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柳沿着溪望的目光,望去电梯顶的维修口,怯弱地问道:“他爬到电梯上面去了?”
“证据显示,他的确是爬上去了,至少我们在电梯上方发现了他的尸体。”溪望沉默片刻,随即讲述自己对该案的推理——
张伯出事当晚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因为电梯故障被困。不同的是,没有人会来为他打开梯门,因为当晚值班的保安就只他一个,而且当时电梯很可能停在无人的楼层,他也没带手机。因此,他要么在电梯里待到天亮,要么自己想办法出去。很明显,他选择了后者。
张伯已经五十有几,在没有辅助工具的情况下,要爬上维修口并不容易。他爬到电梯上面的时候,大概已经气喘如牛、浑身无力,而悲剧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他想将上一层的外梯门打开,但因为没有辅助工具,所以非常吃力。而且此时他已经相当疲累,经过多次尝试仍未能将外梯门打开,因此他开始着急,使出蛮劲试图将外梯门掰开。或许一时用力过猛,以至重心不稳,他就摔倒了。
这一摔不但使他的头部受到剧烈撞击,恰巧也让维修盖合上了。
撞击使他当场昏迷,维修盖合上导致其后没人注意到他身处电梯上方。更不幸的是,苏醒后他发觉自己无法动弹,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张伯因头部受到撞击而出现中风症状,不能作出任何求救的举动,以致在其倒卧于电梯上方期间,未能及时被人发现,从而失去了获得救援的机会。
医护人员在电梯里听到的‘咕咕’声,其实就是张伯肚子发出的声音,他是因为饥渴而导致死亡。至于刘护士听到敲打声,是由张伯的手电筒敲击电梯顶部发出。不过,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张伯被发现时,死亡时间已超过72小时。也就是说,刘护士听见怪声的时候,他早已不在人世…
“那,那她听见的声音是怎么来的?”映柳牢牢地抓住溪望的手臂,指甲都快要刺穿衣袖陷入皮肉。
“柳姐,我又不是张伯,我还活着,会痛的。”溪望无奈地往自己可怜的手臂望去。
“对不起,对不起。”映柳连忙松手。
溪望这才解释道:“手电筒有可能是因为电梯下行而滑动,掉落凹槽才会发出敲打声。至于那‘咕咕’声及说话声,叶流年那个神叨叨的家伙说,是因为张伯在极度饥渴的状态下死亡,由于死前神志不清,以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死后灵魂仍徘徊于电梯上方。而刘护士脑电波的频率跟他相近,因而受其影响产生幻觉。简单来说,就是见鬼了。”
“真的有鬼吗?”映柳又再惊恐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并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你刚才好像说‘这台电梯还是老样子’…”
溪望莞尔一笑:“你猜对了,张伯的尸体就是在这台电梯上面…”他还没把“发现”二字说出口,映柳便跳起来搂住他尖叫,差点把他扑倒。
电梯的灯光就在映柳的尖叫中亮起来,随即恢复运作。溪望在对方的熊抱中,好不容易才按下8楼的按钮,片刻后梯门便悄然打开。溪望轻拍将脸埋在自己胸前的映柳,无奈道:“梯门已经打开了,再不出去,马上就会关上。”映柳回头发现梯门已开,立刻像逃命似的冲出电梯。
此时电梯的紧急呼叫器传出保安的声音:“电梯现在没问题吧?”
“嗯,已经恢复正常了,谢谢!”溪望礼貌回答,“你们的办事效率也挺高的,才一会儿就把电梯修理好。”
“我哪会修理电梯,是不知道哪个傻逼把电梯的电源给关闭了。要不是我上楼梯时顺道检查一下电源,今晚大家都得跑楼梯。”保安的抱怨让溪望感到疑惑。
“你还好吧?柳姐。”溪望步出电梯慰问仍惊魂未定的映柳。
映柳背靠墙壁轻拍胸口,稍微定神后才向对方问道:“你也认为刘护士真的见鬼了?”
“我的职责是找出张伯的下落,其它事情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溪望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又为保安所说的话皱眉。
“怎么了?”映柳问道。
“保安说电梯没有故障,只是电源被人关闭才会停止运作。是谁这么无聊呢?”溪望对此百思不解。
“大概是哪些住院小孩的恶作剧吧!”映柳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能离开这台该死的电梯,其它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吧!”虽然觉得不妥,但溪望并没有深究的打算。毕竟此事不过耽误了些许时间,对自己并无多大影响。他径直走向护士站,以患者家属身份,向一名肥胖的值班护士索取父亲相云博住院期间的病历。
“虽然你是病人的家属,但要拿住院病历得办很多手续,可不是你想要就能拿出来。而且你要的是十年前的病历,也不知道有没有保存下来。”肥护士冷漠回答。
溪望瞄了一眼安装在天花板的监控摄像头,侧过身子背向摄像头,将100元塞进对方护士服下摆的宽大口袋里,诚恳问道:“要怎样才能拿到呢?”
肥护士假装没看见他这举行,但态度却立刻转变,热心地解答:“我这里真的没办法给你弄到过往的病历,你得在上班时间到12楼的办公室申请,得到批准后再到13楼的资料室复印。一般来说,申请要三到五个工作日才能完成。”
“那不就至少还要再来两趟才能弄到?”映柳轻拉溪望的衣角,并掏出警员证晃了晃,“我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哦!”
“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柳姐了,我自己能搞定。”溪望向肥护士道谢后步向电梯。
“真的不需要帮忙吗?”映柳快步走到他身前轻轻晃动警员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溪望露出牵强的笑容,“用警员身份办事虽然比较方便,但同时亦有诸多顾虑。”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接管诡案组啊?”映柳抱怨道。
溪望正欲开口,便听见一把熟识的声音:“是小相吗?”一名刚从病房走出来的护士,快步跑到他身前,“真的是你耶!”
相貌清纯如小家碧玉的护士,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兴奋地叫道:“还记得我吗?我是刘倩琪。”
“当然记得,我还欠你一顿猪肚包鸡呢!”溪望微笑点头,“琪姐,现在还怕晚上乘电梯吗?”
“你别老是取笑我好不好?”倩琪娇嗔地打了他一下,随即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来医院干嘛?”
“来见你呀!”溪望调笑道:“突然很想念你,就立刻跑过来了。”
“哪有,我才不相信呢!”倩琪向映柳展露笑颜,“这位是你女朋友吧,好像跟之前那位不一样呢?”
“这位是月警官,是来骗我入伙的。”溪望给两人互作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刘护士。”
映柳小声咕噜:“你刚才可没说你们的关系这么好。”
“你说什么呢?月警官。”倩琪疑惑问道。
“她说你很漂亮。”溪望替映柳圆场。
“哪有,你又取笑我了。”倩琪露出娇媚笑颜。
看着眼前两人打情骂俏,映柳莫名地感到不悦,对溪望说:“你还要不要翻查旧病历?”
“怎么了?你来这里是想翻查旧病历吗?”倩琪向溪望问道。
溪望苦笑点头:“其实我已经辞去警队的工作,不能再动用警权翻查过往的病历。”
倩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虽然你已经不是警察,但我们还是朋友呀!别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翻查旧病历这种小事我还是有办法的。”
“不会让你受处罚吧?”溪望关切问道。
“才没有人会管这种闲事呢,你等我一下。”倩琪小跑到护士站跟肥护士交代几句后,马上又跑回来,牵着溪望的手走到电梯按下下行键,又道:“我们先到保安室拿钥匙,然后就到资料室找病历。”
溪望朝映柳扬了下眉:“柳姐,要不要一起去?”
映柳看着正在打开的电梯门,哆嗦了一下,心悸答道:“不要,我走楼梯到大堂等你好了。”
“那就一回再见喽!”倩琪乐滋滋地向映柳挥手道别,拉着溪望的手走进电梯。
梯门合上那一刻,映柳脸上便露出厌恶的表情,取出手机编写短信:你想干嘛?短信发出后,很快便收到回复:别着急,一会你就知道。
“是男朋友发来的信息吧?”溪望取笑正在回复短信的倩琪。
倩琪发送短信后立刻收起手机,紧张地澄清:“哪有,是上早班的同事问我明早要不要帮我买早餐,我现在没男朋友喇!”
溪望随口问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好啊,要像你这样见多识广,又要像你这样高大英俊,还要像你这样善良和幽默。”倩琪甜蜜地笑着。
溪望开玩笑说:“那就不用介绍了,干脆让我当你男朋友好了。”
倩琪脸色一红,低下头羞怯问道:“这算是…向我表白吗?”
“到了!”溪望假装没听见,梯门刚打开便快步走出电梯。
倩琪呆了一下,咕噜道:“我才不会再让你轻易溜走。”随即快步追上。
“你等我一下。”倩琪让溪望在门外稍等,独自走进保安室。
人民医院共有三个保安室,前后入口各有一个,负责检查出入人员及车辆,当然更重要的任务是收取停车费。第三个的就是眼前这个保安室,里面装有监控系统,只有两名保安员轮流值班,除通过监控留意各楼层的情况外,夜间还得到各层楼巡查,因此拥有大部房间的钥匙。
这些情况,溪望早于四年前调查张伯一案时便知道。当然,现在坐在里面的保安已不是四年前那位,而是一名二十来岁,额角有一道明显疤痕的年轻人。
倩琪跟保安十分熟络,对方也没多问便将资料室的钥匙交到她手上。不过,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保安视线一直停留在站于门外的溪望身上。
“刚才被困在电梯里的就是这帅哥吗?”保安问道。
“电梯又出故障了?不是已经很久没出过问题吗?”倩琪吃惊地反问,随即又道:“应该是吧,刚才就他和一个女生乘电梯。”
“他的声音挺磁性的,屁股也很翘。”保安痴迷地凝视着门外的溪望。
“你可别打他的主意,想一下也不成!”倩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小跑出门,牵着溪望的手像逃似的冲进电梯。
“怎么突然跑得这么急,保安没为难你吧?”溪望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倩琪心有余悸地喘气,立刻转换话题,“还记得我拜托你的事吗?”
“我怎么会忘记琪姐交代的事情呢?”
“哪有,你肯定忘了,不然怎么会三年都不找我,也不接我的电话。”倩琪娇嗔地嘟起嘴。
“我真的没有忘记,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相信,我就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溪望在对方怀疑的眼中,将这件已经过去了三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三年前令堂因车祸离世,你在整理令堂的遗物时,在抽屉深处发现一本被牛皮纸重重包裹的日记。虽然觉得不合适,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最终你还是翻开了母亲的日记。
“然而,不看还好,一看就几乎让你崩溃。
“日记是令堂年轻时所写,当中反复提及一个叫‘王三’的男人。令堂少女时代的所有回忆,几乎都跟这个男人有关,从他们的相遇、相知到相爱,均一一记录在日记当中。甚至令堂对未来的憧憬,也全以这个男人为中心。
“可惜这段美好的爱情,随着令堂的少女时代结束,亦随之完结。眼见闺蜜一个个穿上嫁衣,令堂也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但每当她向王三提及婚期,对方却一再回避,只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方多次推搪,终于使令堂失去耐性,黯淡提出分手。王三虽然不想放弃多年的感情,但却始终无法给令堂一个确定的婚期,以致令堂决绝地离开。
“其后,在不到一个月内,令堂与一名对她倾慕之久追求者确定恋爱关系,并以闪电般的速度筹办婚事。令堂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但腹中孩子的父亲却不是她的未来夫君,而是王三。
“令堂于婚礼前夕,将怀孕一事告诉王三,若对方能为婚期提出一个明确的时间,哪怕是三年、五年,令堂亦会毫不犹豫地取消即将举行的婚礼,重新投入对方怀抱。可是,王三的回答竟然还是那句让令堂深恶痛绝的推搪:‘现在还不是时候。’
“令堂感到彻底的绝望,挥泪离开王三投向他人怀抱。婚礼过后,令堂将这本满载秘密的日记,用牛皮纸重重包裹藏于抽屉深处,想将自己美丽但痛苦的回忆永远封存。
“看过令堂的日记,你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并非令尊的亲女儿。为证实这个猜测,你偷偷收集令尊的头发样本,私下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证实了你的猜测,你果然并非令尊的亲生女儿,你的生父极有可能是令堂日记中的‘王三’…”
虽然对方能如数家珍地将自己的事情复述出来,但倩琪仍嘟着嘴娇嗔道:“那你怎么一直都不来找我,也不接我的电话,我还以为你是故意避开我呢!刚才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挺害怕你会说不认识我。”
溪望无奈地叹了口气:“琪姐,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为避免身边最亲近的人受到伤害,在这三年间我甚至没跟自己的妹妹联系过。”
“我也是你最亲近的人?”倩琪觉得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我们到了。”溪望又再岔开话题,快步走到资料室门前。
倩琪并不笨,对方一再回避,显然仍没有接受自己的心理准备。继续试探对方,恐怕会让对方反感,因此她便取出钥匙上前开门,并回归主题:“那我生父的事…”
溪望面露歉意答道:“三年前我调查过王三的情况,发现他在本地没有亲人,跟令堂分手后就当海员去了,好几年也不回来一趟,所以我没能联系上他。”
“现在也联系不上吗?”倩琪立刻追问。
溪望为难地说:“或许能再尝试一下,但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你就再试一下嘛。”倩琪心中充满期盼,激动地握住对方双手,“要是能找到他,我一定会好好地报答你。”
溪望开玩笑说:“以身相许吗?”
“只要你愿意。”倩琪突然踮起脚尖,给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吻。
经过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溪望讪笑道:“我们好像是来翻查旧病历。”
“嗯,你要找什么时候的病历呢?”倩琪娇羞地低下头。
“时间大概是十年前,我父亲相云博当时的住院病历。”溪望答道。
“十年前…”倩琪穿梭于一排排的文件柜当中,“应该在这附近。”
溪望走到她身旁,打算跟她一起查找病历,但刚走近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这股香气既清淡又清新,仿佛源自清晨绽放的玫瑰。
倩琪在上班期间不会喷香水,这股香味显然不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可是资料室内就只有他们两人,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问题让溪望感到疑惑,直到倩琪找到父亲的病历,他才将其抛诸脑后。
从倩琪手中接过病历,溪望便急不可待地翻阅。病历记录了父亲入院接受检查的情况,证实父亲罹患胰脏癌,而且是晚期。主治医生徐涛对父亲的诊断是:存活时间可能不超过一个月。
其后是常规治疗,但这些治疗似乎对父亲的病情没多大作用。在父亲离世前两个星期,院方甚至出具了病危通知书。可惜溪望当时正在大学里学习,只有年仅10岁的见华伴随父亲左右,而父亲又不想耽误他的学业,所以这份通知书没送到他手上。
仅从病历的前半部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因此溪望便打算在后半部分寻找答案。然而,他翻开病历的后半部分,却发现其中几页病历被撕掉了。
“怎么会这样?”倩琪惊讶地看着被撕掉了部分。
溪望愣住片刻,随即冷静地向对方问道:“这种情况常见吗?”
倩琪不住摇头:“不常见,住院病历算是医院的内部文件,就算病人家属要求查阅,也只能拿到复印本,正本只有医院里的人才能拿到。这事要是被领导知道,资料室的管理员肯定会挨骂。”
“你说的是正规程序,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守规矩。”溪望将病历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是玫瑰花的香味,应该是刚刚留下的。”他终于知道资料室为何会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玫瑰花香,但同时又多添了一个疑问——是谁抢先一步撕毁病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