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劳格斯走到窗前。灰色天空的东方地平线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光带。风突然停了,雨也变成了毛毛细雨。
飞行员开始穿起飞行夹克,戴上飞行帽,系好靴带,点燃最后一支香烟。
播音器响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彻机场上空:“紧急起飞!紧急起飞!”
电话铃响了。飞行员没人去接,自顾自列队出门。布劳格斯拿起话筒。“喂?”
“我是珀西·弗雷德。我们刚刚和岛上通过话。他杀了岛上的那两个男人。那女人这时还拖着他,但是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布劳格斯说:“雨已经停了。我们马上就起飞。”
“尽快地,弗雷德。再见。”
布劳格斯挂断电话,四下找他的飞行员。查尔斯·卡尔德已经拿着《战争与和平》睡着了。布劳格斯用力摇着他:“醒醒,你这瞌睡虫,醒醒!”
他睁开了眼睛。
布劳格斯真想揍他一下:“醒醒,起来,我们要走了,暴风雨停了!”
那个飞行员一跃而起,说:“帅呆了。”
他跑出屋门,布劳格斯紧随在后。
救生艇落入水里,溅起一个宽大的V型水花。远处的大海并不平静,但在海湾的环抱之中,有经验的水兵所操作的小艇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舰长说:“走吧,大副。”
大副和另外三个水兵站在栏杆旁。他佩着一支有防水套的手枪,说:“咱们走吧,兄弟们。”
四个人爬下舷梯,进了小艇。大副坐在船尾,三个水兵取下桨,划起水。
舰长看了一会儿他们朝小码头稳定前进。随后他就回到舰桥上,命令巡洋舰继续绕岛巡航。
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快艇上的纸牌戏。
“瘦子”说:“我看有点不一样了。我们上下颠簸得不那么厉害了。真的,简直一动也不动了。我倒觉得要晕船了。”
没人听他讲话:船员们都在匆匆奔向各自的岗位,一些人边走边系紧救生衣。
引擎吼叫了一声,启动了,能够察觉到船稍稍有点震颤。
在甲板上,史密斯站到船艏,在下面憋了一天一夜之后,正高兴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迎着扑面而来的水花。
快艇离开了港湾,“瘦子”站到了他身边。
“我们又要出海了。”“瘦子”说。
“我当时就有预感要响铃了,”史密斯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知道我手里当时拿着什么牌吗?一张A和一张K,”
“这可是最大的二十一点。”“瘦子”说,“我可从来没拿到过。”
温纳·黑尔海军少校看看手表,说:“三十分钟。”
沃尔少校冷漠地点点头。“天气怎么样?”他问。
“暴风雨已经停了。”黑尔不情愿地说。他宁可对这一消息秘而不宣。
“那么,我们该浮上去了。”
“如果你们那个人在那儿,他该给我们发信号。”
“战争不是靠‘如果’打赢的,舰长。”沃尔说,“我坚决提议,我们要浮出海面。”
U型潜艇在基地时,黑尔和沃尔两人各自的上司曾激烈地争吵过;沃尔的上司赢了。黑尔虽然还是舰长,但他接到不容置疑的命令,今后如果不理睬沃尔少校坚决的建议,最好他妈的找个充分的理由。
“我们将在六点整准时上浮。”
沃尔又点点头,眼睛转向一旁。
37
先是打碎玻璃的声音,随后又是燃烧弹爆炸般的声音——
轰隆!
露西撇下了话筒。楼下出了什么事。她抄起一支滑膛枪奔了下去。
客厅一片火光。火是从地上的一个破罐子里着起来的,亨利用吉普车的汽油制了这个炸弹。火焰在汤姆那条磨得只剩底板的地毯上迅速蔓延,并舔向他那三件旧式家具松垂的罩布。一个羽毛靠垫着了火,火苗蹿向天花板。
露西拿起那个靠垫,从破窗口中抛出去,把手烧伤了。她把上衣脱下来,扔到地毯上,在上边踩着。火灭了,她把上衣捡起来,向雕花沙发上一扔。她获胜了——
又是一声打碎玻璃的声响。
是从楼上传来的。
露西尖叫:“乔!”
她冲上楼梯,进入前面的卧室。
亨利坐在床上,把乔抱在膝头,孩子醒了,吮着拇指,一副早醒睁大眼睛的样子。亨利抚摸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
亨利说:“把枪扔到床上,露西。”
她的肩头因失败而下垂,她照他说的做了。
亨利从膝头上把乔放下。“去找妈妈。”
乔向她跑去,她把他抱起来。
亨利拿起两支枪,向无线电走去。他把右手挟在左腋下,他的夹克上有一大片红色的血迹,他坐下去。“你伤了我。”他说。随后他便把注意力转到无线电上。
突然无线电传出声音:“回话,风暴岛。”
亨利拿起话筒:“喂?”
“等一等。”
一阵停顿之后,另一个声音传来。露西听出来是伦敦那个人:刚才要她毁掉无线电的那个。他一定对她失望了。那声音说:“喂,这里还是高德里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完毕。”
亨利说:“能,我能听见你,教授。最近又参观了什么好的大教堂了吗?”
“你是……”
“对,你好啊。”亨利微笑了。他的笑容随即消失,仿佛逗趣已经结束,他开始去调无线电的频率。
露西转身离开了房间。完了,她败了。她无精打采地下楼,进了厨房。她已经无能为力,只有等着他来杀她了。她不能跑走——她已经没那份力气了,而且他显然对此了然于胸。
她向窗外望去。暴风雨已经停息。怒吼的狂风变成了劲吹的和风,雨也不再下了,东方的天际明亮,看来太阳就要照射大地了。大海——
她皱起眉,又望出去。
对,那是一艘潜水艇。
毁掉无线电。那位教授是这样说的。
昨天夜里,亨利曾经用外国话咒骂过。
“我是为我的国家这样做的。”他曾经说。
还有,在他昏迷不醒时,还说过:守在加来对岸的是一支假军队。
毁掉无线电。
一个人出海捕鱼时何必要带着底片呢?
她一直清楚,他没有精神不正常。
那艘潜艇是德国潜艇,亨利是个德国间谍,他这会儿就是正在设法用无线电和潜艇联络。
毁掉无线电。
她明白她该做什么了。她既然已弄清楚了,就无权放弃,因为赌注不只是她的一条性命。她必须为大卫和在战争中牺牲的所有年轻人再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她明白她该做什么了。她本该把乔放到他看不见的什么别的地方,可是来不及了,因为亨利随时都能找到他的频率,那可就太迟了。
她明白她该做什么了。她必须毁掉无线电,但无线电在楼上亨利的手里,而且他掌握着两支枪。
她明白她该做什么了。
她把汤姆厨房的一把椅子放到房间中央,站上去,伸手转下灯泡。
她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门口,打开电灯开关。
“你要换灯泡吗?”乔说。露西爬上椅子,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把三根手指插进带电的灯座。
随着“砰”的一响,她感到极度痛苦,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费伯听到了那砰的一响。他已经在无线电上找到正确的频率,而且把旋钮对准了“发射”,拿起了话筒。他正要讲话时,传来那砰的一声。无线电表盘上的灯当时就都灭了。
他怒容满面。她把整座房子的电源都弄短路了。他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头脑。
他该先把她杀死的。他到底见什么鬼了?他从来没有犹豫过,从来没有过的,直到这次遇到了这个女人。
他拿起一支枪,走下楼去。
那孩子在哭。露西躺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身上冰冷,失去了知觉。费伯注意到了空的电灯插座和下面的椅子。他惊讶地皱起眉头。
她用自己的手造成了短路。
费伯说:“老天爷。”
露西的眼睛睁开了。她全身都感到疼痛。
亨利双手握抢,站在她上方。他说:“你为什么要用手?为什么不用螺丝起子呢?”
她说:“我不知道可以用螺丝起子。”
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个令人惊讶的女人。”他举起枪,瞄着她,又放了下去,说了声:“该死!”
他的目光移向窗户,吃了一惊。
“你看见潜艇了。”他说。
她点点头。
他紧张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向门口走去。他发现门钉死了,就用枪托砸开窗子,爬了出去。
露西站起身。乔伸出双臂,抱住她的大腿。她觉得没力气抱起他来。她蹒跚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亨利向悬崖跑去。那艘U型潜艇还在那里,离岸大约有半英里。亨利走到了崖边,翻身过去。他打算游到潜艇那儿去。
露西得制止他。
她从窗子爬出去,不顾她儿子的哭叫,向亨利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