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女孩 2

 吃完饭,郭俊提出要去学校的图书馆和作品陈列室寻找一些资料。我虽然心中不太愿意,但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只好叮嘱他早点儿回来。

 
  郭俊走了以后,我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实在是坐不住了,可自己又懒得出去。想起昨天整理屋子时只擦过桌子和家具,干脆打了一盆水,准备把地板和墙面也彻底地清洁一番。
 
  不干不知道,这地板和墙面装饰看起来还不错,做工可确实叫人不敢恭维。大理石的地饰参差不平,贴木墙板很多地方也贴的不牢,用力一擦便会晃动。
 
  干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也不知道郭俊什么时候回来,我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接通了,郭俊压着声音对我说:“我还在图书馆里呢,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你先吃晚饭吧,不要等我了。”
 
  我还没来得及追问什么,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这下我可真的有点生气了:好哇,不等你,我还不理你呢。一会你的电话我也不接,看你着不着急!
 
  一个人也没兴趣做饭了,我把中午的剩饭剩菜热了热,随便填了填肚子,心中则暗暗下定决心:不管郭俊回来给我说什么好话,我也不做晚饭给他吃。
 
  太阳渐渐地往山后沉去,西边的红霞映在楼后的草地上,产生一种朦胧的美感。我被这美景吸引住了,站在阳台前欣赏着。
 
  草地上有一对学生情侣,对着群山并肩坐着。不时地,两人会抬起头来,互相看看对方,窃窃私语几句,样子温馨的很。我默默地看着他俩,心中掠起一丝羡慕。
 
  在这样的景致情境中,我思绪翩翩,想了很多东西,往事,现在,将来……直到那一对情侣起身准备离去时,我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这时户外还有一丝昏暗的夜色,屋内则是黑乎乎的,咋一进去,几乎什么东西都看不见。站在阳台上的时候,山风时不时地吹在身上,在这个初夏季节,给人一种凉凉的惬意。但是一进屋内,我却感受到另一种别样的凉意,一种阴阴的,湿湿的感觉,在黑暗的环境下,让人很不舒服。似乎在这黑暗之中,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这你。你看不见这双眼睛在哪里,但却能感觉到那令人一身凉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无处不在!
 
  小时候的经历使我一向怕黑,现在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深深后悔没有早点回屋把灯打开。记得客厅里的电灯开关应该是在卧室门和衣柜之间的那片墙板上。我硬着头皮,在黑暗中边探路边往卧室门的方向走过去。每向前一步,我就更深地陷入黑暗中,莫明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
 
  总算摸到了门边,我的双手飞快地在墙上摸索起来。
 
  摸了一会,开关似乎不在我的面前,我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又往左移了一步。
 
  突然,我感到左手触到的墙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潮湿、冰凉――就像这屋里的空气一样!这样的触感使我一下子想起昨天晚上的可怕梦境,当我用手去捂那个小女孩的嘴时,从我手上传来的便是同样一种感觉!
 
  黑暗中,我无法分辨那墙面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感觉,我似乎能感觉到那女孩就在我的身边,她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昨晚梦中的那样,我们被锁在同一片黑暗中!我的头皮和后背一阵阵地发紧,心也狂跳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右手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突起。谢天谢地,我找到了电灯开关!我几乎是哆嗦着按下了中心的圆钮。
 
  灯光跳跃了几下,终于驱散了黑暗。
 
  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些恐怖的幻觉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了。
 
  左手上冰凉的感觉依然存在着,我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刚才触到的墙壁。那墙壁上有一片湿湿的水印,不太明显,但用手一摸,便能很清楚地感觉出来。
 
  这些水印应该是我晚饭前擦墙时留下的。墙上别的地方水痕早已干了,唯独靠近卧室门有一片地方仍然是湿乎乎的。
 
  我盯着这片水印,只觉得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屋里弥漫。郭俊这家伙怎么还不回来?我顾不上和他呕气了,拿出手机拨了起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听筒里传来了柔美的女音。
 
  我只觉得一种酸酸的孤独和委屈涌上了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气恼之余,我干脆也关了手机,一个人躺在床上发起呆来。
 
  白天的劳累加上刚才的惊吓,倦意很快袭上身体,但我却不敢合上眼睛。就这样不知道支撑了多久,我终于抵熬不住,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恍惚中,忽然眼前一黑,灯灭了!
 
  我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后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强壮着胆再次摸索到墙边,好在这次熟门熟路,一下就找到了开关。按了几下,电灯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不是停电就是灯管出了问题,总之一时半会别指望这灯会亮起来了。
 
  一种无助的感觉包围着我,我要在这黑暗中呆多久?
 
  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给自己壮起胆来:别怕!别怕!不要想过去的事情,不要想那个梦境就行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人总是要学会独自面对黑暗的。
 
  这么想着,我回到了床上重新躺下,然后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似乎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越少,自己便会越安全一些。
 
  我的神经高度紧张着,时间缓慢的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小时般漫长。虽然我好几次被屋里的一些轻微响动搞得心惊肉跳的,但好在一直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夜色越来越深了,我在心中对郭俊的责怪渐渐变成的担心,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了几下“咚咚”的敲门声。
 
  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郭俊!”我低呼了一声,所有的赌气和责怪也随之烟消云散。我从床上一跃而起,三两步冲到了客厅口。兴奋之余,我甚至都没有从猫眼里看看外面的人是谁,想也没想就打开了屋门。可是……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出现在门口,也无法让我像现在这样吃惊!
 
  幽幽的楼道中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人!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从我听见敲门声到跑过来开门,前后最多五秒钟的时间。谁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敲了门,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非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不是有人在刻意的搞恶作剧,就是刚才我的耳朵出现了错觉。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两种猜测都是错误的。 
咚咚咚……”清脆而诡异的敲门声再一次打破了寂静的黑夜。那声音决不是我的错觉,它来自于我身后的屋内!我的屋内里有人在敲门!
 
  我猛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客厅。这时我的视力早已适应了夜色,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俱,稀稀拉拉地根本不可能藏人。卫生间和厨房的门也大开着,我壮着胆子走过去查看――那里面同样是空荡荡的。
 
  我又回到卧室门边,徒劳地按了几下电灯开关。该死的灯依然不亮!
 
  就在这时,“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这一次我听得更加真切,那声音似乎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
 
  我的心狂跳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衣襟。
 
  我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一步步地挪到衣柜前,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两扇黝黑厚重的柜门。
 
  柜子里黑乎乎的一片,似乎空无一物,但又像隐藏着无尽的恐怖。
 
  我把右手探进衣柜,在黑暗中摸索着。衣柜里的空气比屋子中更加潮湿,我的手臂上凉嗖嗖的,那感觉就像随时会蹿出一只可怕的怪物,在我裸露的皮肤上狠狠地咬一口。
 
  幸好我什么也没有摸到,柜子里空荡荡的,好几次我的手碰在了冰凉的壁柜上,赶紧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难道是我刚才听错了?那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呢?
 
  现在整间屋子还没有看过的地方就只剩阳台了。我上床之前关上了卧室里通向阳台的门,莫非……
 
  可是谁会在阳台上敲那个门呢?
 
  那个女孩悲凉的眼神又一次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似乎正强烈的感受到她的孤独。我知道这听起来也许很荒唐,但我真的相信有一股力量正在引导着我走上那个阳台。
 
  我握住阳台门的把手,咬了咬牙,一扭一推,门缓缓地打开了。
 
  惨白的月光下,仍然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在陪伴着我。
 
  我不甘心地走到阳台的东侧,向着隔壁的窗户看过去。那窗户打开着,月色从窗口照进去,映着一张悲伤的小脸。
 
  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孩,惨白的月光,惨白的衣服,衬着同样惨白的面容。她站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窗边,没有任何阻隔地与我对视着。那凄凉的眼神如同一柄锐利的冰剑,狠狠地刺中了我,黑暗、寒冷、痛苦的往事、可怕的梦魇在瞬间将我层层淹没。我颤抖着,那女孩似乎要用她的目光将我引入恐怖的地狱!
 
  我从喉咙中挤出一声非人的痛苦呜咽,然后飞也似地逃进了卧室。阳台门被我重重的关上,我蜷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全身,希望这薄薄的被子能将自己与所有的痛苦与恐惧隔开。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急促和响亮。
 
  我在被子里瑟缩着。离开我!为什么要缠上我?为什么要让我再一次地经历痛苦?
 
  敲门声终于停歇了,代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突然,阳台上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有个东西跳上了阳台!
 
  虽然裹着被子,但冰凉的感觉仍然泛遍我的全身。我已经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无助地用被子把自己越包越紧。
 
  “吱”的一声轻响,阳台的门被打开了,我能感觉到那东西正一步步的向我走近……
 
  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终于,那东西隔着被子摸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郭俊那熟悉的声音:“小琼,是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了?”
 
  我的泪水一下子汹涌而出,连人带被子扎进了郭俊的怀里,“呜呜呜”地尽情宣泄着。
 
  “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啊?”郭俊紧紧地搂住我,抚摸着我的头发,“都怪我,忘记告诉你今天晚上会停电的,看把你吓成这样。”
 
  “你怎么从阳台上进来……吓死我了……”我带着哭腔说道。
 
  “我忘带钥匙了啊。”郭俊一脸无辜的表情,“敲门你不开,你的手机又打不通,我只好从阳台爬上来了。我还被你吓的不轻哪,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我用手捶打着郭俊的胸膛:“都是你先把手机关了……都怪你!”
 
  郭俊无奈地辩解着:“那时我在作品陈列馆啊,按规定那里都不允许开手机的。”
 
  现在这当儿,我已经顾不上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了,还有一些更大的疑问需要解开:“嗯……那你一共敲了几次门?”
 
  “一次呀,不过敲了挺长时间的。你应该能听见啊。”
 
  “你敲门我听见了。但之前我还听见奇怪的敲门声。”说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我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
 
  “奇怪的敲门声?”郭俊挠挠脑门,一脸的迷惑。
 
  “就在我们的屋内,听起来好像是在衣柜里……”说到这里,我又摇了摇头,“不,也许是在阳台上吧,会不会是隔壁的那个女孩……”
 
  “隔壁女孩?敲我们阳台上的门?”郭俊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亲眼看见了吗?”
 
  “没有。我只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可是楼道里和屋子里都没有人,然后我到阳台上,就看见那个女孩站在窗户前。”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逻辑:那么小的孩子,能够在窗户和阳台间爬来爬去吗?她还没有阳台沿高呢。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解释呢?
 
  “是吗?”郭俊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我现在去阳台看看。”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屋里,也不愿意再看到那个女孩,于是在门口停下脚步,看着郭俊一个人走向阳台的东侧。
 
  “哪有啊?我看不见。”郭俊张望了两眼,回头对我说道。
 
  我壮着胆子走上前两步,那窗户像一个黑乎乎的洞穴,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女孩?
 
  “她刚才还在的。”我喃喃说着,为什么每次都只让我看见?
 
  “也许现在上床睡觉去了?小孩子都喜欢做一些顽皮的事情。明天和岳老师说说,让他们看严一点,这爬来爬去的多危险。”郭俊虽然在顺着说,但听得出来,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
 
  “我们能不能不住在这里了?我害怕。”我看着郭俊,用半哀求的语气说。
 
  “那怎么行。”郭俊几乎想也没想就否定了我的建议,“那样袁老师肯定会生气的。”顿了一顿,他又安慰我:“以后我会一直在家里陪你,不会让你害怕的。”
 
  “可是……”我还想分辩什么,却又乱乱的理不出头绪。
 
  郭俊看到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有意识地转开了话题:“好啦,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对了,你知道我今天到图书馆和陈列室,发现了什么吗?”
 
  “发现了什么?”郭俊脸上兴奋的表情使我心中的好奇心暂时战胜了恐惧。
 
  “这间屋子的上一个住户是我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艺术家!难怪我一走进这屋子,就觉得这里面充满了艺术的灵气。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我有预感,我将在这里创作出同样伟大的作品来!”说着,郭俊又有些进入了他的痴迷状态。
 
  我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看来只能继续住下去了。其实如果没有那些解释不清的事情,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呢。 
(五)
 
  晚上大概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供电恢复了。据郭俊说,停电的通知就贴在东侧楼墙的宣传板上,而我一向都不太留意这些东西。
 
  神经松懈下来之后,倦意便一阵一阵地袭了过来。郭俊白天睡了一上午,现在倒是精神奕奕,一个劲地鼓动我自己先睡。刚才的惊吓使我心中惴惴难安,即使开着灯,也缠着郭俊不让他离开我。郭俊拿我没办法,只好坐在床边半揽着我,直到我进入梦乡。
 
  然而睡眠本身就是陷入一个巨大黑暗世界,在这里,我不得不独自面对所有的恐惧。
 
  ……
 
  冰凉的感觉包围着我,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凄厉的哭叫声把我拉回到二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
 
  我的手上传过冰凉滑腻的感觉,我想起来了,和我一起关在衣柜中的,还有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孩。
 
  我扭过头去,那女孩手中握着一杆画笔,仍然在不停地往衣柜板上写着什么,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会有如此悲哀的眼神? 
 
 
  一缕幽幽的亮光从衣柜缝隙中射进来,我把眼睛贴上缝隙,向外面张望着。
 
  屋子里多了两个陌生的男子,爸爸已经被击倒在地,妈妈被一个男子用刀逼着,另一个男子手里也拿着刀,他正在翻箱倒柜地搜索着什么。
 
  我浑身颤抖着,这可怕的一幕终于又在我眼前重演。
 
  那男子寻了一圈,来到了衣柜前。他先是用手拉了拉门,门锁着,没有拉开。他骂了句脏话,俯下身,向门缝里张望,手上则更加用力,整个衣柜都被他拉得摇动起来。
 
  他的脸几乎贴上了我的眼睛,一条长长的刀疤从他的左眉一直划到鼻梁上,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丑陋凶恶的面庞,巨大的恐惧终于使我“哇”地哭出了声。
 
  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退了一步。看守妈妈的男子也诧异地向这边看了过来,就在这时,妈妈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短刀,猛地刺进了他的小腹。
 
  中刀的男子一声闷哼,摇摇晃晃地抓住妈妈,刀疤脸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冲上前,把手中的刀往妈妈心口扎去。
 
  妈妈倒下了,她的眼睛看着衣柜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悲哀与牵挂。
 
  刀疤脸扶着中刀的男子向门口逃去,但那男子瘫着身子,已经无法行走了。刀疤脸犹豫了片刻,冲着他的心窝处补了一刀,然后丢下他的尸体,一个人消失在夜色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捶着衣柜的门,声嘶力竭地哭喊:“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呀!”
 
  但爸爸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他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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