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杰戈·罗斯。他在各个方面都是斯特 莱克的反面:他英俊得犹如雅利安王子, 拥有一个信讬基金,还未出生便已在家族 和这个世界占据了一席之地。十二代的贵 族血脉让这个男人信心十足。他辞掉一份 极有潜力的工作,染上酗酒的毛病。此外, 养尊处优也让他脾气暴躁。

  夏洛特和罗斯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 那个世界里,他们上的都是贵族济济的公 学。数代通婚和多年积累的校友关系,让 那个世界里的人对彼此的家族都不陌生。 池水拍打着斯特莱克毛茸茸的胸膛,恍惚 中,就像望远镜拿反了方向一样,他似乎 看见自己、夏洛特和罗斯都出现在远处。 於是,他们的故事渐渐清晰了起来:夏洛 特整日焦躁不安,一心渴求强烈的情感。 而毁灭,便是这种情感最常见的表现方式。 她十八岁便俘获了杰戈·罗斯。在她父母 看来,罗斯简直就是绝佳的战利品。也许 一切都来得太容易,或太顺理成章,所以 她甩了他,转而投入斯特莱克的怀抱。后 者即便才华横溢,对夏洛特的家庭来说仍 是个极其讨厌的人,一个籍籍无名的杂种。 这些年来,这个渴望激情的女人留给斯特 莱克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分手。终于,最 后一次离开让她大获全胜——她就像画了 个完满的圆圈,再次回到起点。

  斯特莱克任由疼痛不已的身体漂浮在 水面上。那两个你追我赶的学生仍在快泳 道奋力地劈波斩浪。

  斯特莱克瞭解夏洛特。她在等着自己 去救她。这是最后一场测试,也是最残酷 的一场测试。

  他没再游到另一头去,而是像在医院 接受物理治疗时那样,用胳膊攀著泳池长 长的边缘,在水中一步一步地跳到池边。 第二次澡比第一次洗得舒服。他先调 高水温,水烫得几乎达到他能承受的极限。 然后他舒舒服服地抹了一身肥皂。接着才 调低水温,冲干净全身。

  他重新安上义肢,腰里揣着条毛巾, 在水池边刮了胡子,然后,异常细心地穿 好衣服。他从未穿过这套昂贵的西装和 衬衫。这是夏洛特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 物——送给未婚夫的合身行头。他还记得, 夏洛特盯着穿衣镜里那个衣著考究、无比 陌生的自己时,脸上灿烂的笑容。从那以 后,这套西装和衬衫便躺在他们的手提箱 里。因为去年十一月后,他和夏洛特便没 再一起出去过。他的生日成了两人最后的 快乐时光。之后不久,他们的关系便再次 急转直下,旧日的怨愤、曾经的僵持,似 乎又有了抬头之势。然而和好之后,他们 都发誓一定要避免再次发生那样的情形。

  他差点烧了这套西装。出于某种挑衅 心理,最后还是穿上了它。他决定忽视这 身衣服背后的意义,就将它们当作衣服。 精良的裁剪把他显得瘦了一些、也精神了 一些。他敞著白衬衣的领口。

  在军队时,斯特莱克以极其惊人的速 度再度酗酒成功,并因此名声大噪。小镜 子里那个盯着他的男人面色苍白,还顶著 一对黑眼圈。然而,笔挺的意大利西装让 他显得比这几周的任何时候都要精神。淤 青的眼圈终于消散,那些抓痕也愈合了。 他谨慎地吃了点东西,喝了很多水。 然后,在餐馆上了趟厕所,又吞了几片止 痛药。五点他準时到达阿灵顿一号。 他敲第二下门时,一个架了副黑框眼 镜、留着灰色波波头的女人怒气冲冲地打 开门。她犹豫著把他放进来。这是一个石 头地面的门厅,连著带锻铁栏杆的大楼梯。 女人飞快地穿过走廊,大声喊道:「居伊! 有个叫斯特莱克的找你!」

  走廊两侧都有房间。左边站了一小群 人。他们似乎都是一身黑衣,正盯着斯特 莱克看不见的一处明亮之地。那里透出的 光线照亮他们全神贯注的脸。 索梅大步穿过这扇门,跨入门厅。他 也戴着眼镜,显得成熟了一些。他下身是 一条松松垮垮、有很多条口子的牛仔裤, 上身是一件 T 恤。T 恤上有只流血的眼睛。 仔细看便会发现,那些血原来是红色的小 亮片。

  「你得等会儿了。」他随口说道,「布 莱妮正在忙,西娅拉还要几个小时才有空。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那儿等。」他 指了指右手边的那个房间。从这里可以看 见门边摆了张放满托盘的桌子。「或者, 你也可以像这些没用的东西一样,到处转 转。」他突然提高音量,并怒瞪着那群年 轻优雅、盯着光源处的男男女女。他们一 下子全散开来,毫无异议。其中一些人穿 过走廊,进了对面的房间。

  「哦,顺便说一句。这套西装好多了。」 索梅加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狡黠。接着 他便大摇大摆地回刚才那个房间去了。

  斯特莱克跟著这位设计师,走到散开 的那群人刚腾出的地方。这间几乎空空如 也的屋子很长,但其华丽的檐口、苍白的 墙壁和没有窗帘的窗户,却营造出一种极 度悲伤之感。房间那头,布景旁又有一群 人,包括一个俯身看镜头的长发男摄影 师。一排弧光灯和遮光板把他们照得闪闪 发亮。几张破旧的椅子被巧妙地立起来,

  每张都只有一条腿著地。旁边是三位与众 不同的模特——不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 显得既奇怪又动人。她们骨架纤细,非常 苗条。斯特莱克想,如此鲜明的肤色对比, 如此不同的面庞,应该就是她们被选中的 原因吧。那个跟索梅一样黑、顶著爆炸头、 眼神魅惑的姑娘模仿克里斯蒂娜·基勒的 姿势,坐在一张翻转过来的椅子上,穿着 紧身裤的长腿张得很开,而腰部以上则赤 裸裸的。站在她身前的是个漂亮的欧洲姑 娘。她穿一件掛满鍊子、刚刚遮住耻骨的 白背心,一头黑发柔顺光滑,额前的刘海 参差不齐。旁边,侧著身子、独自倾向另 一张椅背的,是西娅拉·波特。她肌肤胜 雪,一头长长的金发,颜色就跟孩子的发 色一样。她穿一件白色的半透明连身装, 依稀可见苍白的乳尖。

  化妆师几乎跟模特一样又高又瘦。她 正俯身倾向那个黑人姑娘,拿着粉扑拍打 她的鼻子两侧。旁边还有三位模特,就像 三张依次排列的画,表情呆滞,一动不动, 安静地等待召唤。屋里的其他人(摄像师 似乎有两个助手。此刻,索梅正站在一旁 咬指甲,身边是那位戴着眼镜、仍旧一脸 怒气的姑娘)说话声音都很小,仿佛生怕 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终于,那位化妆师走到索梅面前。索 梅飞快地冲她说了几句,声音几不可闻。

  接着他做个手势,化妆师便又回到明亮的 灯光下,一言不发地弄乱西娅拉·波特那 头长发,开始重新造型。西娅拉一动不动, 耐心地等待着,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正被別 人摆弄。布莱妮再次退到暗处,又问了索 梅一些事。他耸耸肩,没有搭腔,只是做 了几个手势。然后,布莱妮便开始四下张 望,最终眼神落在斯特莱克身上。

  他们在那架大楼梯下碰了头。

  「你好。」她小声说,「我们到那边 去吧。」

  她领著他穿过走廊,进了对面那个房 间。这里比之前那个房间稍微小一些。一 张摆满自助餐的大桌子佔了大半空间。大 理石壁炉前,摆著一些带轮子的长衣架。 衣架上按颜色分门別类地掛满各种缀著珠 片、带褶边和羽饰的服装。那些二十几岁, 无处可去的观众都挤在这里。他们要么一 边低声交谈,一边漫不经心地挑著那些大 浅盘里的意大利干酪和帕尔玛火腿,要么 就是在玩手机。斯特莱克跟著布莱妮走向 后面那个充作临时化妆间的小屋时,一些 人还向他投来研判的目光。

  那扇唯一的大窗户前有两张放着大美 妆镜的桌子。外面是个整洁的花园。周围 黑色的塑料箱让斯特莱克想起特德舅舅用 来装假蝇钓鱼器具的那些箱子。不过,布 莱妮的抽屉里满是各色粉饼和口红。桌面 展开的毛巾上,整整齐齐地码著软管和刷 子。

  「你好,」她说,声音听起来并没什 么异常,「天哪。真紧张啊,是吧?居伊 一直都是个完美主义者。这是卢拉死后, 他进行的首场正式拍摄。所以,他真的很 紧张。」

  她一头深色大波浪,肤色发黄。脸虽 然有些大,但还是挺迷人的。她穿着黑背 心和紧身牛仔裤,长腿微微有些外弯。脖 子上挂着几串金项鍊,手指上也戴了些戒 指,脚上是一双好似芭蕾舞鞋的黑皮鞋。 对斯特莱克而言,这种鞋总能产生点儿禁 欲的效果。因为这让他想起琼舅妈过去因 为鸡眼和拇囊炎,常把折叠拖鞋装在手提 包里。

  斯特莱克开始解释他想让她干甚么, 却被她打断了:

  「居伊什么都告诉我了。想来根烟 么?如果你打开这个,我们就能在这儿 抽。」

  说着,她拧开直通花园的那扇门。

  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化妆品。 她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坐上去。斯特莱克 则拉过一张空椅子坐下,然后掏出笔记本。

  「好了,开始吧。」她说。但没等他 开口,她又接着说:「事实上,事情发生 后,我一直都在不停地回想那个下午。真 是太悲伤了。」 「你跟卢拉熟吗?」斯特莱克问。 「嗯,很熟。她的好几次拍摄都是我 给她化妆。‘雨林效益’展那次也是我。 当我告诉她我会用线修眉时…」

  「你干甚么?」

  「用线修眉。就是把眉毛拔了,不过 是用线拔,懂了么?」

  斯特莱克完全想象不出是怎么拔的。 「好吧…」 「…她让我去她家弄。狗仔队随时 随地都跟著她,连她上美容院都不放过。 真是疯了。所以,我决定帮帮她。」

  她老是习惯性地甩头发,因为刘海太

  长,总是遮住眼睛。她说起话来会带上点 儿呼吸的声音。此刻,她又甩了一下头发, 并伸手捋了捋,透过刘海盯着他看。

  「我大概三点钟到的。知道迪比·马 克要来了,她和西娅拉都很兴奋。女生之 间的八卦,你知道的。我就从来不去猜会 发生什么事,从来都不。」

  「卢拉很兴奋,是吗?」

  「哦,天哪。嗯,如果某人写的歌是 关于…」她轻笑着说,「也许,这是女 生之间的事。不过,迪比真是太有魅力了。 我为卢拉修眉时,西娅拉和我开怀大笑了 一场。然后,西娅拉让我帮她做指甲。结 果,我给她们俩都做了。所以,我在那儿 待了…应该有三个小时。嗯,没错,我 六点钟走的。」

  「所以,你会说,卢拉很激动,对吗?」

  「嗯,她还有点儿心不在焉,一直不 停地看手机。我给她修眉时,她就把手机 就放在腿上。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埃文 又在外面乱搞了。」

  「她说的?」

  「没有,但我知道,她一定很生埃 文的气。你觉得她为什么跟西娅拉说了 那话?说她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她兄 弟?」

  这话似乎让斯特莱克看到了希望。 「你也听她说过这话?」

  「什么?哦,不。我是在她死后听別 人说的。西娅拉跟我们都说了。我好像是 在厕所里听见她这么说的。我反正全信了, 毫不怀疑。」

  「为什么?」

  她看来有些困惑。 「这个嘛…她很爱她哥哥啊,不是 吗?天哪,这太明显了。她真正可以依靠 的应该就只有他了吧。几个月前,也就是 她第一次跟埃文分手那会儿。在斯特拉的 时装秀上,我为她化妆时,她对每个人说, 她哥哥真的很生她的气,还不停地说埃文 是个吃白食的家伙。你知道的,最后那天 下午,埃文又在利用她。所以她觉得詹 姆斯——是叫詹姆斯吗——形容他的那些 话真是没说错。虽然有时候他有点专横, 但她一直都知道他真的把她的利益放在心 上。你知道吗,这真是个互相利用的行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你觉得哪些人会约卢拉?」

  「哦,天哪,每个人都会啊。」布莱 妮说道,举起拿烟的那只手一扫,把外面 所有的房间都包括了。「她是这儿最红的 模特,每个人都想跟她打交道。我的意思 是说,居伊——」但布莱妮突然顿住,「好 吧,居伊是个商人,但他真的喜欢卢拉。 跟踪那件事之后,他就想让卢拉搬去他那 儿住。他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我听马 戈·莱特说,他还找了个通灵师,想再联 系上卢拉。他还是不知所措,一听到卢拉 的名字,就忍不住要哭。不过,」布莱妮 说,「那天下午我还见到卢拉了,天哪, 真没想到,竟是最后一面。」

  「你在——呃——在用线给她修眉 时,她谈到过达菲尔德吗?」

  「没有。」布莱妮说,「如果达菲尔 德真的把她惹毛了,她不会谈起他的。」 「所以,你只记得,她谈的大多都是 迪比·马克?」 「呃…其实,主要是我和西娅拉在 谈他。」 「但你觉得,即将见到迪比让她很兴

  奋?」

  「天哪,没错。当然很兴奋。」 「你在公寓里时,见到过一张有卢拉 笔迹的蓝色纸吗?」 布莱妮又甩了甩脸上的头发,伸手捋 了一下。 「什么?不,没有。我没见过那种东

  西。怎么了,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斯特莱克说,「这 就是我很想搞清楚的。」 「不,我没看见,蓝色的,是吧?没 看见。」 「你看见过任何有她笔迹的纸吗?」 「不,我不记得有什么纸。没有。」

  她甩开脸上的头发,「我是说,周围或许 有些纸吧,但我怎么会去注意那玩意儿。」

  屋里很昏暗。或许她变了脸色吧,但 她把右脚拉到膝上,仔细查看那只芭蕾皮 鞋的鞋底,却被斯特莱克真真切切看在眼 里。其实,鞋底上根本没什么东西。

  「卢拉的司机——基兰·科洛瓦斯·琼 斯…」

  「噢,那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小伙子 么?」布莱妮说,「过去,我们经常拿基 兰取笑卢拉。那家伙迷死她了。我想,现 在西娅拉有时候还会用他。」布莱妮意味 深长地轻笑了几声,「西娅拉向来爱玩。 你就是忍不住要喜欢她,但是…」

  「基兰·琼斯说,那天卢拉坐他的车 从她妈妈那儿离开时,在后座上用一张蓝 色的纸写了些东西…」

  「你跟卢拉妈妈聊过了吗?她有点儿 奇怪。」

  「…好吧,我会努力弄明白到底是 怎么回事。」

  布莱妮轻轻一弹,把烟头拋到屋外。 然后不安地在桌子上换了个姿势。

  「可能是任何东西。」他等着她给出 建议,果然,他没有失望——「是购物清 单之类的东西么?」

  「嗯,有可能。不过我们还是先认同 另外一个假设,它是一封遗书…」

  「不可能——我的意思是说,这也太 傻了。怎么可能?谁会提前那么久写遗 书,然后还马上化好妆出去跳舞?太荒谬 了!」

  「看起来是不太可能,我同意,但要 是能找到它就好了。」

  「也许那东西跟她的死没关系。有可 能是给埃文的一封信,告诉埃文她有多生 气,对吧?」

  「她好像那天晚些时候才开始生他的 气。总之,她有埃文的电话,那天晚上还 会去见他,那干吗还要写信呢?」

  「我不知道。」布莱妮不安地说,「我 不过是随口说说,它也可能就是个无关紧 要的东西,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你确定真的没见到它么?」 「嗯,非常确定。」她说,脸色更难 看了,「我去那儿是工作的,不会到处窥 探她的东西。好了,你问完了么?」

  「嗯,今天下午差不多了,」斯特莱 克说,「不过,你或许能帮我点別的忙。 你认识唐姿·贝斯蒂吉么?」

  「不认识,」布莱妮说,「我只认识 她妹妹厄休拉。她在几次大派对上雇过我。 那人简直糟透了。」

  「怎么糟透了?」

  「就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富婆。」布莱 妮嘴角一抽,说道,「但是她并没有自己 希望的那么有钱。这对奇灵厄姆姐妹专找 有钱的老男人,简直就是两发钻到钱眼儿 里的导弹。嫁给西普里安·梅的时候,厄 休拉还以为中了头彩,但他的钱没多到让 她满意的地步。现在她已经快四十岁,不 会再有以前那种机会了。我想,这应该就 是她没再换人的原因吧。」

  接着,明显感觉到必须对自己的口气 做些说明,她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但她曾经骂过我,说我 偷听她那些该死的语音留言。」化妆师在 胸前交叉起双臂,瞪着斯特莱克,「拜托, 是她把手机给我,让我帮她叫出租车的, 还他妈一句谢谢都没有。我有阅读障碍,

  结果按错了键。然后,她就冲著我大喊大 叫起来。」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因为我听见她本来要嫁却没嫁成的 一个男人跟她说,他躺在酒店房间里,幻 想为她口交。」布莱妮漠然地说。

  「所以,她有可能踹了现在这个,找 个更有钱的?」斯特莱克问道。

  「哦,那人可没她老公有钱。」布莱 妮说。可接着她又匆忙加了句,「那是条 很不雅的留言。好了,听着,我得回去了, 不然居伊要发飙了。」

  他同意了。她走后,他又写了两页笔 记。从布莱妮·雷德福的表现来看,这是 个极不可靠的证人——易受暗示,又爱说 谎,但她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告诉了他很多 东西。

  七

  又过了三小时,整个拍摄活动才结 束。斯特莱克在花园里等,抽了些烟,又 喝了几瓶水。夜幕渐渐降临。他时不时地 走回屋里,查看一眼似乎异常缓慢的拍摄 进度。有几次,他瞥见索梅几乎濒临爆发 的边缘,冲著摄影师或某个身著黑衣、快 速穿梭於那些衣架间的手下大吼大叫地发 号施令。设计师那位闷闷不乐的助手已经 筋疲力尽,但她还是为斯特莱克定了些披 萨。终于,将近九点,斯特莱克已经吃完 了几片披萨时,西娅拉·波特走下布景上 的楼梯,来到化妆间。布莱妮则在忙着脱 衣服。

  最后几张照片里,西娅拉换上一条呆 板的银色迷你裙。这会儿她身上还是那条 裙子。她修长瘦削,皮肤就像牛奶一样白, 金发也淡得几乎跟肤色一样,一双淡蓝色 的眼睛长得很开。她伸出长腿,厚底鞋上 的长银线一直绑到小腿上。她点燃一根淡 味万宝路。

  「天哪,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乔尼 的儿子!」她小心翼翼地说,金绿玉般的 眼睛和厚厚的嘴唇都张得大大的,「感觉 真是太怪异了!我认识乔尼。去年,他请 卢拉和我去参加过那场有史以来最盛大的 唱片庆功会!我还认识你那两个弟弟,阿 尔和埃迪!他们跟我说,他们有个大哥在 军队里!天啊,疯了。布莱妮,你弄完了 吗?」西娅尖刻地加一句。

  布莱妮收拾工具似乎非常辛苦。这会 儿,她的动作明显加快了。因为西娅拉抽 著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啊哈。」终于,布莱妮扛起一个很 重的盒子,两手又各拿了一些东西,欢快 地说,「再见,西娅拉。」接着又冲斯特 莱克说句「再见」,便出门走了。

  「她太爱管閒事了,超级八婆。」西 娅拉对斯特莱克说。她一甩头发,长腿换 了个姿势,问道:

  「你经常见阿尔和埃迪吗?」 「不。」斯特莱克说。 「还有你妈妈,」她嘴角喷出一口烟,

  平静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她,她简直 是个传奇。你知道两季前巴兹·卡迈克尔 做了一个名叫‘迷恋超模’的系列吗,好 像那个系列的所有灵感就来自比比·比尔 和你妈妈。长裙、无扣衬衫和长靴,对吧?」

  「我不知道。」斯特莱克说。

  「噢,就好像——你知道奥希·克拉 克裙么?它们好像备受男士青睐。要是想 干哪个姑娘,这种裙子脱起来非常容易。 噢,那简直就是你妈的时代!」

  她又甩了甩头,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 深深地凝视著他。她的眼神坦率而好奇, 不像唐姿·贝斯蒂吉那般冰冷挑衅、充满 研判意味。他看不出她是真诚,还是虚伪 的假装。她的美貌就像一张厚厚的蛛网, 让人很难看透她。

  「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 你点跟卢拉有关的事。」

  「天啊。嗯,嗯,不介意。我真的希 望能帮上忙。当我听说有人在调查这事 时,我简直…反正,我觉得,这简直太 好了!」

  「真的吗?」

  「天哪,当然了。这事简直太他妈让 我震惊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电话号 码还在我手机里呢,你瞧。」

  她在那个巨大的手提包里东翻西找, 最后摸出一个白色苹果手机。她翻了会儿 通讯录,倾身凑向他,给他看「卢拉」这 个名字。她用的香水香甜而浓烈。

  「我还在希望能接到她的电话。」西 娅拉说,声音瞬间低下去。她把手机塞回 包里,「我没法删掉她。我经常想删,但 每次都下不去手,你懂吗?」

  她不安地直起身子,蜷起一条腿,然 后又坐下去,静静地抽了好一会儿烟。

  「最后一天,你基本上都跟她在一起, 对吗?」斯特莱克问。

  「別他妈提醒我这件事。」西娅拉痛 苦地闭上眼睛,「我刚刚才克服这件事, 我都努力无数次了。我努力让自己接受这 种事——短短几个小时,一开始非常开心, 然后死掉了。」

  「她当时非常高兴?」

  「天哪,我认识她这么久,她最高兴 的时候就是最后那周。我们为《时尚》拍 完片,刚从安提瓜岛回来。她一回来就跟 埃文复合了。他俩举行了一场承诺仪式。 对她来说,那简直太棒了,她高兴得都快 飞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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