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凶手

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别想逃脱惩罚。哪怕是死亡也不可以。

(1)

十二月三十一日。

王景硕一觉醒来,也不知到了几点,只觉得头痛欲裂、干渴难忍。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床,拿起桌上的一只水壶,可是那壶轻飘飘的,里面一点水都没有。于是他又出了屋,跑到隔壁的公用水房,把嘴凑到自来水龙头上,“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一气。

凉水从喉口流过,在缓解干渴的同时,也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但王景硕并不在意,他又把整个脑袋伸到龙头下方,用冷水去唤醒自己早已麻木的思维。

五块钱一斤的劣质白酒,每次喝完都会在第二天带来巨大的不良反应,但是又忍不住不喝。

思维稍微清醒一些之后,王景硕回到了自己屋里。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中午十一点四十分。

王景硕走到衣柜前,想挑一套得体的衣服,可所有的衣服都皱巴巴的毫无光彩,最后他只能选出一套稍微干净点的穿在身上。整理妥当之后,他带着手机出了门。先在阴暗的走廊里穿行了一阵,接着往上爬一层楼梯,终于来到了地面。户外阳光灿烂,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手机便接连响了好几声。王景硕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前妻发来的短信,于是他直接回拨了对方的号码。

片刻后,听筒里传来徐小缘质问的声音:“你干什么呢?!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

王景硕懒洋洋地回复了一句:“地下室没信号。”

徐小缘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问:“女儿的演出你到底去不去?”

“肯定去啊??”王景硕嘟囔着说道,“这不还没到时间吗?”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徐小缘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一些,她再次督促道:“一点半来接孩子,别迟到了!”

“知道了。啰唆死了!”王景硕不耐烦地挂掉了电话。

一点半,时间还早。他先溜达到附近的面馆,要了一大碗汤面。急急忙忙地吃完,感觉身体舒坦了许多,这便骑上那辆破旧的电动车,向着窦庄新村而去。

到了前妻的住所,徐小缘正在客厅里忙着裁补衣物。卧室的门虚掩着,屋内传来悠扬的钢琴声。王景硕和前妻对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懒得说话,徐小缘继续忙着手上的活,王景硕则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等待。

直到钢琴曲终了之后,徐小缘才又抬头,她冲卧室方向喊了一声:“姗姗,你爸来了。”

“哎!”屋内响起欢快的回应,片刻之后,王姗祎出现在客厅里。

王景硕起身迎过去:“走吧。”

女孩盯着王景硕瞅了一会儿,嗔怪地说道:“爸!你怎么没刮胡子!”

“剃须刀没电了。”王景硕伸手在下巴上摸了一把,“哎呀,无所谓啦,是你演出,又不是我演出。”

徐小缘在一旁发出“切”的一声,表达出对前夫的蔑视和不满。王景硕对此毫不在意,只催促着女儿:“走吧。”

“妈,我们走了啊。”王姗祎和母亲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跟着王景硕走出了住所。两人共乘一辆电动车,向着省城文化馆而去。

今天是省城少年艺术中心汇报演出的日子,王姗祎将会上演一曲钢琴独奏。女孩已经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到了目的地之后,王姗祎去后台准备,王景硕则坐在观众席上等待。

演出以集体舞蹈开场,然后是几曲独唱。到了三点半左右,终于轮到王姗祎上场了。女孩在后台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所穿的一件大红色的毛衣。那毛衣颜色鲜丽,映衬着女孩的青春面庞,格外娇艳动人。

王景硕认出那正是自己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他伸手在发根里挠了挠,抠下一片脱落的皮屑,然后用指尖自豪地弹了出去。

钢琴声响了起来,优美宁静,如泉水般慢慢沁入王景硕的心田。不知道为什么,那音乐让他忍不住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

他曾经是人人艳羡的官宦子弟,但他并不快乐,因为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是一只木偶。他的人生是被设计好的,从小到大,一步一步,从学习到工作,所有的事情都出自于父亲的安排,他从来没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他讨厌这种生活,他想要反抗,但父亲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这种矛盾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终于到达了顶峰,因为那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

女孩来自于南方,热情,漂亮,充满了活力。她在省城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服装档口,凭自己的能力收获财富,创造未来。

王景硕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他被这种生活所吸引,进而为那个女孩而迷醉。他想要和女孩在一起,他希望对方能带着自己挣脱牢笼。

毫无悬念地,他的想法遭到了父亲的无情压制。父亲早就给他安排好了职业,现在又要安排他的婚姻。

徐小缘正是父亲给他选中的妻子,当时她是一个小学教师,是世人公认的好职业。

王景硕不敢正面反抗,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斗争。

你给我安排了职业,那我就不好好工作,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你给我安排了婚姻,那我就不好好生活,整天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父亲在位的时候,局面尚能维持。当父亲退休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王景硕开始彻底放纵,他不但搞丢了自己的工作,还挪用妻子收到的学费去赌博,导致徐小缘也被开除了公职。随后便是无休止的家庭战争,直到双方离婚。

王景硕的人生成了一片废墟,但他一点都不惋惜,因为这样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你不给我我想要的,我就毁掉你想要的——这就是王景硕对父亲的报复。

不过即便是如此荒芜的人生,也仍然存在着一抹亮色。这抹亮色就是王姗祎。

王景硕疼爱女儿,除了缘于本能般的父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女儿不是王钰安排好的。

王钰想要个孙子,可徐小缘偏偏生出了一个女孩。王景硕觉得这个女孩就是老天赏赐给自己的亲密战友,值得他用整个生命去关怀和宠爱。

所以王景硕虽然是个混蛋,但他和女儿之间的感情却一直都不错。即便是穷困潦倒之时,他也会惦记着女儿的生日礼物,而女儿进行汇报演出的时候,也会首先邀请父亲到场观看。

一曲终了,王景硕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鼓掌叫好。台上的王姗祎向着父亲瞥了一眼,神色虽有些尴尬,但眉眼间却是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演出散场之后,父女俩又骑上了那辆电动车。王姗祎在后座上紧紧搂着爸爸的腰,天气已经冷了,前面的那个男人虽然不算伟岸,但终究也能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

电动车驶出了文化馆,刚刚要拐上大路的时候,突然间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王姗祎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头查看情况。却见车头前拦着一个剃着光头的男子,那人身材健硕,表情狰狞。

光头男抓住王景硕的衣领:“走吧,翔哥可找了你好几天了。”

“我跟你们走。”王景硕回过头来看了女儿一眼,道,“不过先让我把孩子送回去。”

光头男却道:“两个一块儿走!”在他说这话的同时,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停在了父女俩身边,面包车的后厢门从内拉开,里面的人首先把王姗祎拖到了车上。

“你干什么呀?”女孩被吓得大哭起来,高喊道,“爸爸,爸爸!”

光头男冷笑着问王景硕:“你走不走?”

王景硕别无选择,他把电动车停好之后,主动钻进了面包车内。光头在后面重重地关上了车门,然后自己上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

王姗祎躲在父亲怀里,身体瑟瑟发抖。王景硕轻抚着女儿的肩膀,口中安慰着:“别怕,别怕。”可是他自己的脸色却已经变得苍白起来。

面包车把父女二人带到了那幢两层小楼。在二楼的办公室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在品茶。王景硕认得这个附庸风雅的家伙就是自己的债主于翔。

于翔抬头瞥了众人一眼,然后冲光头挥了挥手,道:“把孩子先带出去。”

光头把王姗祎强行拉出了小屋,另外两个打手则牢牢地控制住王景硕。

于翔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香茶,同时他用眼神往办公桌对面的木椅子勾了勾。那两个打手会意,便把王景硕按在了那张椅子上。

女孩的哭声从屋外传来,令王景硕心神难定。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于翔说道:“翔哥,您是条敞亮的汉子。可今天做的这事真有点不讲究啊。”

于翔把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没错。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前妻跟你已经离了婚,按理说她们母女俩跟你的债务没关系。我们可以到她们那里找人,但绝不能向她们逼债。这是道上的规矩,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就是这话嘛。”王景硕赔着笑说,“您先让我把孩子送回去,然后我再回来。咱们之间的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翔阴着脸不说话。他新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完之后才又开口:“可是首先坏了规矩的那个人,好像是你啊。”

王景硕一愣:“翔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

于翔冷冷说道:“你欠了我的债,有了钱却不还给我,倒用在了女儿身上。这不等于是拿着我的钱去补贴你的女儿吗?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从你女儿身上把这钱给找回来?”

王景硕眨了眨眼睛:“我都穷得叮当响了,哪有什么钱用在女儿身上?”

于翔把那只空茶杯捏在手里,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两个月前,人民医院的李俊松被人绑架,他老婆给绑匪送去了价值一百万的钻石。听说你当时也曾出现在赎金交易现场?”

王景硕怔了怔:“这事您也知道了?”

于翔瞪了对方一眼:“我的眼线多着呢!”

“这纯属误会,是有人栽赃陷害。”王景硕为自己辩解道,“我去现场是为了看球,因为有人给我寄了一张球票,还有一张大面额的彩票。我这人就喜欢赌,您说我能不去吗?”

于翔嘿嘿一笑,反问对方:“那这事还真是够离奇的啊?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呢?”

“您信不信都是这么回事啊。再说警察早就来找过我了,如果我真是绑匪,还不被逮进局子里?”

“警察来找你的时候,”于翔把手里的空茶杯往桌面上一拍,“有些事情他们可不知道。”

“什??什么事?”

于翔眯起眼睛看着对方:“你女儿新买了一架钢琴,而且还报了一对一的艺术培训班。总计下来花了好几万块,这钱从哪里来?”

“您说这事啊?”王景硕连忙解释说,“这都是她妈出的钱,跟我无关。”

于翔继续逼问:“你的前妻开了家裁衣店,只不过勉强能维持生活,她哪来这么多钱?”

王景硕把手一摊:“这我就不知道了。”

于翔冷笑道:“她既没有兄弟姐妹,在外面也没有别的男人,这钱不是你给她的,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您觉得是我拿了那些钻石,所以才有钱资助他们娘俩?”王景硕苦笑道,“可我真没有啊!您要是真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就帮你想想办法。”于翔“哼”了一声,对屋中那两个手下说道,“把他女儿带进来。”

一个手下奉命走到屋外,不一会儿和光头一同把王姗祎带进了屋内。王姗祎叫了一声:“爸爸!”她的手腕被光头死死攥住。王景硕想要起身时,也被屋中另外一个打手按了回去。

于翔一撇嘴道:“把她外套脱了。”光头便开始动手去扒女孩身上的外套。王姗祎尖叫着挣扎,旁边的打手也上前帮忙,很快女孩便被两个大汉制服,动弹不得。

“你们干什么!”王景硕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起身向女儿那边冲去。但他随即便感到腰间一痛,却是被人从侧方狠狠地踢了一脚。正趔趄之间,膝盖又给人踹了一下,于是便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人倒地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因为一脚又一脚不停地踹过来,头、胸、腹,无一幸免。直到他因疼痛而蜷成了一只虾米时,暴行才告停止。

王景硕痛苦地呻吟着,勉力睁开眼睛向墙角看去。只见女儿的外套已被脱去,露出了里面那件红色的毛衣。女孩被两个大汉牢牢地抓住,她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表情呆滞,甚至都忘记了哭泣。

于翔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你要是真没钱,我也不会逼你,但你如果有钱不还,那就是故意要砸我的场子。你不还,他也不还,我放在外面的两千多万还怎么讨要?所以我今天就要让你明白,为了这两千多万,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于翔一边说,一边向着女孩的方向走去。王景硕挣扎着想要去抱对方的腿,但他刚刚探出一只手臂就被踹到了一边。

于翔走到了王姗祎的面前,他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圈,然后伸手揪住了那件红色毛衣,微笑道:“很漂亮啊。这么漂亮的毛衣,哪儿来的?”

女孩没有说话,于翔忽地加重语气大吼了一声:“我问你呢?毛衣哪来的?!”

女孩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是我爸??我爸买给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于翔狞笑起来,“那是用我的钱买的,你懂吗?”

女孩摇了摇头,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克制住心头的恐惧。于翔这时将女孩的毛衣高高拉起,右手则持着剪刀在毛衣上乱铰一气。没过片刻,那毛衣便被铰得支离破碎,挂在女孩身上像是一块残破的抹布。

于翔扔了剪刀,又来到王景硕面前,他蹲下身,用手掌侮辱般地拍着对方的脸颊,边拍边说:“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把你欠的钱全部还清。你不还也无所谓,我就把你送给你女儿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夺走。今天是毛衣,明天是钢琴,后天是她的学业,再后天我就毁了她的人生。我的目的不是要你这几十万。实话告诉你,我不缺这点钱。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看看,有钱不还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站起来一挥手道:“送他们回去!”

光头男把王景硕父女又送回到文化馆门前。在骑电动车回窦庄新村的路上,王姗祎一路哭泣,王景硕则一路无言。直到两人在楼道口分别之际,王景硕才哽咽着说了句:“孩子,爸对不起你??”

王姗祎没有回答,只擦着眼泪转身离去。

一个小时之后,王景硕独自回到了那座小楼。他走进于翔的办公室,主动说道:“翔哥,我想明白了。我愿意用那些钻石来抵债。”

于翔好整以暇地喝完一杯茶,这才说道:“早干什么去了?拿出来吧。”

王景硕恭恭敬敬地走到桌前,他的右手伸进怀里摸索着。于翔放下茶杯,向前方探着身体,他很想看看价值一百万的钻石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王景硕掏出来的并不是钻石,而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尖刀。他抓住对方的衣领,手里的尖刀直往其胸腹处扎去。一刀、两刀、三刀??于翔的鲜血喷涌在王景硕的脸上,令后者容貌狰狞,犹如魔鬼。

(2)

一月一日。

罗飞和尹剑来到了窦庄新村六号楼107室,这里是王景硕前妻徐小缘以及女儿王姗祎的住所。

虽然是新年,但这个家庭里并无喜庆的气氛。

徐小缘招呼两位警官坐下,然后又转头对自己的女儿说道:“姗姗,你回屋里去吧。”

“我不。”女孩赖在沙发的角落里不动身。

“我和两位叔叔要说事情。”徐小缘再次催促说,“快回屋去。乖。”

“我要看电视。”女孩用遥控器打开了客厅里的那台老式电视机,她的态度极其执拗。

徐小缘无奈地摇着头,有点拿对方没办法的意思。

“就让她在这儿吧。”罗飞在一旁劝道,“孩子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不用再瞒着她。”

徐小缘叹了口气,自己在缝纫机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她开口向罗飞问道:“会枪毙吗?”在她问话的同时,王姗祎拿着遥控器对准电视机按了几下,把声音给调小了。很显然她的注意力并不在电视节目上。

“应该不会,”罗飞回答说,“他的认罪态度很好,而且死者也有严重的过错。这些事法庭在量刑的时候都会考虑到的。”

徐小缘松了口气,说了句:“那就行了。”

罗飞又补充说:“如果能赔偿受害人的损失,那刑罚还可以更轻一些。”

“他要是有钱赔偿的话,至于去杀人吗?”徐小缘“嘿”的冷笑了一声,“多判他几年也好,在监狱里头待着,也强过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

王姗祎把手里的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借以表达对母亲的不满。徐小缘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难怪,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早已被王景硕折腾得筋疲力尽了。她对前夫仅存着一点情感,只满足于不让对方被枪毙就好。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话锋一转道:“我们今天过来呢,其实是想向你了解另外一些事情。”

徐小缘“嗯”的一声,以待下文。

“是这样的,据受害人一方反映,你们最近有一些大额支出,这种支出明显超出了你们的收入水平。受害人因此才加紧对王景硕逼债,最终酿成了悲剧??”

“怎么了?”徐小缘不等对方说完便插话道,“那些是我的钱,跟王景硕根本没关系。”

“你误会了。”罗飞把手抬在胸前,做了一个安抚对方情绪的手势,“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徐小缘非常生硬地拒绝道:“我没必要告诉你。”

对方的态度令罗飞有些意外,斟酌片刻之后,他再次劝说道:“我们只是了解一下??如果有些事情涉及隐私的话,我们一定会帮你保密的。”

“我不会说的。”徐小缘的语气极为坚定。看来她那副执拗的性格比起女儿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飞也没什么好办法。对方既不是犯罪嫌疑人,这事和案件也没有直接的联系,所以警方没有任何理由对徐小缘采取强制手段,说不说的全凭对方自愿。

罗飞转头看看身旁的尹剑,想从助手那里寻求一些帮助。可是尹剑的目光却盯着对面的电视机,似乎那里有些事情更值得关注。他感觉到罗飞看向自己了,便拱了拱对方的胳膊,说道:“罗队,你看电视上的那个女人,是不是??”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婚恋交友性质的综艺节目。这是本地卫视主打的一个品牌栏目,在国内都有着很高的收视率。栏目组每期都会请来二十四位风姿各异的女嘉宾,这些女嘉宾正是该档节目的最大看点。

现在屏幕上出现的是八号女嘉宾的特写,此人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长发披肩,是个十足的美女。

罗飞一眼就认了出来,脱口而出:“姚帆?”

没错。虽然这女人的妆容打扮都已改变,但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个曾和李俊松有过亲密接触的风尘女子:姚帆。

“你们认识她呀?”王姗祎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以前见过一面。”尹剑含糊地应付了一句,有些事情还真是不方便对这个小姑娘明言。

“她现在可红了,有自己的经纪团队,听说马上还要拍电影出唱片呢。”王姗祎的语气中带着三分羡慕。

“我看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小缘给女儿泼上一桶冷水,“就知道卖弄风姿,根本不是真心来找对象的。”

“到了舞台上就是要展现自己嘛。”王姗祎对母亲的态度颇为不屑,“要不然别人红不了,就她能红呢?”

其实很多女嘉宾上节目本来就不是为了找对象,她们本来就是混演艺圈的,对这些人来说,这档节目就是一个自我宣传的平台。这些内幕罗飞也听说过,他更知道,要想在节目中得到更多的包装和推广,身后还得有推手助力才行。看姚帆这个样子,恐怕是傍上了强势的金主?这事细想倒也不奇怪,姚帆相貌风姿都是顶尖的,又豁得出去。在这个社会里,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上位的机会。

借着讨论电视节目的机会,之前僵持不下的尴尬局面算是自然化解了。既然徐小缘对那笔收入的来源绝口不提,罗飞知道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说那批钻石确实为王景硕所得,那徐小缘母女恐怕也会涉案,王姗祎对于球票来源的证词就不太可信了。而王景硕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肯归还债务,难道是要牺牲自己来补贴妻女,以挽回从前的过失吗?

无论如何,在李俊松一案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必须把王景硕这条线索重新拎出来理一理了。既然徐小缘闭口不言,为今之计,首先是加强对王景硕的审讯力度,第二也要从外围对王家三人展开进一步的排查。

打定主意之后,罗飞便叫上尹剑,两人向徐小缘母女道别。在走出楼洞口的时候,尹剑问了句:“殡葬馆那边还去吗?”

今天是王献下葬的日子,媒体专门组织了悼念活动。作为捅破换肾案件的功臣,罗飞和尹剑也在组织者的邀请之列。

罗飞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便道:“去吧。”对于那个舍身救妹的苦命人,罗飞也确实有意去送对方最后一程。

于是两人驱车来到了殡葬馆。悼念仪式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与会者正排着队向王献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

罗飞和尹剑从组织者那里领了鲜花,走过去排在了告别队伍的最尾部。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个身材不高的男子,那男子感觉到后面有人,便回头看了一眼。罗飞发现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像是刻意要遮挡住自己的容貌。

悼念的人把鲜花放在王献的灵柩上,寄托哀思。王蕾则站在灵柩的正前方,神色悲伤而又肃穆。队伍便在这样的过程中缓缓前移,最后终于来到了尾部。尚未给死者献花的人,除了罗尹之外,就只有那个戴口罩的男子了。

男子走到灵柩边,把献花郑重放好,然后他退后一步,给死者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他的眼睛从口罩和帽子的夹缝中露出来,目光中饱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鞠完躬之后,男子又向着王蕾走去。之前也有很多人会专门过来安慰一下死者的妹妹,所以男子的这个举动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旁观者颇感诧异。

男子在王蕾面前停下脚步,然后他悄声说了句什么。这句话让王蕾的情绪出现了很大的波动,女孩抬手捂住了嘴,眼眶中则泪光盈盈。

男子又对着王蕾鞠了个躬,当他身体挺直的时候,王蕾向前走上一步,抓住对方的胳膊轻轻一拉,那男子如同木偶般转了个身,把背部暴露在王蕾面前。

女孩半跪下来,把脸贴在男子的后背腰间,她的泪水涔涔而下,打湿了男子的衣襟。

旁观者议论纷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王蕾的情绪如此投入,一时间却也无人敢上前打搅。

足足过了一两分钟,王蕾才站起身来,拿出块手帕开始擦拭自己的眼泪。那男子则埋头向灵堂外走去。有几个记者想拦住他采访几句的,都被他伸手推开。他的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众人之外。

“排在我们前面的那家伙好奇怪啊。”从悼念现场离开之后,尹剑第一句话就说了这事。很明显他是想征询罗飞的看法。

罗飞直接给出了答案:“那个人是唐楠。”

“唐楠?”尹剑醍醐灌顶般拍了脑门一下,“啊,没错!他的身体里有王献的一只肾,难怪王蕾的情绪会那么激动。”随后他又感慨道,“没想到这种场合他也敢过来。”

“这说明他知道感恩,知道愧疚,多少还是有点担当的。”罗飞也点着头评价道。看王蕾的反应,女孩似乎也接受了对方的歉意。王氏兄妹和唐氏父子,不管之前的恩怨如何,作恶者已经得到了惩罚,而王献生命的一部分则会在唐楠体内继续存活下去,这对王蕾来说也算是一丝慰藉。

在回刑警队的路上,罗飞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抱着胳膊,脑袋仰靠在副驾驶的头枕上,双目紧闭。

尹剑一度以为对方是睡着了,直到停车之后,眼见罗飞还是不动弹,他便喊了声:“罗队。”

罗飞“嗯”了一声,但他仍然闭着眼睛,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尹剑用提醒的口吻说道:“到队里啦!”

罗飞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盲点。”

“什么?”尹剑有些糊涂了。对方这副样子,他也不好自行下车,只能继续留在驾驶座上,满头的雾水。

却听罗飞又道:“这么长时间的排查,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李俊松身边所有的关系无一疏漏,甚至向全市民众公开征集线索,可是却得不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这说明什么?”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这说明我们的工作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盲点。对手就躲藏在这个盲点中,不把这个盲点击破,再大的投入也毫无意义。”

“是啊。”尹剑附和着对方的说辞。可是这个问题已经困扰警方整整两个月了,他不明白罗飞为何要在此刻突发感慨。

就在尹剑彷徨之际,罗飞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闪烁,炯炯逼人。然后他转过头来,用低沉的却又难以压抑的兴奋语气告知自己的助手:“我已经找到了那个盲点!”

“盲点?”尹剑精神一振,“什么盲点?”

罗飞没有急着向对方解释,他拿出手机给余婧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之后,罗飞问那女孩:“上次你说过你曾经把实验室的无毛鼠弄丢了,我想问问,那件事具体是在哪天发生的?”

余婧查询了实验室的工作记录,然后告诉了罗飞一个准确的日期:“是十月二十四号,我一早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发现老鼠都跑出来了。”

罗飞“嗯”了一声,又问:“你能确定这事是你的责任吗?”

余婧道:“前一天晚上我是最后一个走的,第二天一早老鼠就丢了。肯定是我走的时候没把培养箱关好嘛。”

罗飞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清晰地记得自己没有关那个箱子?”

“肯定不记得啊。”余婧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要是记得的话,那不就成故意的了?”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

这个电话让罗飞更确定了某些猜测,他转过头来对尹剑说道:“去人民医院,是时候揭开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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