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尽管回答问题,懂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坐地铁吧。她陪了安吉拉三天,睡在病床旁的一个垫子上,因为他们以为安吉拉随时都会死掉,没想到安吉拉一直没咽气,凯瑟琳只好回来拿换洗衣服,结果发现书稿散落在门垫上。”

  “你确定她是星期二回家的吗?”罗宾问,斯特莱克正要问同样的问题,便惊讶地看着她。他还不知道书店老头和德国大坑的事。

  “因为星期二晚上我在热线电话工作,”皮帕说,“我工作时,凯瑟琳给我打电话,号啕大哭,因为她把书稿整理好,读了奎因写我们的内容—”

  “哦,那真是很有意思,”斯特莱克说,“凯瑟琳·肯特对警察说她从没读过《家蚕》。”

  换了别的场合,皮帕那惊恐的表情肯定会令人发笑。

  “你他妈的玩我!”

  “是啊,你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斯特莱克说,“想都别想!”皮帕想站起来,他喝了一句,挡在皮帕面前。

  “奎因是个——是个烂人!”

  皮帕喊道,仍然带着无奈的怒气,“是个骗子!假装对我们的作品感兴趣,一直在利用我们,那个满——满嘴谎话的混——混蛋……我以为他理解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经常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他鼓励我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对——对我说他会帮我签到出版合同——”

  斯特莱克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厌倦。这种疯狂变成书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他只是想讨好我,让我把所有私密的想法和情感都告诉他。还有凯瑟琳——他对凯瑟琳做的那些事——你根本不懂——我真高兴他家那臭女人把他杀死了!如果臭女人没有——”

  “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奎因的妻子杀死了他?”

  “因为凯瑟琳有证据!”

  短暂的停顿。

  “什么证据?”斯特莱克问。

  “你想知道吗!”皮帕嚷道,伴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哑的狂笑,“不告诉你!”

  “既然她有证据,为什么不拿给警察?”

  “出于同情!”皮帕大叫,“这种事你是不会——”

  “喂,”玻璃门外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怎么还吵吵得这么厉害呀?”

  “哦,该死。”斯特莱克说,克劳迪先生上楼来了,他模糊的轮廓凑近玻璃门。

  罗宾走过去打开门锁。

  “真是对不起,克劳迪先——”

  说时迟那时快,皮帕从沙发上蹿起来。斯特莱克赶紧去抓,可是发力时膝盖疼得直打弯。皮帕把克劳迪先生撞到一边,夺门而去,噔噔噔跑下楼梯。

  “别管她了!”斯特莱克看到罗宾想追上去,对她说道,“至少她的刀在我手里。”

  “刀?”克劳迪先生惊叫道,他们花了十五分钟才说服他不要跟房东联系(卢拉·兰德里案之后斯特莱克名声大噪,平面设计师十分惶恐,生怕另一个杀人犯过来找斯特莱克,说不定会误打误撞走错办公室)。

  “谢天谢地。”终于把克劳迪劝走之后,斯特莱克松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罗宾在电脑椅里坐下,他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然后开怀大笑。

  “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干得不错。”斯特莱克说。

  “我不是装的,”罗宾说,“我真的有点同情她呢。”

  “我注意到了。我表现如何?差点被偷袭了!”

  “她是真的想刺杀你,还是只是做做样子?”罗宾怀疑地问。

  “她可能更喜欢这种想法,而不是这件事本身,”斯特莱克承认道,“问题是,不管刺杀你的是自编自导的傻瓜还是职业杀手,你都会一样送命。她以为通过刺杀我能得到——”

  “母爱。”罗宾轻声说。

  斯特莱克惊讶地望着她。

  “她的亲生母亲抛弃了她,”罗宾说,“她肯定有过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服用激素,以及手术前经历的天知道什么样的折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新家,是不是?她以为奎因和凯瑟琳·肯特是她的新爸爸新妈妈。她告诉我们,奎因说把她看作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并把她作为凯瑟琳·肯特的女儿写进书里。可是在《家蚕》里,奎因却向世人揭露她是个半男半女。奎因还暗示,在所有孝心的隐藏下,皮帕想跟他睡觉。”

  

第三十七章(5)

  “皮帕的这个新爸爸,”罗宾说,“令她失望之极。但她的新妈妈还是好的,爱她的,可是新妈妈也遭遇背叛,所以皮帕决定要替她们俩报仇。”

  看到斯特莱克脸上惊讶和赞许的表情,罗宾忍不住咧嘴笑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弃那个心理学学位呀?”

  “说来话长,”罗宾说,把目光转向电脑屏幕,“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你说呢?”

  “差不多吧,”斯特莱克赞同道,“真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她奎因失踪后那几天她做了什么。”

  “不是她干的。”罗宾坚决地说,扭过头来看着他。

  “是啊,你可能是对的,”斯特莱克叹了口气说,“剜掉奎因肚肠之后,再往他们家信箱里塞狗屎,这反差也太大了,仅凭这点就能说明问题。”

  “而且她看上去没有那么强的策划和行动能力,是吗?”

  “这评价有点保守了。”斯特莱克赞同道。

  “你要向警察告发她吗?”

  “不知道。也许吧。该死,”斯特莱克说着拍了一下额头,“我们都没弄清她为什么在书里唱歌!”

  “我想我可能知道,”罗宾啪啪敲了一阵键盘,读着屏幕上的搜寻结果,“唱歌可以让嗓音柔和……变性人的发声练习。”

  “仅此而已?”斯特莱克不敢相信地问。

  “你想说什么——她不该生气?”罗宾说,“拜托——奎因是在当众讥笑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我说的不是这个。”斯特莱克说。

  他蹙眉望着窗外,陷入沉思。雪下得很大很密。

  过了片刻,他说:

  “布里德灵顿书店是怎么回事?”

  “天哪,我差点忘记了!”

  罗宾把店员弄混十一月一号和八号的事告诉了斯特莱克。

  “真是个老糊涂。”斯特莱克说。

  “这话有点刻薄了。”罗宾说。

  “他过于自信了,是不是?星期一总是一成不变,每个星期一都去朋友查尔斯家……”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那是圣公会主教的夜晚,还是德国大坑的夜晚呢?”

  “你说他声称在跟查尔斯讲奎因光临书店时,查尔斯打断了他,说了那个大坑的故事?”

  “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么奎因很可能是一号去的书店,不是八号。店主把这两个信息关联起来了。老傻瓜犯糊涂了。他希望在奎因失踪之后见过他,希望能帮助警方确定死亡日期,所以在潜意识里寻找理由认为那是作案时间段里的星期一,而不是一星期前那个毫不相干的星期一,那时还没有人对奎因的行踪感兴趣。”

  “不过在他声称奎因对他说的那番话里,还是有一点蹊跷,不是吗?”罗宾问。

  “是的,”斯特莱克说,“买些书看看,因为要出去散散心……这么说来,奎因在跟伊丽莎白·塔塞尔吵架的四天前就已经打算离开了?他是否已经打算去塔尔加斯路?据说这么多年他都讨厌和回避那个地方。”

  “你会把这事告诉安斯蒂斯吗?”罗宾问。

  斯特莱克讥讽地嗤笑一声。

  “不,我不会告诉安斯蒂斯。我们没有真正的证据,证明奎因是一号而不是八号去书店的。而且,目前我和安斯蒂斯关系不太好。”

  又停了很长时间后,斯特莱克突然说话,把罗宾吓了一跳:

  “我要去跟迈克尔·范克特谈谈。”

  “为什么?”罗宾问。

  “原因很多,”斯特莱克说,“午饭时瓦德格拉夫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能联系到范克特的代理,或找到其他联系方式吗?”

  “好的,”罗宾说,做了个笔记,“知道吗,我刚才把那段采访又看了一遍,还是没能——”

  “再看一遍,”斯特莱克说,“留点心。好好想想。”

  他又陷入沉默,眼睛瞪着天花板。罗宾不想打断他的思路,就开始在电脑上查找是谁在代理迈克尔·范克特。

  终于,斯特莱克在她敲打键盘的声音中说话了:

  “凯瑟琳·肯特认为她拿到了利奥诺拉的什么把柄?”

  “也许没什么东西。”罗宾说,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搜查的结果。

  “她还‘出于同情’把它留在手里……”

  罗宾没有说话。她在范克特文学代理的网页上寻找联系人的电话号码。

  “但愿那只是另一通歇斯底里的胡话。”斯特莱克说。

  但他还是忧心忡忡。

  蚕 第四部分

  

第三十八章(1)

  关于毁灭的文字竟然这么少。——约翰·韦伯斯特,《白色的魔鬼》

  有出轨嫌疑的布鲁克赫斯特小姐,仍然声称因患感冒而不能出行。她的情人,斯特莱克的客户,认为这有点离谱,侦探乐意赞同他的想法。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斯特莱克站在布鲁克赫斯特小姐在巴特西街的公寓对面,裹着大衣,戴着围巾和手套,可寒气还是渗透四肢。他刚才在路上去麦当劳买了三个鸡蛋麦满分,此刻正在吃第二个。

  预报说整个东南部都有恶劣天气。街道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泛着青光的雪,没有星星的天空中正在飘落今天的第一批试探性的雪花。

  斯特莱克等待着,时不时活动活动脚趾,看自己是否还有感觉。住户一个接一个上班去,一步一滑地走向车站或钻进汽车,排气管的声音在压抑的寂静中显得特别响。三棵圣诞树从客厅的窗户里朝斯特莱克眨巴眼睛,虽然第二天才进入十二月,但橘红、翠绿和霓虹蓝色的灯光耀眼地闪烁着。他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布鲁克赫斯特小姐公寓的窗户,跟自己打赌她在这种天气会不会离开家。膝盖仍然疼得要命,但是雪使整个世界放慢脚步,跟他自己的速度相配。他从没见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穿过低于四英寸的高跟鞋。在这种天气下,她可能跟斯特莱克一样丧失了行动力。

  在过去一星期,寻找奎因凶手的事盖过了手头的其他案子,但他如果不想失去业务,必须积极跟进。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情人是个富翁,如果对侦探工作感到满意,可能以后还会给斯特莱克带来大量业务。那个大款对年轻的金发美女情有独钟,那一大串金发美女(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跟斯特莱克毫不隐瞒地坦白)从他这里拿走大笔的钱和各种贵重礼物,但最终都离开或背叛了他。他对人性的判断没有丝毫长进,因此,斯特莱克认为自己今后还会花许多时间去跟踪许多布鲁克赫斯特小姐,获得丰厚的利益。斯特莱克的呼吸在凛冽的空气里凝成白雾。他想,也许正是这种背叛刺激着这位客户,他以前结识过这样的人。这种品位在那些迷恋妓女的人身上表现得最充分。

  九点差十分,窗帘微微动了一下。斯特莱克看似若无其事,非常放松,却以十分迅疾的动作举起藏在身体一侧的夜视照相机。

  在布满积雪的昏暗的街道上,可以看见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身影,穿着胸罩和内裤,其实她经过隆胸的乳房根本不需要支撑。在她身后的卧室暗处,走来一个没穿上衣的大腹便便的男人,用手捂了捂女人的一只乳房,惹得她咯咯笑着嗔骂。两人都转身回卧室去了。

  斯特莱克放下照相机,查看自己的手艺。他抓拍的最能说明问题的那张照片,清楚地显示出一个男人的手和胳膊的轮廓,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笑着偏过身去,但拥抱她的那人的脸在阴影里。斯特莱克怀疑那个男人准备上班了,便把照相机塞进衣服里面的口袋,准备拖着笨拙的脚步追上去,并开始吃第三个麦满分。

  果然,九点差五分,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大门打开,那个情夫出来了,他除了年龄和那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跟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老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一个光面皮包斜挎在身上,里面放得下一件干净衬衫和一把牙刷。斯特莱克最近经常看到这些包,已经开始把它们视为“奸夫的过夜袋”。这对男女在门前台阶上来了个法式接吻,但这个吻因寒冷和布鲁克赫斯特小姐衣着过于单薄而打了折扣。然后,布鲁克赫斯特小姐回到屋里,大肚腩出发朝克拉彭枢纽站走去,同时已经在打电话了,无疑是在解释因为下雪要迟到一会儿。斯特莱克让他走出二十米之后,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拄着罗宾前一天下午体贴地从丹麦广场找回来的拐杖,跟了上去。

  这次盯梢很容易,因为大肚腩只顾打电话,对什么都不注意。他们隔着二十米的距离,一起走下拉凡德山的缓坡,雪又下得紧了。大肚腩的手工皮鞋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滑。他到了车站,仍在滔滔不绝地打电话,斯特莱克很容易就跟他上了同一节车厢,然后假装看短信,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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