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是我必须见你!”费伯觉得,他声音有种近似绝望的调子,“指令来自最高层——你明白吗?”

  费伯装出犹豫的口气:“那好吧。一星期后上午九点,我在尤斯顿火车站的拱门下见你。”

  “你不能早一点吗?”

  费伯挂断电话,走了出去。他快步绕过两个街角,来到能看到广场电话亭的一处地方。他看到那间谍向皮卡迪利广场方向走去,后面不见有“尾巴”了。费伯跟着那间谍。

  那人走进皮卡迪利的地铁车站,买了一张去斯托克威尔的车票。费伯马上想到,他可以抄近路赶到那儿。他走出车站,快步走到莱斯特广场,上了一列北行的火车。那间谍要在滑铁卢车站换车,而费伯的车却是直达,因此,费伯会比他先到斯托克威尔。

  结果,费伯在斯托克威尔车站外面等了二十五分钟,那间谍才到达。费伯又跟上他。他进了一家咖啡馆。

  附近绝对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一个人理由充分地站上一会儿:没有橱窗可以窥视,没有椅子可坐,没有公园可逛,也没有汽车站、计程车站或公共建筑物。这是一片空旷、沉闷的郊野。费伯只好沿街走来走去,摆出像是要去哪儿的样子,直到走出咖啡馆的视线,然后再折返,这当儿,那间谍一直坐在热气腾腾的咖啡馆里,喝茶吃烤面包。

  半小时后他走了出来。费伯尾随着他穿过一个住宅区。那间谍看起来不慌不忙,样子像个正要回家的人。他没有回头看,费伯心想:又是个门外汉。

  最后,他进了一栋不起眼的简陋出租公寓——无论在什么地方,这种公寓都是间谍爱租用的住处。屋顶上有个天窗,那准是那间谍的房间,高高在上,便于接收无线电讯号。

  费伯走过去,眼睛瞄着街的对面。对了——在那儿。在楼上有一扇窗户背后有个人影一闪,他瞥见了一件上装的领带,一个盯梢的面孔缩了回去:正好在这里的对面。那间谍昨天准是去过了接头地点,被军情五处的人盯上了——当然,这是假定他本人不是军情五处的特工。

  费伯转过街角,沿旁边一条平行的街道走着,一边走,一边默数着住房。几乎在那间谍进入的住宅的正背后,有一栋房子被炸得只剩下了空壳,好极了。

  在走回车站的路上,费伯感到了一阵激动。他的步伐轻快,心跳稍稍加速,明亮的眼睛饶有兴味地四下张望。很好,游戏开始了。

  当夜,他穿上了一身黑衣服:毛线帽,高领套头毛衣,外面罩一件飞行员穿的皮夹克,裤子塞进袜子里,穿上胶底鞋,全身上下一色黑。在伦敦灯火管制的黑洞洞的夜里,他几乎是别人无法看见的。

  他骑车穿过寂静而昏暗的街道,始终避开大街。时过午夜,他没看到人。他把自行车放在离目的地四分之一英里之外,锁在一家酒馆的院篱上。

  他没有去那间谍的住宅,而是去了邻街那栋炸成空壳的建筑。他小心翼翼地挑着路,穿过前院的瓦砾堆,进入了张着大嘴的门洞,通过房子到达屋后。四周黑漆漆的,一层厚厚的云幕低垂着,遮住了月亮和星星。费伯不得不把双手伸在前面,缓慢地走着。

  他来到花园尽头,跳过篱笆,又穿过两座花园。在其中一座住宅里,一条狗叫了一阵子。

  出租公寓的花园乱七八糟。费伯走进了一丛黑莓,绊倒了。棘刺扎着他的脸。他从一根晒衣绳下钻过去,亮光足以让他看见那根绳子。

  他找到了厨房的窗户,从口袋里掏出一件有勺状刃锋的小工具。玻璃四周的油灰老得发脆,有些地方已然剥落了。他悄无声息地工作了二十分钟,把玻璃从窗框中取下来,轻轻放到草地上。然后向窗内闪了下电筒,看清通路上没有什么会发出声响的障碍之后,便爬了进去。

  漆黑的房子里有一股蒸鱼和消毒剂的气味。费伯进入门厅之前,先把后门的锁打开——这是一项准备快速逃跑的措施。他把铅笔式手电筒开关了一下。在瞬间的闪亮中,他看见一道瓷砖铺的过道,一张腰形桌,墙上衣钩挂着一排衣服,右边是铺了地毯的楼梯。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

  他刚爬上一半,走到拐角,准备上第二段楼梯时,看到了旁边的门下有亮光。接着是一声咳嗽声和马桶的冲水声。费伯两步就跨到了门边,紧贴着墙一动也不动。

  门开了,灯光泻到楼道上。费伯把他的锥形匕首从袖管中抽出。那老人走出厕所,穿过楼道,但灯还亮着。他走到他的卧室门口嘟囔了一声,转过身又往回走。

  他准看见我了,费伯想。他握紧了刀柄。那老人半睁的眼睛直盯着地板。他在摸灯绳时抬眼看了一下,这时费伯几乎就要出手杀了他——但从老人那摸索开关的样子,费伯意识到他没睡醒。

  灯灭了,老人拖着脚步回到了床上。费伯松了口气。

  楼梯第二段的顶端只有一扇门。费伯轻轻试了一下。门锁着。

  他从他皮夹克的口袋里取出了另一件工具。抽水马桶的冲水声掩盖了费伯撬锁的声响。他打开门,听了听。

  他能够听见有节奏的深呼吸声。他迈步进了房间。鼾声来自房间的对角,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极慢地走过漆黑的房间,每迈一步都先用手摸摸前面,这样一直走到床边。

  他左手握着手电筒,锥形匕首缩在袖管里,右手则空着。他打开手电筒,右手死死掐住床上的人的喉咙。

  那间谍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眼中充满了恐惧,但他发不出声。费伯跨上床,骑坐到他身上。然后低语:“《列王传》

第十三章。”这才松开对方的喉咙。

  “是你!”那间谍说。他盯着电筒光,想看清费伯的面孔,边揉着脖子上费伯刚掐的地方。

  费伯嘘声说:“别动!”他用电筒直射那间谍的眼睛,用右手抽出那把锥形匕首。

  “你难道不打算让我起身吗?”

  “我宁愿你躺在床上,以免你带来更大的危害。”

  “危害?更大的危害?”

  “你在莱斯特广场被盯了梢,又被我跟踪到这里来,而且他们正在监视这栋房子。我能信得过你任何事情吗?”

  “我的天,我很抱歉。”

  “他们为什么派你来?”

  “这项指令必须当面向你送达。命令来自元首本人。”那间谍闭上了嘴。

  “是吗?什么命令?”

  “我……必须确认是你。”

  “你怎么确认呢?”

  “我得看你的脸。”

  费伯迟疑了一下,然后迅速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自己:“满意了吧?”

  “‘针’。”那人喘出一口气。

  “那你又是谁?”

  “弗雷德里希·卡尔多少校,我听凭你的吩咐,长官。”

  “应该我叫你长官才对。”

  “噢,不,长官。你出勤在外这段时间晋升了两次,现在你已是中校了。”

  “他们在汉堡就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吗?”

  “你难道不高兴吗?”

  “要是能把冯·布劳恩少将弄去扫厕所,我会很高兴。”

  “我可以起来了吗,长官?”

  “当然不能。如果真的卡尔多少校被关进旺兹沃思监狱,你只不过是个冒牌货,怎么办?”

  “想得很周到。”

  “嗯——来自希特勒本人的命令是什么?”

  “是这样,长官,元首认为,盟军计划今年会在法国进行登陆。”

  “高明,高明。说下去。”

  “我们相信,巴顿将军正在叫做东英格兰的地区集结美国第一集团军。如果那支军队就是登陆部队,那就可以断定,他们将以加来为登陆地点。”

  “有道理。但是我还没有察觉到有巴顿这支军队存在的迹象。”

  “在柏林的最高层中也有些怀疑。元首的星象学家——”

  “什么?”

  “是的,长官,元首有个占星相学家,他建议要保卫诺曼底。”

  “我的天。那儿的事情有这么糟吗?”

  “他也得到许多平庸的建议。我个人相信,其实元首认为那些将军们全都判断错误,但又驳不倒他们,所以弄个星象学家来当代言人。”

  费伯叹了口气。他一直害怕这类消息。“说下去。”

  “给你的任务是弄清美国第一集团军的人员数目、火力和空中支援情况——”

  “我懂得怎么计算一支军队的实力,谢谢你。”

  “当然。”他停顿了一下,“我奉命强调这一任务的重要性,长官。”

  “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告诉我:柏林的情况有那么糟吗?”

  那间谍迟疑了一下,说:“不,长官。士气很高,军火生产每月增加,老百姓对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嗤之以鼻——”

  “算了。”费伯打断他的话,“我可以从我的收音机里听到这些宣传。”

  那年轻人沉默了。

  费伯说:“你还有别的什么要告诉我吗?我指的是官方的。”

  “有。在执行任务期间,你有一处特别的撤退线路。”

  “他们居然会看重这一点?”费伯说。

  “一艘潜水艇会在一个叫作阿伯丁的小镇正东十英里的北海海面等你。你只要用正常的无线电频率呼叫,潜水艇就会浮出海面。汉堡一旦知道我已把命令传达到你手中,那条线路就会开启。潜艇每星期五和星期一的下午六点等在那里,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阿伯丁可是个大城市。你有精确的地图参数吗?”

  “有的。”那间谍背诵了数据,费伯默记在心。

  “都说完了,少校?”

  “是的,长官。”

  “你打算拿军情五处派到街对面房子里的先生们怎么办?”

  那间谍耸了耸肩。“我要乘他们不备溜掉。”

  费伯心里想:这样不好。“你见到我之后的行动,命令中是怎么讲的?你有撤退的办法吗?”

  “没有。我得去一处叫韦默思的地方,偷一艘小船,返回法国。”

  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计划。费伯心想:卡纳里斯应该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说:“如果你被英国人抓住,加以刑讯呢?”

  “我有自杀药片。”

  “你肯用吗?”

  “绝对肯定。”

  费伯看了看他。“我想你会的。”他说。他把左手放到那间谍的胸口上,把自己的体重压上去,仿佛要按着他下床。这样他就能准确地摸出肋骨尽头和软腹起始的地方。他把锥形匕首的刀尖刚好插入肋骨上方,向上朝心脏捅去。

  那间谍一时惊吓得睁大了眼睛。他的喉咙涌上一声叫喊,但没来得及喊出来。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费伯的锥形匕首又向里面插了一英寸。那双眼睛闭上了,身体瘫软了。

  费伯说:“谁叫你看到了我的脸。”

  08

  “我看我们已经失去了对情况的控制。”珀西瓦尔·高德里曼说。

  弗雷德里克·布劳格斯点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了一句:“这怪我。”

  高德里曼心想,小伙子看起来很疲乏。他面带倦容已经快一年了,是他妻子的尸体被从住宅的瓦砾堆中抱出来那天夜里开始的。

  “我对责任归属问题不感兴趣。”高德里曼爽快地说,“在莱斯特广场你失去那金发男子踪迹的那一会儿,一定出现了什么情况。”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