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如果这点能被证实的话,我想警察会感兴趣吧?”查德说,终于能正面直视斯特莱克了,“如果欧文是因为《家蚕》的内容而被害的,同伙是不是难辞其咎呢?”

  “难辞其咎?”斯特莱克回应道,“你认为这个同伙说服奎因往书里写了一些东西,希望某个第三者会为了报复而杀害他?”

  “我……唉,我也说不好,”查德说着,皱起了眉头,“准确地说,他也许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但他肯定想制造乱子。”

  他紧紧抓住拐杖的把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你怎么会想到有人帮助了欧文?”斯特莱克问。

  “《家蚕》里影射的一些内容,欧文是不可能知道的,除非有人告诉了他。”查德说,两眼望着石雕天使的侧面。

  “在我看来,警察对一个同伙感兴趣,”斯特莱克慢悠悠地说,“主要是因为那个人为凶手做了引导。”

  这是实情,同时也提醒了查德,这个男人是在极其诡异的情形下被害的。但凶手的特点似乎并未让查德产生兴趣。

  “你这么认为?”查德微微蹙着眉头问。

  “是啊,”斯特莱克说,“没错。如果他们能看清书里一些更为隐晦的段落,就会对那个同伙感兴趣了。警察肯定会遵循的一个论点是,凶手杀害奎因是为了阻止他透露《家蚕》里影射的某件事。”

  丹尼尔·查德用出神的表情看着斯特莱克。

  “是啊。这我倒……是啊。”

  令斯特莱克吃惊的是,查德拄着双拐吃力地站起身,开始前后踱步,在双拐上微微摇晃,像在模仿斯特莱克多年前在野战医院接受的最初的试探性理疗练习。斯特莱克这才看清他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肱二头肌在丝绸袖子里凸显。

  “那么凶手——”查德说,“——怎么啦?”他瞪着斯特莱克的肩膀后面,尖厉地问道。

  罗宾已从厨房里出来,脸上的气色好多了。

  “对不起。”她说,接着心虚地顿住了。

  “这是机密谈话,”查德说,“对不起,请你回厨房去好吗?”

  “我——好吧。”罗宾吃惊地说,斯特莱克看出她被触怒了。她看了他一眼,希望他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沉默着。

  弹簧门在罗宾身后关上后,查德气恼地说:

  “你刚才说到凶手。”

  “是了,是了,”查德焦躁地说,又开始前后踱步,拄着双拐摇晃,“说到凶手,如果警察知道那个同伙,会不会把他也定为怀疑对象呢?也许他想到了这点,”查德不像是对斯特莱克说,更像是自言自语,眼睛盯着脚下昂贵的地板,“也许这就能说明问题……没错。”

  透过离斯特莱克最近的那扇镶嵌在墙内的小窗,只能看见房子旁边那座黑黢黢的树林。在这黑色的映衬下,白色的雪花如梦境中一般飘落。

  “背信弃义,”查德突然说道,“竟然那样攻击我。”

  他不再焦躁地踱来踱去,而是转过来面对侦探。

  “如果,”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怀疑是谁帮助了欧文,并请你帮我拿到证据,你会觉得必须把这个向警方汇报吗?”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斯特莱克想,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手抚摸着早上匆匆忙忙离开时没刮干净的下巴。

  “如果你请我查明你的怀疑是否属实……”斯特莱克语速很慢地说。

  “是的,”查德说,“正是如此。我想证实一下。”

  “那就没问题,我认为不需要告诉警方我在做什么。但如果我发现确实有一个同伙,而且他有可能杀害了奎因——或知道凶手是谁——我毫无疑问会认为自己有责任向警方汇报。”

  查德重新坐回到一个大皮革立方体上,双拐咔嗒一声落到地板上。

  “该死。”他说,一边俯身去查看光洁的地板有没有被砸出凹坑,他的沮丧在周围许多坚硬的物体表面产生回音。

  “你知道吗?我还受雇于奎因的妻子,去调查是谁杀害了奎因。”

  斯特莱克问。

  “我倒是有所耳闻。”查德说,仍在查看柚木地板有没有损坏,“不过两项调查并不冲突,对吗?”

  斯特莱克想,他的专注力真是惊人。他想起查德在那张紫罗兰卡片上的工整的字迹: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请一定告诉我。也许是他向秘书口述的。

  “你愿意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同伙是谁吗?”

  “说起来真是令人痛苦。”查德含混地说,目光从阿尔弗莱德·瓦利斯的画作移向石雕天使,又移向旋转楼梯。

  斯特莱克什么也没说。

  

第二十九章(4)

  “是杰瑞·瓦德格拉夫,”查德说着,扫了一眼斯特莱克,又把目光挪开了,“我来跟你说说我为什么怀疑——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行为古怪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第一次注意到是他打电话跟我谈《家蚕》的事,告诉我奎因的所作所为。既没有尴尬,也没有道歉。”

  “你认为瓦德格拉夫应该为奎因所写的东西道歉吗?”

  这个问题似乎令查德感到意外。

  “咦——欧文是杰瑞的作者,所以,我当然以为杰瑞会表示歉意,因为欧文竟然把我描写成——描写成那样。”

  狂放的想象力使斯特莱克又一次看到白鬼笔站在一个射出超自然亮光的年轻男子的尸首旁。

  “你和瓦德格拉夫关系不好?”他问。

  “我已经对杰瑞·瓦德格拉夫表现出了足够的忍耐,足够的宽容,”查德没有理睬这个直接的问题,“一年前,他去一个医疗机构做治疗,我给他发全薪。也许他觉得有点委屈,”查德说,“但我一直是站在他一边的,有些时候,换了另一个明哲保身的人,可能就会保持中立了。杰瑞个人生活的不幸又不是我造成的。他有怨气。是的,我承认肯定有怨气,不管多么没道理。”

  “对什么的怨气呢?”斯特莱克问。

  “杰瑞不喜欢迈克尔·范克特,”查德低声说,眼睛盯着炉子里的火苗,很久以前,迈克尔跟杰瑞的妻子菲奈拉有过一些暧昧。其实,我出于跟杰瑞的友情,是警告过迈克尔的。没错!“查德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当年的行为深为赞叹,”我告诉迈克尔,这是不善良、不明智的,就算他的状况……迈克尔在那不久前刚痛失第一任妻子。

  迈克尔不理解我的苦口婆心。他生气了,跳槽去了另一家出版公司。董事会大为不满,“查德说,”我们花了二十多年才把迈克尔重新吸引回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查德说,秃脑袋像那些玻璃、抛光地板和不锈钢一样,也是一个反光的表面,杰瑞就不能指望用他的个人恩怨去主宰公司的决策了。自从迈克尔答应回归罗珀·查德之后,杰瑞就一门心思想要——诋毁我,用各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我相信事情是这样的,”查德说,偶尔扫一眼斯特莱克,似乎想判断他的反应,杰瑞向欧文透露了迈克尔回归的事,而我们本来是想尽量保密的。不用说,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欧文一直是范克特的死对头。欧文和杰瑞就决定策划这本……这本可怕的书,对我和迈克尔进行——进行令人恶心的诽谤,以转移大家对迈克尔回归的注意,并以此报复我们俩,报复整个公司,报复他们想要诋毁的其他人。

  “最明显的,”查德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出回音,“在我明确地告诉杰瑞一定要把书稿锁起来之后,他还让每个想看书的人都能拿到,并弄得整个伦敦城都议论纷纷,他辞职一走了之,留下我来面对——”

  “瓦德格拉夫什么时候辞职的?”斯特莱克问。

  “前天,”查德说,接着又说道,“而且他特别不愿意跟我一起对奎因提起诉讼。这本身就表明了——”

  “也许他认为让律师卷进来更会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斯特莱克猜测道,“瓦德格拉夫自己也被写进《家蚕》里了,不是吗?”

  “那算什么!”查德嗤笑一声。这是斯特莱克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一点幽默,但效果却是令人讨厌的。“斯特莱克先生,你看问题可不能只看表面。欧文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什么事?”

  “切刀这个人物是杰瑞自己创造出来的——我读第三遍的时候悟到了这点,”查德说,“非常、非常高明:表面像是攻击杰瑞自己,实际上是为了让菲奈拉痛苦。你知道,他们还是两口子,但过得非常不幸福。非常不幸福。”

  “是的,我反复再读的时候全看清楚了。”查德说。他点头时,悬吊式天花板里的聚光灯在他头顶上微微反光。“切刀不是欧文写的。他几乎不认识菲奈拉,不知道那件旧事。”

  “那么带血的麻袋和那个侏儒到底是什么——”

  “去问杰瑞吧,”查德说,“让他告诉你。我凭什么要帮他散布丑闻?”

  “我一直在想,”斯特莱克说,顺从地不再追问,“迈克尔·范克特明知道奎因在你们这儿,为什么还答应加入罗珀·查德呢?他们关系这么不和。”

  短暂的沉默。

  “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没有义务一定要出版欧文的新书,”查德说,“我们有优先选择权。仅此而已。”

  “因此,你认为杰瑞·瓦德格拉夫告诉奎因,公司为了取悦范克特准备跟他终止合同?”

  “是的,”查德盯着自己的指甲说,“确实如此。而且,我上次见到欧文时把他得罪了,因此,我准备跟他终止合同的消息,无疑使他对我残存的最后一点情分彻底消失,当年全英国的出版商都对他不抱希望,是我接受了他——”

  “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哦,是他最后一次来办公室的时候。他把女儿也带来了。”

  “奥兰多?”

  “他告诉我,起的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小说里人物的名字,”查德迟疑道,眼睛飞快地看了一下斯特莱克,又转回自己的指甲,“她——不太对劲儿,奎因的女儿。”

  “是吗?”斯特莱克说,“哪一方面?”

  “脑子有问题,”查德咕哝着说,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美术部巡视。奎因对我说准备带女儿到处看看——其实他没权那么做,但奎因总是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总是有一种优越感,自命不凡……“他女儿要去抓一个封面草样——手很脏——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糟蹋封面——”他用手模仿那个动作,想起奥兰多近乎亵渎的行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你知道,我是本能地想要保护封面,却惹得她非常生气。大吵大闹。我被弄得非常尴尬和不舒服,”

  

第二十九章(5)

  查德嘟囔道,似乎往事不堪回首,“她变得近乎歇斯底里。欧文气坏了。毫无疑问都是我的罪过。那件事,再加上又让迈克尔·范克特回归罗珀·查德。”

  “在你看来,”斯特莱克问道,“谁最有理由对自己被写进《家蚕》感到恼怒呢?”

  “这我可真说不好。”查德说。顿了顿又说道,“嗯,我估计伊丽莎白·塔塞尔不会高兴看到自己被描绘成寄生虫,她这么多年一次次护送欧文离开派对,不让他喝醉了酒出洋相,不过,”查德冷冷地说,“我恐怕并不怎么同情伊丽莎白。竟然看都不看就把那本书寄出来。这么粗心,简直罪大恶极。”

  “你读完书稿后,跟范克特联系了吗?”斯特莱克问。

  “也得让他知道奎因干了什么呀,”查德说,“最好由我来告诉他。当时他从巴黎领取普鲁斯特奖回来。我是硬着头皮打那个电话的。”

  “他是什么反应?”

  “迈克尔倒是挺想得开,”查德喃喃地说,“他叫我别担心,说欧文是损人不利己,对自己的伤害更大。迈克尔对欧文的敌意欣然接纳。表现得非常平静。”

  “你有没有告诉他,奎因在书里是怎么说他或影射他的?”

  “当然说了,”查德说,“我不能让他从别人嘴里听到。”

  “他没有表示恼怒?”

  “他说:‘到此为止吧,丹尼尔,到此为止。’”

  “你是怎么理解的?”

  “哦,怎么说呢,迈克尔是个出名的刽子手,”查德浅浅一笑说。

  “几句话就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我说‘刽子手’,”查德突然可笑地担忧起来,“当然是指文学方面——”

  “当然当然,”斯特莱克让他放心,“你有没有叫范克特跟你们一同起诉奎因?”

  “迈克尔鄙视把法庭作为这种事情的补救措施。”

  “你认识已故的约瑟夫·诺斯,是吗?”斯特莱克闲聊天般地问道。

  查德脸上的肌肉绷紧了,阴沉的脸色下藏着一个面具。

  “很久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诺斯是奎因的朋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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