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个人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我知道你们都想找到他。”
“这个人”显然就是指照片上的男子了,不过这男子到底是谁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罗飞最终展开了那张随信附上的字条。而那字条上的内容让他的神情变得愈发的凝重。
那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却包涵着一个极大的信息。
“陈天谯。海南省海口市南岸森林小区18号楼609。”
※※※
十一月十七日晚九点四十一分。
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罗飞和尹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一个小时之前,他们才刚刚走下从海口飞抵省城的航班,与他们同机到达还有一个已从省城消失了多年的人物——陈天谯。
袁志邦在四天前送达的讯息极为准确,这使得罗飞此行虽然旅途遥远,但过程却并无波折。在海口警方的配合下,陈天谯于南岸森林小区束手就擒。他倒是早已伪造了身份证,但这种小伎俩在罗飞面前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
正如照片上显示的那样,陈天谯身形瘦小,皮肤黝黑。虽已年过六旬,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长者应有的敦厚气质。罗飞对这样的人有着天生的厌恶和反感,甚至在对话的时候懒得正眼去看对方。那家伙常常一边巧舌如簧般夸夸其谈,一边从小小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狡诈出的光芒。他的言辞充满了鼓动和诱惑性,但与之相伴的却是一条阴毒可怕的毒蛇之信。
所以罗飞根本就不听此人的任何说辞。回到刑警队之后,他直接把陈天谯扔进了羁押室里,派了专人严密看护。随即罗飞便召集慕剑云和曾日华参加紧急会议,共同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袁志邦为什么要这么做?”曾日华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正在发愁找不到这个陈天谯,袁志邦却把他送上门来,而且还是三个星期前就策划好的——我们总不至于相信,这就单单是一份送给罗队的生日大礼吧?”
罗飞立刻接住了话茬:“我这几天里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袁志邦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们争夺对文成宇的精神控制。”
曾日华看着罗飞耸了耸肩膀,表达出“愿闻其详”的态度。而罗飞也正要详细解释:“三个星期前,袁志邦知道自己的身份即将暴露,所以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个时候新的Eumenides各方面的技能已经成熟,但袁志邦仍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那就是弟子的精神信仰问题。”
“是的,文成宇此前并没有形成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所以当导师消失之后,他的信仰便很可能产生动摇。以袁志邦的细密心思,他应该能够预料到这一点。”慕剑云也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了几句。
罗飞冲慕剑云点了点头,又道:“不仅如此,袁志邦还猜到警方会抓住文成宇的心理弱点进行攻击,使文成宇自动丧失身为Eumenides的斗志。所以他在临死之前特意留了这么一步棋:把陈天谯交给警方,借此在警方和文成宇之间重建起难以调和的矛盾。”
“嗯。”曾日华晃了晃脑袋道,“袁志邦知道自己死后真实身份肯定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文成宇就会以此为线索追查身世之谜,而只要文成宇查找到一三零案件的档案,他就会把陈天谯当作导致身父死亡的凶手。如果要为生父报仇,他就必须在警方手上杀死陈天谯,从而在Eumenides之路继续走下去。”
“真是算无遗策——”尹剑禁不住咋舌于同僚们的这通分析,“就算死了也还要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弟子,那家伙…真的只能用‘怪物’这个词来形容。”
曾日华咧着嘴道:“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宣布:我们试图从精神上转变Eumenides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呢?”
慕剑云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来:“未必。”
原本紧皱着眉头的罗飞闻言精神一振,用专注而又期翼的目光看向这个屡屡会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心理学专家。
慕剑云道:“袁志邦知道文成宇会对身世之谜展开调查,但他未必能料到后者的调查能进行的如此深入。直接射杀文红兵的人正是袁志邦,而局势失控又是由文成宇的一句童言引起的,这些非常隐秘的细节现在都已经呈现在文成宇的眼前——这恐怕就不在袁志邦的计划之内了。”
罗飞沉吟着“嗯”了一声:“这些细节都会对文成宇的心理产生影响吧?”
“非常的大影响。”慕剑云肯定地答复道,“如果没有这些细节,文成宇一定会把陈天谯当成生父死亡的最大责任人。但是知道了这些细节,尤其是听到现场的实况录音之后,情况便复杂了很多。开枪的袁志邦,甚至是文红兵自己都对事情的最终结局负有责任,而更重要的是:文成宇知道是自己的一句童言引爆了本已平息的局势,他会因此产生深深愧疚和无奈,这种情绪将掩盖住他心中的其他感觉——包括对陈天谯的仇恨。”
“有道理啊!”曾日华也跟着附和起来,“所以袁志邦虽然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但恐怕达不到他预想中效果啊。只要文成宇看到杜明强的网络报道,他的信仰肯定会有所动摇的——因为那篇报道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罗飞笑了笑。曾日华虽然素来喜欢一惊一乍的,但他这次倒没有夸张。杜明强写的那篇报道的确不俗,把警方的用意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文章中溢满了对世事的无奈感叹以及对当事人的深切同情,读者无不唏嘘难抑。文成宇决不可能对此毫无触动,他心中的愤怒火焰和血腥信仰又怎能再延续下去呢?
“不过我们也不能太乐观了。”慕剑云此刻又提醒大家说道,“因为这世界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心理学研究往往只在统计数字上有意义,具体到单一的个体,情况则要复杂很多。现在文成宇到底会选择哪一条路?这恐怕不是我们坐在会议室里就能分析出来的。”
罗飞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那我们要不要研究一下:怎样把陈天谯设计成抓捕Eumenides的诱饵。”尹剑提议道。事实上对于陈天谯的落网他是最高兴的,如果Eumenides因为刺杀陈天谯而被捕,那对他来说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罗飞却摆了摆手:“不急。先给陈天谯定个诈骗嫌疑,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现在我们只要全力盯住杜明强就行,再多个诱饵反而分散精力。”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杜明强是已经收到“死刑通知单”的人,只要文成宇依然坚持Eumenides之路,他就决不会放过对方。所以在十一月份剩下的日子里,警方并不需要去寻找更多的诱饵。
尹剑也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又说道:“陈天谯的诈骗是很难找到什么证据的,所以我们对他控制不了太长时间。”
罗飞“嘿”了一声说:“只要能控制到月底就行了。如果到时候杜明强被刺杀,而我们还是没能抓住Eumenides,那在陈天谯身上我们还有一次翻盘的机会。”
是的。如果文成宇坚持要走Eumenides之路,那么按照他的信仰,陈天谯必然也是死刑通知单上的人。警方大可以在杜明强遇刺之后再把陈天谯放出去——把后者继续作为捕捉Eumenides的诱饵,恐怕谁也无需有什么愧疚之心吧?
关键的问题在于:文成宇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前进呢?
这似乎是个必须等到月底才能揭晓的答案。
※※※
十二月一日凌晨零点。
杜明强住所内。
客厅里的挂钟滴滴答答,秒针、分针和时针终于用不同的速度同时转过了钟盘最上方的那个顶点。
一个年轻人独坐在沙发上的瞪圆了双眼盯着那挂钟,他脸色通红,心弦亦绷紧到了极致。在他脚下则码着一溜空啤酒瓶,看来正是那些瓶中之物伴他度过了前半个夜晚。
当那个预定的时刻到来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先是“嘿嘿嘿”地笑声,然后越来越大,终于变成了“哈哈哈”的狂笑。他甚至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似乎有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正从他身体中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忽然“哗啦”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似的。年轻人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发现那只不过是脚边被踢翻的一个啤酒瓶。所以他的笑声短暂地中断了一下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光笑似乎还不够过瘾,年轻人又捡起地板上其余的空酒瓶往墙角砸去。“啪!啪!…”屋内连续响起了清脆的爆破声。
等所有的酒瓶都被砸完之后,年轻人略略平静了一些。他再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接近零点零五分了。
年轻人似乎也闹腾累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冲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做了个“V”形的手势。
那吊灯里藏着一个微型摄像头,他知道刑警队长罗飞此刻一定正端坐在监视屏幕的后面。这一个月来,除了私密的卧室和卫生间,这套房屋里里外外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警方严密的监控之下。
现在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