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有些奇怪啊。”尹剑微微皱起眉头,“不过也没有细想。”

“培养箱没有关,无毛鼠全都跑了出来,可最重要的那只人耳鼠偏偏掉进了废液桶里。这事也太巧合了吧?作为刑警,我们可不能轻信巧合。”

尹剑跟随着罗飞的思路:“那是有人故意放走了那些老鼠?为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有人急需使用无毛鼠,直接偷走一只的话,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警觉,干脆就把所有的老鼠都放出来。不过那只人耳鼠的价值太大,所以特别安排它进了废液桶,以避免无谓的损失。”

尹剑“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难怪你之前要问余婧??”

“那件事根本不是余婧的责任。有人利用了余婧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她一看到老鼠跑出来了,立刻就相信是自己忘了关培养箱。”

有人利用了余婧!尹剑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庄小溪。

庄小溪在一旁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见尹剑关注到了自己,她便摊了摊手,鼓励般说道:“很有意思,请继续讨论。”

尹剑的目光又回到罗飞身上,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偷走老鼠是为了做移植手术?把李俊松的手指移植到老鼠身上?这可能吗?好像太夸张了吧?”

“听起来有些夸张,其实也不是很玄妙的事情。这在医学上属于异种移植的领域。其实早在一九〇五年,法国就进行了世界上第一例异种移植手术。当时是将兔子的肾脏植入了肾衰竭的儿童体内。手术很成功,儿童存活了十六天,最后死于排斥反应引发的肺部感染。此后世界各地都展开了相关研究。最著名的是一个俄国医生,他通过手术把黑猩猩的睾丸切片植入老年男子的阴囊内,据说植入人体的性腺组织可以持续作用一两年,这个人一生中一共完成了约两千例这样的手术。一九九五年,美国的一个帕金森症患者接受了猪神经细胞移植手术。医生将八只猪胚胎从母猪体内取出,并从每个胚胎中提取少量脑组织,放入患者脑中的受损部位,出院后病人的行动能力大大提高。”罗飞一口气举了三个例子,然后转头看着庄小溪说道,“庄老师,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庄小溪顿了顿,又道,“其实还不止这些。近些年来,以动物作为供体的移植手术屡有报道,不光有你所说的肾移植,还有心脏、肝脏移植等。只不过手术后病人的存活时间都不长,所以目前仅限于研究,还远远达不到应用的范畴。”

“主要的难题还是无法克服排斥反应吧?”

庄小溪点点头,然后用夸赞的口吻说道:“没想到罗队长对医疗知识也这么了解,而且还是这么冷门的领域。”

“因为上次听余婧说起人耳鼠的事情,觉得挺有意思的。后来就特别查阅了有关异种移植的资料。我们做刑警的嘛,杂七杂八的知识都得了解一些。”罗飞感慨道,“如果不是有这方面的知识作基础,谁能把李俊松的手指和丢失的无毛鼠联系在一起呢?”

“可是??”尹剑在一旁仍有质疑,“即便异种移植是可能的,但是怎么把人的手指移植到老鼠身上呢?人的手指和老鼠的指头也相差太大了吧?”

“不一定要对位移植啊。刚才的手术不就是把脚趾移植到拇指根部吗?老鼠的后腿和人的手指大小差不多吧?而且关节处的组织构造也相似,所以要做移植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人的手指和老鼠的腿关节缝合在一起。”罗飞猜测一番之后,再次征询庄小溪的意见,“庄老师,你觉得呢?”

庄小溪笑了笑,给出四个字的评价:“很有创意。”

“以庄老师的技术水平,独自完成这样的手术不算难事。”罗飞继续说道,“而且你们那个实验室就是做相关研究的,各种器材、药品应该是一应俱全。”

庄小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尹剑看看罗飞,又看看庄小溪。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细细一想时,却又觉得混沌一片。

听罗飞的意思,正是庄小溪把李俊松的拇指移植到无毛鼠的身上,达到一种“人死了,手指还活着”的效果。难道杀害李俊松的人就是庄小溪?那后来发生的“绑架案”岂不成了庄小溪自导自演的闹剧?

而罗飞接下来正要说到绑架案的事情。

“其实并没有人绑架李俊松,炮制所谓‘绑架案’的目的就是为了展示那根一直‘活着’的手指,从而混淆李俊松真实的死亡时间。”他首先抛出了这个论断,然后用探讨的口吻对尹剑进行讲解,“其实对于那起绑架案,有几个细节我始终觉得有问题。比如说绑匪发短信让庄老师去取快递,这个时间的选择便令人不解。绑匪在信件里说了不准报警,但他却偏偏要在众师生开会的过程中发来短信,这不是增大了案情外泄的概率吗?而我们早就得出结论:绑匪事先就知道庄老师在当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所以才会把包裹放在医学院的收发室。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把行动提前呢?如果庄老师在到达医学院之前就收到短信,那她来学校之后就会自行去取包裹吧?这样才能达到保密的效果啊。而绑匪的做法,倒像特意要让这个包裹被更多的人看见。

“另外再说说赎金交易时的问题。绑匪的设计环环相扣,看起来精妙无比。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是万万控制不了的,那就是现场比赛的比分。如果当时主队获胜了,客队的球迷就不会那么激动,那绑匪又该怎样才能取走那些钻石呢?

“这两个细节也许并不起眼,但绑匪曾展现出极其缜密的心思和超强的控制力,相比起来,这两处不起眼的疏忽就令人困惑了。”

抛出这两个问题之后,罗飞随即又开始自问自答:“如果说这起绑架案根本就是庄老师一手策划的,那这些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她就是要在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收到短信,打开包裹,发现拇指。甚至包裹都不是她本人取来的,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洗清她的嫌疑。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些见证,光是自己说收到了一个包裹,而这个包裹在快递公司还查不到,警方肯定会产生怀疑吧?

“对于球赛的比分,庄老师也并不在意。因为她设计绑架案的目的是为了送来李俊松的手指,后面的表演只是要把这场戏做足。如果K区看台没有出现混乱的场面,那就不让绑匪取走钻石。接下来的剧本可以解释为绑匪看破了警方的陷阱,进而杀害人质泄愤。总之不管出现什么结果,都不会影响到后续的计划。”

罗飞娓娓道来,在提到“庄老师”这个称呼的时候,语气中仍然保持着应有的尊敬。庄小溪既没有去打断对方,更没有做任何辩驳,她只是稳稳地端坐一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尹剑夹在这两人中间,就好像是平静水面上的一叶扁舟。他感受到两股暗流正在水面下方激烈地碰撞着,而他自己根本无法掌控那只小舟的去向。他只能尽量去吸收罗飞传递过来的信息,使出全部脑力去消化溶解,以期能跟上对方推演的步伐。

当罗飞把这几段话说完之后,尹剑的思维也有所进展,便问了句:“那柯守勤呢?他和这事有关系吗?”

之所以提到柯守勤,是因为尹剑觉得庄小溪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样的策划。至少她需要一个给自己发送短信的帮手。因为不管是在医学院会议室还是在金山体育场,庄小溪都是在见证之下接收到“绑匪”所发来的短信的。如果没有帮手的话,这事该如何完成?而最有可能成为庄小溪帮手的人就是柯守勤,首先柯守勤和庄小溪的关系不一般,另外在金山体育场的时候,警方已经定位到发送短信的手机就在场馆内,这正好和柯守勤当时的活动轨迹相吻合。

可是罗飞却否定了助手的猜测:“柯守勤和这事应该没什么关系。而且我相信庄老师没有寻找任何帮手,因为她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做这样一个精密的策划,任何帮手在她眼中都是靠不住的。”

没想到庄小溪却插话道:“罗队长,你说错了。我是有帮手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发表自己的看法。

“哦?”罗飞诧异道。

庄小溪微笑道:“我的帮手就是你。”

罗飞的表情由诧异变得恍然,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你的帮手??不过我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叫作‘棋子’或许更准确一点吧?”

庄小溪摇头道:“哪有能跳出棋盘的棋子?”

这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在打哑谜似的,直叫旁边的尹剑满头雾水。罗飞见到他那副茫然的样子,便道:“我们说的帮手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你想的是有谁在现场帮庄老师发送短信,对吗?”

尹剑点点头。

罗飞道:“没有人帮她,所有的短信都是她自己发出去的。”

“啊?”自己给自己发?在医学院开会的时候或许可以偷偷操作,但在金山体育场的时候,庄小溪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摄像机的监控之下,她怎么给自己发?尹剑的脑子转动了一会儿,若有所悟地问道:“难道是用软件设置了自动发送的功能?”

“应该就是这样吧。事先编辑好短信内容,用软件设置好发送的时间。然后只要把手机藏在包里,就可以自己给自己发送短信了。”罗飞看着庄小溪,说完之后还问了对方一声,“对吗?”

庄小溪静静地坐着,没有回答。不过看她之前的态度,不回答似乎就代表着默认。

可是尹剑仍有疑虑:“不对啊。要说前几条短信可以事先设置好自动发送的时间,可是最后那条短信没法弄啊。因为那条短信必须在现场球迷发生混乱的同时发出,而这个时间点在事先是无法判断的。”

尹剑说的是“绑匪”命令庄小溪离开看台的那条短信。具体内容是:“把可乐杯放下,马上离开。”而就在庄小溪离开的同时,客队球迷正蜂拥往看台下方而来,这才营造出一种局面失控、钻石丢失的效果。如果庄小溪是事先设置好自动发送短信,那她怎么可能在时间上设计得这么精准呢?

罗飞看着尹剑,眉头微微一挑:“你忘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吗?在体育场的时候,前面几条短信庄小溪都及时转发给我,唯独这最后一条信息却没有。”

是的。尹剑想起来了:为了及时掌握“绑匪”的动向,罗飞曾要求庄小溪收到对方的短信之后,立刻就转发给警方。前面几条短信庄小溪都如约照做了,可是最后一条短信却没有转发。她当时还给出解释说:“这条没必要转发了,你们应该都能猜到内容。”这个理由倒也成立,所以警方也没有深究。现在看来,这件事竟然别有玄机!

尹剑细细回忆当时的录像画面,忽然间心念一动:“我想起来了!庄老师在收到最后一条短信之前,曾有一个把手机放回包里的动作。本来她是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拿着可乐杯。后来她把手机放进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装钻石的红色小布袋,接着把布袋放进可乐杯,再把右手伸进包里取出了手机。想必在这个过程中,手机已经被调包了吧?后来取出来的其实是用来发送短信的那部手机!因为两只手机的型号一模一样,所以我们在录像中无法分辨。她把后来的手机拿在手里等待机会。当看台上的球迷开始骚动的时候,她便用这部手机发送了最后一条短信,而这个动作在我们看来好像是在接收短信一样。而她自己的手机这个时候已经放回了包里,所以最后这一条信息就无法向警方转发啦。”

“没错。”罗飞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助手,又道,“她当时就是使了一套魔术般的手法,放回包里的呢,其实不光有她自己的手机,还有另外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

尹剑立刻明白了罗飞的意思,脱口而出:“钻石!”

“她假做了一个放钻石的动作,左手把可乐杯的口部向身体内侧倾斜,这样她的右手凑近杯口的时候,那个布袋子正好能被可乐杯的杯体遮住。借着这个掩护,她把布袋藏在了手心里,随后她又把右手伸进包里,放回钻石,取出了第二部手机。”罗飞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交替比画着,末了又道,“你还记得装钻石的那个小袋子是什么颜色吗?红色的,和可乐杯的颜色完全一样,这也是为了防止穿帮而做好的准备。”

是的。布袋特意选择了和可乐杯相同的颜色,这样在镜头中就难以辨别,万一在手法上没有形成完全的遮挡,此举便能大大降低穿帮的风险。

事情似乎越来越清晰了,那些貌似微不足道的细节,经罗飞的指引之后,竟一一成为揭示真相的佐证。可是尹剑依旧不敢相信庄小溪就是案件的真凶,他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那个女人,脑子里又浮现出一个场景。

就在两个月之前,十月三十一日的早晨。当时庄小溪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她的手中攥着属于李俊松的那根拇指。当“绑匪”约定的期限一到,庄小溪黯然说了声:“他死了。”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直叫人观之垂泪。

尹剑忍不住想要提醒罗飞一下。于是他用胳膊肘拱了拱对方,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记得庄小溪那天的表情吗?可不像是装的!”

“当然不是装的。”罗飞用正常的声调说道,“那个表情不是正好能印证我们的推测吗?”

尹剑“啊”了一声,他挠了挠头皮,看起来对这话无法理解。

“那天的十点二十分,是给断指做再植手术的最后时限。超过这个时限之后,可以认为这截断指已经死亡。而当时李俊松的生死并没有得到确认。可是庄老师却显得如此悲伤,这多少有些奇怪吧?按照正常人的情感,怎么会轻易放弃对爱人生还的希望呢?”罗飞用自问自答的方式说道,“究其原因,其实庄老师早就知道李俊松已经死了,所以握在她手里的不只是一枚断指,更是爱人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生命啊!”

尹剑愣了片刻,他再次回忆当时的情境,渐渐领会了罗飞所描述的那种情感。可是这样的话,另一个更大的悖论就呼之欲出。

“既然庄老师对李俊松如此眷念,她怎么可能是杀害丈夫的凶手呢?”尹剑一边说一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庄小溪,仿佛要为对方辩护似的。

“当然不可能。”罗飞耸了耸肩膀,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庄老师是凶手?”

“啊?”原来罗飞并不认为庄小溪是凶手?尹剑松了口气,但他心头的困惑却丝毫没有减少,“既然庄老师不是凶手,那她为什么要这样误导警方呢?”

“当然是为了掩护真凶,让对方能够逃脱法律的惩罚。”

“真凶到底是谁?”尹剑接连提问。他已经没有耐心自己去思考了,他只想尽快得知所有的答案。

可罗飞却不直接回答,他继续引导对方:“庄老师费了这么大的周折,那她的掩护一定是非常必要的。你可以想一想,这个掩护对谁的影响最大?或者说,有谁原本具有很大的杀人嫌疑,但是当李俊松的死亡时间被混淆之后,这个人的嫌疑就完全不存在了?”

尹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试探着问道:“难道是??许明普?”

许明普认定李俊松因不负责任而造成严重的误诊,这种误诊已经危及他的生命。所以他对李俊松极为仇视。而就在李俊松失踪的当天,许明普曾两度到医院闹事,并且点名要找李俊松讨说法。按照正常的思路,此人的作案嫌疑是非常高的。但是许明普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间住院,此后便一直没有离开过病房。警方认为他不具备作案时间,因此才排除了他的嫌疑。如果说庄小溪伪造了李俊松的死亡时间来蒙蔽警方,那她此举莫不是为了许明普而量身定制?而且罗飞刚刚还特意去重症监护室见了许明普,这也从侧面给了尹剑一些暗示。

“没错,就是许明普。”罗飞肯定了助手的猜测,“事实上,只要我们跳出死亡时间的陷阱,这个答案可谓呼之欲出呢。许明普十月二十三日到医院闹事,当天晚上李俊松便失踪,这也太巧合了吧?我想再次强调:作为刑警,我们不应该轻信任何巧合。”

“那么许明普是在两次去医院的间隙杀害了李俊松?”尹剑顺着罗飞的思路往下整理,“嗯??那天李俊松是十九点三十三分开车离家,大概二十点十五分到达楚岗风景区。而许明普第一次离开医院是十八点左右,第二次回到医院则是二十二点左右。这样算起来,作案时间倒是吻合的。可是许明普是怎么在楚岗找到李俊松的呢?在道路监控里并没有看见有人在跟踪李俊松的车辆,而李俊松的手机里也没有和许明普的通话记录啊。”

“对于那辆车,有些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罗飞反问自己的助手,“首先,李俊松为什么要去楚岗?那天姚帆已经拒绝了他的邀约,而他的手机中也没有和其他女人的通话记录。他大晚上的到那个地方去干什么呢?其次,李俊松是怎么从楚岗消失的?不论是绑架还是遇害,在现场周边和道路监控中都看不出一点端倪,这也太蹊跷了吧?第三,为什么车钥匙会留在车上?按照正常的驾驶习惯,把车灭火之后,紧跟着的动作就是把钥匙拔下来吧?哪怕是短暂下车,也没有把钥匙留在锁孔上的道理。除非是某些特殊的职业习惯??”

听到这里尹剑突然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公交车司机!许明普原来的职业是公交车司机。只有公交车司机在交班的时候会养成灭火却不拔钥匙的习惯。”

罗飞点点头:“所以说,那个开车到楚岗的人并不是李俊松,而是许明普。这就能解释我们关于那辆车的所有疑问了。首先,为什么要去楚岗?因为要营造出一种李俊松开车外出随后失踪的假象。当时是夜间,只要车内不开灯,道路监控便无法分辨驾驶员容貌。但是如果被拍到驾驶员下车离去的画面,那就很容易发现这个人并不是李俊松。所以许明普必须在一个偏僻的、附近都没有监控的地方下车离去。如果特意找这样一个地方,又担心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所以就选择了楚岗。因为楚岗本来就是李俊松惯常和女人约会的场所,这样就能误导警方的视线,掩盖住躲避监控的真实目的。李俊松怎么消失的也就不必解释了,因为他根本就没去楚岗嘛。许明普下车之后,直接步行走出了景区,对于一个行人来说,要想避开附近路口的监控是非常容易的。把车钥匙留在锁孔上,第一符合许明普的职业习惯,另外也说明驾驶员具备不想再使用此车的心态。”

尹剑一边听一边点头。如果那晚开车的人是许明普,那许多细节上的疑问确实都能迎刃而解。他又深入问道:“当时李俊松已经遇害了?那命案应该是发生在李俊松家中?”

“是的。”罗飞用提示的口吻说道,“你仔细想想门上的那个脚印,还有那天争吵的细节,其实这件事还是很明显的。”

“脚印?”尹剑若有所悟地说道,“那脚印就是许明普留下的吧?应该是屋里人开了门,发现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想要把门关上的时候,却被人强行踹门而入。”

“那个脚印已经存档了,回头做一下技术比对就能知道答案。我相信这事错不了,谁会没事用脚去踢别人家的门呢?你说的情景可能性是最大的。”

“那争吵又是怎么回事?”尹剑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按照隔壁大妈的证词,那天晚上隔壁两口子发生严重的争吵,这和庄小溪的描述是一致的。而大妈还提到了几个细节,首先是男的在喊:“你给不给钱?”然后稀里哗啦的像是砸了东西。随后男的又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据说这几句喊得非常瘆人,给大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后听见女的说什么“这事得找你儿子”之类的话。

“难道争吵的双方并不是李俊松和庄老师,而是李俊松和许明普?”尹剑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罗飞点头道:“李俊松在庄老师面前一向是服服帖帖的,怎么会因为要钱的事情突然和对方吵起来了呢?而且李俊松要钱的目的是要去和姚帆约会,这本来就是心虚的事情,他的态度不可能那么强硬。庄老师之所以说两人间发生过争吵,只是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也就是许明普的暴力行为。隔壁大妈说,她听见有男的在喊:‘你给不给钱?’说这话的人其实不是李俊松,而是许明普,他在向李俊松讨要赔偿金。李俊松显然不会答应对方的要求,所以后来又听见很混乱的声音,像是稀里哗啦在砸东西,这就是许明普在行凶了。当时李俊松大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愤怒和恐惧让他的声音极度扭曲。大妈只是觉得瘆人,却没有想到这声音和先前说话的并不是一个人。而说‘这事得找你儿子’的确实是庄老师,她这话是对许明普说的,意思是误诊这事得找你儿子。”

尹剑又问道:“可是许明普怎么会找到李俊松的住所呢?”

“应该是肖嘉麟告诉他的。许明普到医院闹事,以肖嘉麟的风格肯定会把责任全都推到李俊松身上,甚至把李俊松的家庭住址也告诉许明普。后来许强来了,为了息事宁人,他多半也会说这事跟医院没关系,要怪只能怪李俊松。从医院离开之后,许明普要去找李俊松算账,许强肯定以各种理由阻拦。于是许明普就瞒着儿子一个人来了。在李俊松家中,许明普索赔不成,愤怒之下将对方杀害。随后庄老师便展开了庞大的布局。在庄老师的安排下,许明普先是开着李俊松的车前往楚岗,然后又回到医院继续闹事。这里面还有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在医院里,许明普逼着肖嘉麟给李俊松打电话。这个电话的呼出时间是当晚的二十二点四十七分。当时李俊松的两部手机都在庄老师手里吧?庄老师看到这个来电之后,就知道许明普已经到了医院。于是她在二十三点零二分用另一部手机给姚帆拨了一个电话,正是这个电话给许明普创造了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罗飞侃侃而谈,如抽丝剥茧般,将那起命案的真相一点一点地展现出来。原先那些令人困惑的疑点全都有了合理的答案。正如他在最开始说的那样:“虽然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只要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全部理清楚,你会发现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尹剑完全认同了这个解释,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庄老师为什么要帮许明普呢?难道她也相信是李俊松的误诊耽误了对方的病情?所以她认为李俊松有罪,要通过这种方法来替丈夫赎罪吗?”

“这怎么可能??”罗飞摇了摇头,然后反问道,“你真的以为庄老师是在帮许明普?”

“难道不是吗?她不仅帮对方掩饰罪行,后来更联系了免费的医疗资助。而且许明普对她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把她当成恩人一样。”

“许明普当然把庄老师当恩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你还记得那份资助协议的具体条款吗?就是庄老师特意向许明普父子强调过的那几条。”

尹剑陷入回忆。庄小溪当时拿着手里的合约,特别向许氏父子强调了三点内容:“第一,晚期肾癌是很严重的疾病,任何治疗都无法保证痊愈,只能说尽可能地延长患者的生命;第二,这次资助是带有实验性质的,资助方需要在治疗过程中回收一些数据,所以你们一旦签了约,就不能单方面中止合作,否则就要全额退还已经发生的治疗费用;第三,和本次治疗相关的支出,包括药物费、住院费、诊疗费、护理费,这些全部免除,不需要你们负担一分钱。但是其他附加的支出——比如说聘请护工、购买营养品或者是和本次治疗无关的药物,这些钱就需要你们自己出了。”当许氏父子表示认可之后,庄小溪这才让二人在合约上签字。

尹剑又想起不久前在重症病房里看到许明普的情形。他渐渐明白了什么。而当这最后的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尹剑的头皮在隐隐发麻,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畏惧的感觉。

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如此强势,如此缜密,如此决绝!

“答案早就在那张纸条里了,只不过我们都受到了惯性思维的影响。”罗飞注意到尹剑的表情变化,他颇为感慨地说道,“‘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惩罚。’这句话所宣告的正是布局者的行事动机。有罪,是什么罪?惩罚,是惩罚谁?因为这张纸条是伴随着李俊松的头颅一同出现的,我们想当然地认为李俊松就是受到惩罚的有罪之人,所以所谓‘有罪’一定和李俊松曾经做过的某件错事有关吧?尤其是非法换肾的案子曝出来之后,这种猜想似乎更得到了印证。可细细一想,这里面仍然存在着逻辑漏洞。如果说‘有罪’就是指的非法换肾之事,从李俊松到唐兆阳,一切有罪之人确实都受到了惩罚。可是王献在这个过程中也差点被唐兆阳灭口啊。万一王献真的被灭口,那布局者自己不也成了有罪之人吗?而且在换肾事件中,李俊松的恶意是最小的,为何他却承受了最残酷的死亡惩罚呢?这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问题。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所谓‘有罪’指的是谋杀李俊松之罪,而要惩罚的对象就是那些伤害过李俊松的人啊。所以在这起案子里,王献的生死并不重要,李俊松的生死才是问题的核心。这个核心是一个强势女人对懦弱丈夫的疼爱,就像是自己不争气的孩子,即便有诸多不是,也容不得别人来伤害他。而当爱人死去之后,哪怕殚精竭虑,也必须对所有的罪人施加惩罚。”

听到罗飞说出这样一番话,坐在对面的庄小溪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会意的微笑,如同一个曲高和寡的孤独者终于遇到了毕生的知音。

第七章 惩罚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惩罚。

(1)

十月二十三日。

庄小溪回到家里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即便李俊松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在等着她,她也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李俊松陪坐在庄小溪身边,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当晚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庄小溪首先开口了:“今天下午有个病人来医院闹事,是冲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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