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奕飞和陈海柳二人很有礼貌地道了谢,然后便先行离去。黄经理则按照约定,等到两点之后,这才下楼,一路来到了103房间前。
房门从里面关上了,黄经理敲了敲门,张奕飞的声音立刻在屋内响了起来:“是黄经理吗?请稍等。”
过了不多会,房门打开了,开门的却是陈海柳,她将黄经理让进屋内,指着正对着门的窗户说道:“快进来吧,张奕飞先生正在那里等你呢。”
果然,张奕飞正端坐在西边窗下的沙发上,他身后的窗帘完全打开,西沉的太阳此刻恰好出现在窗外,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给张奕飞的身形打上了一圈绚丽的光影。他把整个身体都沉在沙发中,带着那副硕大的墨镜,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
“张先生?”黄经理向前走了两步,见对方毫无反应,他又加重语气呼唤了一声:“张先生!?”
“你好,黄经理!”张奕飞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可这声音出现的地点却在黄经理的身后,后者惊讶地转过身,只见张奕飞正从屋门附近的衣柜中钻出来,一脸的笑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黄经理看看张奕飞,又看看窗下的那个人影,困惑不已。
此时窗下人也站起了身,他摘下墨镜,从阳光的照射中走出,沉着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们并不是故意要耍弄你,我们只是再做一个试验。”
“你是……张大伟先生?”黄经理看清来者的面容后,越发的一头雾水,“试验,什么试验?”
“我们出去说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张大伟拍了拍黄经理的肩膀,同时转身对张奕飞和陈海柳说道:“好了,你们可以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了。”
张大伟刚刚把黄经理带出屋子,陈海柳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侃侃而言:“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在这样的光照条件下,容貌对于一个人的标识是非常有限的!张大伟和你并不十分相像,当他换上你的衣服,带着墨镜之后,黄经理便把他当成了你。所以在案发当天,如果这里坐着的是一个整容之后的孟少强,来到屋子里的人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的玄妙。他们靠声音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但他们不会想到,此时孟少强已经面目全非了。”
张奕飞点点头:“所以孟少强虽然没有死,但他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座小楼里,甚至出现在警察或者张大伟等人的眼皮底下。”
“孟少强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作案,一定有着周密的策划。”陈海柳继续分析道,“他知道这次网友聚会,并且早已瞄上了一个网友作为自己的死亡替身。此人应该是个单身者,而且和他身形相仿。在孟建云等人到来前,他多半便已经把这个男子骗到了103房间,击晕后藏匿起来。在孟建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将该男子打死,并且互相换了衣服。然后他设计好陷害孟建云的现场,自己则来到二楼,代替死者成了一名‘网友’。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诸位网友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完全可以用伪造的证件应付警方的盘问和检查。”
张奕飞轻叹一声:“这确实是个大胆、冒险但又绝妙的计划。”
“当时警方为什么不做个DNA检测呢?”陈海柳颇为遗憾地摇着头,“只要发现死者和孟建云没有血缘关系,这个计划就会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呢。”
张奕飞苦笑了一下:“你以为做个DNA检测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有省公安厅的技术部门才有这个能力,而各地送检的样本常常会排到一两个礼拜之后。案发时,根本没有人对死者的身份产生质疑。孟建云承认是自己杀死了哥哥,于婷也催促着尽快将丈夫的遗体火化,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去做DNA检测吗?”
“唉。”陈海柳理解地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也不能责怪警方。我们也是在于婷倒戈,然后又发现孟少强设计好的文书之后,这才认定孟少强没有死,从而才有了这些推测呢。”
“推测……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张奕飞此时挠了挠脑门,“刚才我们的这番分析,虽然非常合理,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可是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凭这些,更本救不了孟建云。除非我们能找到证据,孟少强仍然活着的证据。”
“这个证据该怎样去找?”张大伟此时推门进来,正好接上了两人间的交谈,“如果真如你们推想的那样,孟少强已经做了整容,并且有了新的身份,我们即使找到他,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们可以证明他和孟建云之间有血缘关系,通过DNA检测。”陈海柳回答道,“如果孟国富没有别的子女,那便可以认为此人便是孟少强!”
“这个方法从理论上倒是可行……”张大伟停下来默默地想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可是实现的希望太渺茫了。如果我是孟少强,现在一定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孟建云被枪决火化之后,我才会出来。到那个时候,DNA检测已无法进行,即便所有的人都怀疑我,从法律上也无法判定我有罪。”
“那样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领走所有的遗产了。”张奕飞沉着声音补充了一句。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陈海柳发狠似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一定要找到他,在孟建云的上诉期限到来之前!”
张奕飞看着陈海柳:“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了。怎么去找?”
“于婷,只有通过于婷。”陈海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晚上,陈海柳等人来到了虹门大酒店8208房间。这次张大伟走在最前面并且亲自按响了门铃。
于婷打开房门,看到眼前的三人,她的神态平静,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现。
“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拦在门外?”张大伟板起脸说道,语气甚是威严。
“不,怎么会……”于婷拘谨地捋了捋头发,看得出来,她对公公生前的这个密友还是颇有几分敬畏之心的。
“那我们就好好的谈一谈吧。”张大伟说完,便带着两个年轻人径直走进了屋内。
这是一间设施豪华的套房,外间的会客厅内摆放着宽敞的沙发。见张大伟等人均已坐下,于婷也只好无奈地在主座相陪了。
“我们就不用兜圈子了,直话直说。”张大伟逼视着于婷的双眼,“孟少强还没有死,我想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于婷躲开了张大伟的目光,然后略带轻视地看着陈海柳,淡淡说了句:“你还没有满足我的要求。你今天来不会得到任何收获的。”
陈海柳早已猜到了于婷会有的态度,也想好了反击的方法。见对方把话题引了过来,她便冷冷地一笑:“呵呵,是吗?你什么也不想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写那封匿名信给我呢?照我看来,现在最担心一无所获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于婷似被触到了心底的隐秘要害,双目蓦地收缩了一下。
张大伟正色道:“我已经收到了孟少强留下的继承权指定文书。你该明白,如果事态没有什么改变,等孟建云被处决之后,所有的财产就会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韩国人获得。从法律上来说,你和这些财产将没有任何的关系。”
“只是你们这样认为而已。”于婷故作姿态地笑了笑,“事情也许会有出人意料的变化呢?”
“是孟少强给了你一些承诺吧?如果你相信这些承诺,又何必故意留下线索,好让我们查访到表象背后的阴谋?”陈海柳说到这里,眼神中的锐意慢慢转化成了一种理解和同情,“好了,让我们都说实话吧,我理解你心中所想,因为我们都是女人。无论你再美丽,再骄傲,女人终究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你以前和孟少强感情很好,可你们分开也将近一年了吧?在这一年中,会有很多你并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你仍然愿意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吗?你该知道,孟少强已经开始不信任你,否则他就不会立下那份文书,夺走你的遗产继承权。”
于婷愣住了,对方的这番话显然是让她颇有感触,良久之后,她才苦笑了一下:“可是你为什么不从另外一个角度为我想一想呢?难道我就可以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孟建云身上吗?”
陈海柳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这次谈话的气氛正在向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着。在得到同伴的暗示和首肯之后,陈海柳决定抛出己方谈判的最终砝码:“我们知道你为什么想见孟建云,我们也可以帮助你安排这件事情——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于婷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你们说吧。”
“在见过孟建云之后,你必须帮助我们抓住孟少强。”
于婷认真地看着陈海柳:“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在帮助你们了。”
陈海柳歪了歪脑袋,然后又看看身旁的同伴,不明所以。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必要在孟少强生死的问题上遮遮掩掩了。”于婷坦然地说道,“孟少强确实还活着,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和你们一样,自从他去年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什么?”陈海柳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于婷“嗤”地冷笑一声:“我明白你们怎么想的,你们肯定以为我和孟少强一起策划了这起阴谋。你们错了,我对整件事情的所知少得可怜。自从孟少强走后,我便无法联系上他,但他会时常给我打电话,询问家族中的一些情况。出事的前一天,他也给我打了电话,但只是向我交待了两件事情。”
“哪两件事?”
“第一,当他和孟建云在屋中交谈的时候,他要我在楼外守着,保证不让任何人去打搅他们;第二,他交待我要尽快促成尸体的火化。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说。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是怎么设计的那场骗局,又是怎么从楼里逃出来的。”
“那他整容了,你也不知道?”
“整容?”于婷愕然地张大了嘴,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陈海柳三人面面相觑,可是看于婷的模样又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海柳又问道:“那他后来又给你打过电话吗?”
于婷点点头:“只有一次。他告诉我,自己还活着,并且就在我身边不远处。他还告诉了我关于那份继承文书的事情,他说很快他便能得到所有的遗产,然后他就会把我一起接到韩国去。”
“你是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才给我写的匿名信?”
“是的。”于婷忽然咬了咬牙,眼中流露出恨恨的神情,“我讨厌他这么对我,什么都瞒着我,我不喜欢被人愚弄的感觉。”
陈海柳苦笑了一下,显得极度的失望:“那就是说,你不仅不知道整容之后的孟少强现在是什么模样,而且也无法联系上他?”
于婷耸了耸肩膀:“是的——如果他确实整过容的话。”看到陈海柳三人一筹莫展的样子,她忽然又笑了:“不过我有办法让他来联系我。”
“什么办法?”
“既然他离我不远,那他一定在监视着我。如果他发现我去监狱和孟建云会面,他一定会主动和我联系的。所以我说,我已经在帮你们了。”说完这些话,于婷扫视着坐在她对面的三个人,神色间竟有些洋洋的自得。
于婷如愿获得了和孟建云单独会面的机会,按照她的要求,在近二十分钟的过程中,包括狱警在内的其他人都是在探访室外等待的。他们只能通过敞开的屋门远远看着交谈者的神情和动作,借此揣摩双方的谈话内容。
孟建云在于婷面前显得既兴奋又拘谨,于婷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于婷显然成了这场会话中的主导者,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足有十分钟的时间,似乎在向对方讲述或者解释着一些事情。孟建云听得很认真,只是偶尔会带着极为惊讶的神情插上一两句话。
于婷的讲述完成之后,在两人间出现了一段沉默的时间。孟建云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于婷则一直看着对方,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而目光却又非常自信。
“她开出自己的条件了,正在等孟建云的回答。”在门外观望的陈海柳轻声分析了一句,站在她身边的张奕飞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孟建云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两三分钟之后他便抬眼看着于婷,并且点了点头。
于婷的脸色立刻舒展开来,她微笑着从自己的提包中拿出一叠文件和一支笔,摆在了孟建云的面前。
孟建云拿起笔,简单地翻阅了一下那些文件,然后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料想该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当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于婷把文件收好,然后她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愉快感觉离开了探访室。两名狱警随即走入屋中,将孟建云重新带回了监房。
“你让他签了什么?”没往走出多久,陈海柳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了起来。
“上诉书啊,不是你们叫我拿给他签的吗?”于婷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着,一边从提包中将那份上诉书取出来,递到了陈海柳的手中,“你们应该感谢我。如果我不是我告诉孟建云一些东西,他是不会在上诉书上签字的。”
陈海柳把上诉书翻到最后的签名处,用眼睛简单地扫了扫,然后她“哼”了一声,又冷冷地说道:“不要和我们耍什么花样,于婷女士!孟建云一共签了两份文件。我们虽然站在门外,但却看得非常清楚。请你把那一份文件也拿出来吧。”
被对手戳穿了把戏,于婷却丝毫没有显出尴尬,反而得意地笑了起来:“好吧。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给你们看看也无所谓。我只是担心——你们会不会忌妒呢?”
伴着这话语,于婷将另一份文件也从包中取了出来。陈海柳接过那份文件,只见上面写着:
〖财产转让协议
本人孟建云,自愿将从父亲孟国富处所得的全部遗产与于婷女士分享。即本人与于婷女士各获得该遗产百分之五十的份额。本协议自签字之日起有效,并且永不得反悔。
协议人签字:孟建云 时间:2006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