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从一场并不踏实的睡眠中醒来,此刻,他正凝住全身的精神,整理着头脑中的思绪。
自从进入“恐怖谷”以来,诸多线索和头绪纷杂出现,过去的,现在的…历史、传说、现实…你似乎已经能摸出其中的一两条脉络,可无奈的是,当你站在全盘的角度再去观察时,却又无法找出一个统一的、合乎逻辑的解释。
还缺少一条纽带,这是一条重要的纽带,有了它,所有凌乱的分岔便可编织成一张缜密的网,这张网会紧紧地束缚住那些荒诞的传言,让人们去窥览其中的真相。
罗飞已经看到了那条纽带的所在,但它却被一团浓雾包裹着,令他无法辨析端倪。多少次,他曾闭上眼睛,去重温在清风口时那段恍惚的记忆。他的目光穿过了黑雾,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着,他想要看清对方的面目。
“他”是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就是那条纽带!也是目前所有迷惑的焦点。
罗飞隐隐感到,某件真正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自己却被关入了水牢中,这无疑是个非常尴尬的意外。
必须承认,这是由于他轻视了那些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对手。是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轮廓,揪出他们的真形似乎只是时间上的事情,所以他放松了,他也希望自己的放松能让对方产生麻痹,从而更加明显地暴露出他们的尾巴。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展开了反击。
在被押入水牢之前,罗飞获得安密的准许,去粗略查验了迪尔加的尸体。死者的头颅略偏向左侧,致命的伤口则在脖颈靠右的地方。
可以想象,在迪尔加跟着自己走向山林之时,凶手从后方悄悄地摸上去,左臂勾住死者头颅,手掌掩住了他的口鼻,右手中的利刃顺势划过,动作干净、凌厉,下刀准确,一击毙命,死者甚至连叫喊的机会也没有。
迪尔加也是哈摩族数得着的勇士,要想对他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那三个人中,似乎只有白剑恶有这个能力?
是的,就昨天的行踪来说,白剑恶确实也是最可疑的。在祭祀场拜见圣女的前后,他都自称要去“看望几个朋友”,这个说法显然不是非常令人信服,那么,他究竟去干了些什么呢?
罗飞将这几个问题在头脑中反复地揣摩着,直到接近中午时分,许晓雯和水夷垤的到来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密的两个亲随负责水牢的看守任务,其中一人身上还挂着彩,见到水夷垤,他们的神色难免有些怨恨和尴尬,不过对方已恢复了圣女卫士的身份,是若不起的了。
倒是水夷垤非常大度,他率先行了个礼,友好地说道:“两位勇士为了族人的安危,受尽辛劳,我代表圣女感谢你们。”
他的言语非常诚挚,似乎已完全忘了昨夜对方要取他性命的那一幕。
这番举动无疑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两个随从的表情立刻缓和了很多,他们回了礼,然后对许晓雯恭敬地说道:“尊敬的圣女,我们奉了安密大人的命令在这里看守犯人,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罗是我们的朋友,他是清白的,安密大人迟早会放了他。”许晓雯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我只是来给他送一些食物。”
两个亲随松了口气,他们让在一边,不过目光仍然紧盯着水夷垤手中的那个篮子,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罗飞听见外面的交谈,他摇晃着站起身,来到栅栏边,欣慰地说道:“你们来了。”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许晓雯换了汉语,声音也柔和了很多,“原本早该来的,只是今天早晨,寨子里又出了事——你的一个朋友死了。”
“谁?”罗飞心头一缩,他入狱前已对三人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怎么还是有人遭遇了不测?
许晓雯轻轻吐出三个字:“白剑恶。”
罗飞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是了,是了,这正是自己那番话所起的效果。白剑恶已经开始暴露,所以另外那个家伙便杀死了他灭口。自己千算万算,只想到去保护那个唯一的无辜者,却防不住对方内部自起血端。
罗飞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问道:“现场在哪里,你去看了没有?情况是怎样的?”
许晓雯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她看了眼旁边的水夷垤。后者会意,从篮子里端出一只土碗,那碗里盛满了刚刚炖熟的肉类,兀自在热腾腾地冒着香气。罗飞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此时立刻感到饥肠辘辘。
许晓雯接过土碗,然后闪动大眼睛看着罗飞:“罗警官,请原谅我无法为你解开手上的绳索。那…我来喂你,可以吗?”
罗飞心中一荡,不自觉地回避开对方的目光。不过此时的情形,倒也没有别的方法,他只能点了点头。
许晓雯灿烂一笑,用右手夹起一块肉,从栅栏隙缝中伸了进来,同时说道:“我会把详细的情况都告诉你,你不用多说话,只管听着就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多吃一些,只有吃饱了,有精神了,才能摆脱困境,帮助我们对付那些坏人。”
她的言语和神态中充满了诚挚的关怀和信任,身处如此境地,这番话无疑触动了罗飞心底那些最柔软的部位,一股奇妙的暖意涌了上来,泛遍了他的全身。
罗飞张开嘴,接住了递过来的那块肉,唇齿间难免与对方洁白柔软的手指有了些许接触。在这个瞬间,两个人显然都有了敏感的反应。许晓雯脸微微一红,一边缩回手来,一边说道:“白剑恶…白剑恶的尸体是在离寨子不远的山路上发现的。他的心口附近被刺了一刀,不过这一刀并没有让他立刻死亡,他向着山里的方向又跑了有好几十米,其间鲜血洒了一地。”
许晓雯的话语虽然有故意转移注意力的嫌疑,但罗飞还是立刻凝起了思绪,专心地听她讲述。当他再次用嘴去接对方夹来的肉块时,已完全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双方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尴尬的感觉了。
却听许晓雯继续说道:“有很多族人反映,昨晚从祭祀场散了之后,白剑恶去过他们家中,并且到每户人家时,他都会索要一些灯油。”
“灯油?”罗飞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来,他刚刚把一块肉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慢嚼。
“是的,这些灯油都加在一块,数量也不少呢。”许晓雯微微侧过脑袋,“不知道他要那么多灯油干什么?”
罗飞快速嚼了三两下,把那块肉半囫囵地吞了下去,腾出嘴来问道:“你们没有到他的住处去查看一下吗?”
许晓雯从水夷垤手中接过一只茶壶,伸入牢房中,一边喂罗飞喝水,一边回答:“安密他们仔细查了,却没有找到那些灯油。今天清晨的时候,有族人看到白剑恶拎着两个陶罐往寨子外面走,而他后来又死在了山路上,难道那些灯油被他带到丛林里去了吗?”
“有没有在林子里找到那两个陶罐呢?”
“至少在尸体附近是没有的,安密还在带人四下搜索,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发现。”许晓雯交替送进水和肉块,细心地服侍着罗飞的饮食。
“难道是被‘他’拿走了?”罗飞沉吟片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许晓雯并不明白罗飞口中的‘他’是指谁,她眨了眨眼睛,按照自己的思路问道:“带走灯油的和杀死白剑恶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唯一的伤处在心口附近——行刺的人和他熟悉,是在他未加防备的时候下的手;这一刀没能立刻致命——凶手杀人的手法并不熟练;白剑恶受伤后逃往山林深处——凶手应该是来自山寨方向…”罗飞一条一条分析着,“从这些情况看来,应该不是那个家伙干的,倒像是…”
“是谁?”
罗飞却摇了摇头,停止了话语。他心中虽然已大致有了答案,但在十足的把握之前,他并不习惯把有些东西草率地说出来。
许晓雯见他如此,也不再继续追问,待罗飞将那一碗肉都吃完之后,她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从衣兜中掏出一张纸条,一边递进栅栏中,一边说道:“这是我来到寨子的当天,打扫木屋时从桌子抽屉里整理出来的东西。本来我也没有多想,但今天听水夷垤说起这纸条的来历,我却觉得有些蹊跷了。”
罗飞扫了眼那张纸条,他的眉头立刻敏感地抽动了起来。那纸条虽然已显陈旧,但上面书写的八个汉字却是清清楚楚:百家姓中,排行为周。
这正是那个精神病院的年轻人自我介绍时总挂在嘴边的话语。
“这纸条有什么蹊跷的来历?”罗飞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据水夷垤说,情况是这样的:那个取走血瓶的人在寨子里混了近半年,和不少人都很熟了,但是还从来没见过圣女雅库玛。这是因为我姐姐平日里深居简出,连普通族人都难得见到她,更别说是外族的男子了。在半年前,这个人却突然来求见圣女,我姐姐回绝了他。于是他就写了这张纸条,托水夷垤传进来。奇怪的是,我姐姐看到这张纸条后,态度大变,立刻让水夷垤把这个人带到了木屋中。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发生以后一系列的事情。”
听了许晓雯的这段讲述,罗飞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来。“百家姓中,排行为周”,年轻人用这八个字作为自己的介绍,让人听起来总是有些怪怪的。罗飞不止一次地关注到这个问题,但以前都没有好好的深想过。现在看来,这八个字中显然蕴藏着极为深刻的隐义,才能如此地打动素来清高圣洁的雅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