实在没必要再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对方是个明白人,有些东西应该自己有能力去体会、成长。

“你知道吗。”却听袁志邦又继续说道,“这城市里的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家庭。那里面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们生活在一起,美满却又脆弱。”

“脆弱?”罗飞不太明白第二个形容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太多的东西会伤害到他们。”袁志邦颇为感怀地轻叹着,“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受到伤害,而他们却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自己。”

罗飞“呵”地笑了一声:“是的。不过这也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因为他们的脆弱,所以需要我们,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那些美好的东西不受伤害。”

罗飞的语气自信而又骄傲。但袁志邦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们保护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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