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对。这家精神病院收治了一个奇怪的病人,他的病症…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了。”

罗飞脱口而出:“过度惊吓造成的精神分裂?”

许晓雯“嗯”了一声,以示肯定:“院方在给他做治疗的时候,遇到了难题。这个病人说着一些令人无法听懂的话,因为一直是几句在来回反复,大夫判断这并不是无意识的胡言乱语,而很有可能是某种少数民族的土著语言。”

“所以他们请你过去,就是想知道那个人在说什么?”

“是的。”

“那你听懂他的话了?”罗飞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一些非常关键的东西就隐藏在这个人的话语中,他屏息静待对方的下文。

“他说八月份,恐怖谷的恶魔将来到龙州。”许晓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八月份?现在正是八月份!罗飞呆呆的怔住。

他原本满怀期待,以为能得到一些与致病原因相关的线索。可谁知道这个远在云南的病人说出的居然是一句预言。

神秘的、诡异的,让人无法理解但又极为准确的预言!

第五章 恐惧症讲座

结束了许晓雯的通话后,罗飞挂了个电话给张雨,向他讲述了大致情况,并询问有没有最新的尸检结果。一聊之下,才知道周立纬也正在法医中心和张雨一同进行尸检的工作。感觉电话里说话费劲,罗飞干脆也动身向法医中心赶去。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虽然是八月盛夏,但停尸间内扑面而来的冷气还是让罗飞打了个寒噤。

“呵,这里面可真够凉的,能有二十度吗?”罗飞倒抽着气,抱起双臂,用手掌抚摩着裸露的胳膊。

张雨迎上前,递上了一件长袖白大褂,然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并冲着停尸台方向努了努嘴。

周立纬正站在停尸台前端,俯身面对着余自强赤裸的尸体。他双目炯炯有神,毫不斜视,对罗飞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正专注与某项重要的工作中。

罗飞轻轻走上前,这才发现死者的头发已经被全部剃光,头顶左侧的一块颅骨也拿掉了,象是做手术一样被打开了一扇“天窗”。周立纬左手拿着一只电筒,右手将一个细长的金属器物从“天窗”伸入了死者的脑颅中。

“左脑上六区,这是控制人体产生各种情绪的部分。”张雨把嘴附在罗飞耳边,轻声解说。

罗飞点点头,只见周立纬手中的金属物在死者脑颅中停留了片刻后,又缓缓地退了出来,金属物的头部是一个小小的扁勺,里面盛着少许死者的脑组织。

周立纬放下手电,拿起一个玻璃小瓶,然后将刚取到的脑组织存放进去。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他才长长吁了口气,对罗飞点头打着招呼:“罗队长,你好!”

罗飞注意到他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看来刚才的那番工作颇费心力。

“我以为你们做医生的只对病人感兴趣,没想到你对尸体同样也很有研究。”罗飞用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作为自己的开场白。

“那你的想法可有所偏颇了。”周立纬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纠正说,“医治病人永远只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在我看来,预防病症的发生其实更为重要。”

“对!”罗飞赞叹了一句,颇有遇见知音的感觉,“这一点上,医生和警察这两种职业倒是有相关的地方了。执法者需要做的工作绝不仅仅是去捕捉罪犯,更重要的是避免犯罪行为的发生。”

周立纬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所以我下午四点多就来到这里了。要预防病案的发生,必须进行病理学方面的研究。而从这个角度来说,尸体比病人具有更多的研究价值,因为在死者的身体上,各种病症要素无疑都是最充足的。”

“那么,到目前为止,有什么发现吗?”这是罗飞最关心的问题。

周立纬晃了晃手中的玻璃小瓶:“还需要进行详细的生化分析。”

“生化分析?”罗飞饶有兴趣地看着瓶中那些灰白色的脑质,“精神上受到的刺激难道也会留下可供追循的痕迹吗?”

“那当然。在你的大脑里,任何思维,任何情绪,其实都是由化学反应来控制的。由腺体分泌出来的各种化学物质对脑体进行刺激,进形成了人体各种各样的精神反应。举个现实点的例子,你知道抑郁症吧?”

罗飞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很多抑郁症病人否认自己生病,拒绝吃药或进行相关治疗,他们认为心理上的东西只要自己想开就行了。这是完全错误的,从病理学上来说,抑郁症其实是一种脑部的病变,突出表现为中枢单胺类神经递质,特别是去甲肾上腺素和5-羟色胺的功能减低,而这两种物质在人的大脑中起调节和稳定情绪的作用。所以面对这类精神性疾病,单纯的心理辅导是不行的,必须结合药物治疗。”周立纬侃侃而谈,将一个复杂的医学知识深入浅出的讲了出来。

罗飞悟出了些名堂,亮着眼睛追问:“那具体到现在的案子呢?你的分析有可能带来怎样的成果?”

“我的目标就是尽力分析出死者脑质中指标异常的化学成分,这些成分将是和死亡原因相关的。这样我们就具备了病理分析的根基。”周立纬简短地回答说。

罗飞皱眉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有些不明白。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人死亡的起因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作为一名精神科的专家,你应该清楚哪些化学物质刺激大脑会让人产生恐惧的生理反应吧?”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明白你的疑问在哪里:既然已经知道致恐惧的化学成分是什么,那我接下来的分析还有什么意义呢?”周立纬用炯炯的目光看着罗飞,“罗队长,我很佩服你思维的主动性和逻辑性,如果你从事科研,一定会有所建树。”

罗飞笑笑:“这也得归功于你的讲解,条理清晰且重点突出,我现在迫切地想了解更多的知识。”

“嗯。”周立纬沉吟着,然后他放下那个小瓶,搓了搓双手,“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给简短地讲一节课,关于恐惧的病理学知识。”

罗飞竖起耳朵,认真恭听。一旁的张雨此时也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恐惧,是大脑中的一种连锁反应,它开始于外界的刺激,以生理上的各种强烈反应而结束。”周立纬开始了他的讲解,“这些生理反应包括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肌肉紧张等等。外界的刺激则多种多样,可以是一只从屋顶滑下的蜘蛛,一把架在你脖子上的匕首,一扇突然打开的房门,或者任何未知的,会让你感到遭受威胁的神秘事物。”

周立纬踱步到死者前方,用手指了指尸体头顶的那个“天窗”:“恐惧情绪由大脑中一个杏仁状的结构控制,该结构称为杏仁核——大概就在这个位置。当然不在表面,而在很深的地方,我必须使用专门的工具才能触及。那个瓶子里就是我刚刚采集出来的杏仁核样本。它接收大脑多个区域传来的信息,权衡其重要程度。在情况足够可怕时,杏仁核通过中央部位的‘输出神经元’启动自动恐惧反应,从而造成生理上的变化。

科学家通过对脑部的切片的研究,仔细观察了中央杏仁核神经元用来传递恐惧信号的过程。结果发现,一种由脑部腺体分泌的激素——后叶加压素,可增强中央杏仁核某一区域输出神经元的活动。也就是说,后叶加压素就是能使人类大脑产生恐惧反应的化学物质。”

“那么在这些样本中,后叶加压素的含量一定很高了?”罗飞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玻璃小瓶里的脑体,似乎仅凭肉眼就能发现很多玄机。

“很可能是这样的。”周立纬微微一笑,话锋却又一转,“不过,也不排除出现一些有意思的情况。”

“嗯?”罗飞明白到了关键的地方,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对方。

“如果脑体样本中并没有指标异常的后叶加压素,但是却有大量的其他化学物质,这些物质对杏仁核的刺激作用与后叶加压素类似,但并不是由人的脑部腺体分泌产生的…”

“我知道了!”罗飞兴奋地一拍巴掌,“那也能使人产生恐惧,但这种恐惧却不是由现实的事物造成的,而是一种外来的化学刺激,也就是——幻觉!”

“魔鬼之足!”张雨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立刻想起了罗飞说过的那个和福尔摩斯有关的故事。

“不错。这样搞清楚这种化学物质的成分和来源,我们就能掌握近两天来致多人极度恐惧的病理学原理,从而进行相应的治疗或预防病案的再次发生。”周立纬一边说,一边又把那个小瓶拿在手里端详着,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那么,既然有刺激杏仁核的激素,有没有那种物质能够抑制杏仁核的活动呢?”罗飞摸着下巴,思维跳转到另外一个问题上。

周立纬的目光中已经不仅仅是赞赏,甚至透出些惊讶:“罗队长,我不得不承认,你思路的每一步都命中了问题的要害!人脑的腺体还可以分泌另一种激素,叫做后叶催产素,它能够抑制杏仁核中神经元的活动。”

“也就是说,如果能合成后叶催产素,就找到了缓解人体恐惧情绪的方法,甚至可能治愈那些因为恐惧而精神分裂的病人?”这一下连张雨的双眼闪起了亮光。

“后叶催产素是无法用人工合成的。不过,可以有一些化学上的替代品。巧得很,近两年来,我一直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而这个,就是我的成果。”周立纬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白袍,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剂纸袋,可以看出,那里面装着一些粉末状的物质。

“既然有了成果,你为什么不去救助那些病人呢?”罗飞不解地问道。

“这只是实验室的成果,还远没有到临床应用的程度。我们只知道它有抑制恐惧的作用,对其他可能存在的副作用并不清楚。要投入使用,必须经过漫长的药物试验过程。这很无奈,是吗?作为一个医生,明明有把握治疗某种病症,但却不能操作。罗队长,就像你们警察即使知道某人犯了罪,但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他,这种尴尬是相似的。”

罗飞又笑了一下,对方的话语在问题的切入点上同样非常到位,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非常容易。

张雨原本也算学医的,周立纬的这番讲解在他听起来更是受益匪浅,他啧啧地赞叹:“现代医学的成就真是令人惊叹,看起来无法解释,无法处理的难题,听周老师这么一说,好像一下子就有了眉目。”

“不,事情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罗飞的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下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会让你们非常困惑的。”

“什么电话?”张雨睁大眼睛,显得既好奇又担忧。

周立纬并不像张雨那样激动:“你是说从云南打来的那个电话吧?”

罗飞一愣,随即明白:“她也打给你了?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那个预言。”

周立纬神色忧沉地点点头。

“你怎么看?”罗飞征询对方的意见。

作为一名留学归来的大学教授,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多半会被看作无稽之谈吧?

可周立纬的回答却有些出乎罗飞的预料。

“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明天一早便会飞往云南。”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第六章 第一例病人

云南,昆明机场。

虽然是盛夏时分,但春城的气候仍然清爽怡人。罗飞穿过停机坪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几口当地湿润的空气,这使得他被长途飞行搞得昏沉沉的头脑立刻清醒了很多,两天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

周立纬走在罗飞的身前,挺胸昂首,步伐坚定有力。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早已习惯了飞行生活的忙碌人士。在他的引领下,两人快速地走向机场出口,一路行径笔直,没有任何偏移。

与其他或悠然、或疲惫的旅客们比起来,这两个人的身上无疑带着一种卓然不群的气质,出口处那些等着接站的人们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首先射在了他们的身上。

“您是周立纬周教授吧?”一名老者挤出人群,伸出手迎了过来。虽然身为长者,但他的语气和神情中都充满了恭敬,这种恭敬源自于对知识和权威的尊重。

他知道,自己正在迎接的是精神病学领域国内屈指可数的专家之一。

周立纬客气地和老者握了手:“您是刘医生吧?”

罗飞斜站在周立纬身后,对这两名同行之间的寒暄并不感兴趣。他的视线被跟着老者走来的那个年轻女子抓了过去。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南方姑娘,皮肤白皙,脸庞秀气。她穿着T-shirt和牛仔裤搭配的运动装扮,虽然身形纤弱,但却透出一股掩盖不住的青春活力。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又带着几分文静的学生气质。

见罗飞正盯着自己打量,那女孩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罗警官吧?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罗飞本来已对女孩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一听声音,更是确凿无疑。他也礼貌地回以微笑:“你好,我应该称你为…许晓雯同学?”

“就是你打的电话?”周立纬此时也转过头看向了女孩,蹙眉说道,“你说的情况如果属实,那真是令人难以解释。”

“我可以证明这些都是实情。”姓刘的老者抢在女孩之前帮她回答,“半年前,我把晓雯请到昆明市精神病院的时候,她现场就翻译出了病人说的土语。不过我们当时都认为这只是病人一些疯话。昨天从网上得知龙州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肯定是最惊讶的人了。周教授,罗警官,你们一个是精神病学专家,一个是探案解迷的高手,希望你们能给出合理的答案。”

罗飞和周立纬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表达了相同的想法:“先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精神病院距机场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刘医生讲述了收治这个神秘病人的前后过程。

“这个病人的真实身份我们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今年一月份的时候,省电视台的一个摄制组到边境附近的丛林里拍摄科普类节目时发现了他。他在丛林里神出鬼没的,经常偷吃摄制组携带的食物。开始摄制组还以为遇上了传说中的‘野人’,跟了他好几天,才最终把他捉住,结果发现他能够熟练的使用现代社会的工具,应该是一个迷失在丛林里的现代人类。让大家不解的是,他始终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惧状态中,似乎精神上存在很大的问题。于是摄制组把他带回昆明,送到了我们精神病院。因为不知道病因,相应的治疗很难展开。我们试图与他交流,但都没有成功。从某些迹象上来看,他应该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但却从不做任何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反复说着一些奇怪的话语。按照常理来说,这些话语中应该藏着他发病前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东西。”

“不错。”听到这里,周立纬赞同地点点头,“而且这东西很可能就是致他发病的原因。”

“这是非常合理的推想。不过我们当时却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后来请来了晓雯同学,这个问题才得以解决,但那些话的含义却把我们带入了更深的迷惑中。”刘医生无奈地摊着手。

“现在罗警官和周教授来了,我相信答案很快就会揭开了。”许晓雯说这句话时,虽然提到了两个人的名字,但目光却一直盯在罗飞身上。

罗飞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自我解嘲地说道:“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吗?可听了现在的情况,我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肯定行的。”许晓雯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用一种略带神秘的语气说道,“我可是听说过你以前的故事。”

罗飞心中一动,难怪在机场刚见面的时候,对方的神态目光中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自己办过的案子从没有公开渲染过,她怎么会有所了解呢?

“你听说过什么?”罗飞忍不住追问。

许晓雯却笑而不答,这时恰好车已在精神病院的楼前停了下来。刘医生招呼大家下车,话题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因为病人的症状诡异,精神状态极度的不稳定。所以他被收治在医院一座偏僻的小楼里。这座小楼是专门为危险难控的重症病人准备的,已经多年没有好好拾掇过,透着一种古旧阴暗的气氛。

一行人上了二楼,向着走廊尽头的小屋走去。许晓雯回想起半年前那幕令人心惊肉跳的场面,后背不禁隐隐有些发寒。她瑟着脖子往罗飞身边紧贴了两步,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安全一些。

刘医生在小屋的木门前停下,然后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拧动…门后发出了悸人的惨叫,充满恐惧和绝望。许晓雯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罗飞微微皱起眉头,周立纬的眼角也跳动了一下,只有刘医生见怪不怪,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木门被拉开,屋内的灯也点亮了。病人瑟缩在墙角,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中,浑身上下颤抖不已,一副惊恐不已的样子。

“哎,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刘医生用极尽温和的语气说道。

病人止住叫喊,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在灯光下,人们终于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这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虽然胡须拉喳,头发蓬乱,但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可能尚不到三十。他脸形清瘦,五官端正挺拔,如果好好清洗收拾一下,应该是个惹人喜爱的英俊小伙子。可现在,他却无法带给人任何愉悦的感觉,不仅是因为他凌乱肮脏的形容,更是由于他目光中隐藏着的某些东西。

那是一种让人感到极度压抑的复杂情绪,恐惧、绝望、愤怒、仇恨,等等等等,似乎人世间所有丑恶的感情都夹杂其中,令人不寒而栗。

带着这种情绪,那个小伙子死死地盯着门外的四个观望着,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说出一连串奇怪的话语。

罗飞的耳朵抽搐了一下,目光也蓦然收缩。是的,小伙子说的显然不是汉语,但其中有两个字的发音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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