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之后,夜色阴沉,山风渐大,众人坐在院中,已隐隐感到有些凉意。白剑恶抬头向着天空仰望了片刻,忽然说道:“又要下雨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昂首,果见头顶苍穹黑团团一片,竟露不出一丝亮光。那天时似乎也刻意顺应白剑恶所言,倏忽间,已有星星的雨点飘落了下来。
安密与索图兰对看了一眼,脸色同时一变。安密原本一碗酒正喝了一半,此时把手中的酒碗放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在凝神体会着那雨点带来的冰凉感觉。
从这几天的天气情况来看,下雨并不算意外之事。罗飞见到哈摩族二人神情有异,感觉有些蹊跷,正要询问时,安密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后,把之前被罗飞击飞的那柄弯刀拣在了手中。
罗飞等人不知道安密要干什么,全都停止了吃喝,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却见他圆睁双目看着天空,突然间右臂挥动,一刀向着头顶上方劈了出去。
刀锋从零星的雨点中划过,闪耀出一片白光,余势尚未停歇,安密身形翻动,又是一刀劈出,这一刀虽然去势倾斜,但仍然是指往天空方向。
此后第三刀、第四刀…一刀刀连绵不绝,令人目不暇接。虽然刀速不快,但动作舒展有力,且每一刀的姿势各不相同,连贯起来,亦颇有一番摄人的气势。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岳东北挠着头,茫然不解地问道。
罗飞也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对面的索图兰,只见索图兰神情肃穆,双手交叉合在胸前,嘴唇蠕动,似乎正在默念着什么。
那边安密弯刀舞至酣处,忽然张开口,用哈摩族的土语唱起歌来。此时他脚下步履飘忽,略带出几分醉意,但中气却依然浑厚悠长,歌声穿透了夜幕,直飘入远处黑洞洞的群山之中。
冷风飒飒,细雨潇潇,歌声苍凉,曲调悲怆。吟唱者似乎面临着重重危机,可心胸中的豪气却又淋漓尽现。罗飞虽然不懂歌词,但心境却与歌者相通。一时间,他只觉得摄入体内的酒精都燃烧了起来,烘得眼鼻之间热腾腾的,恨不能也起身离座,高声共唱一曲。
片刻后,歌声终了,安密收起刀势,负手向着恐怖谷方向远远眺望。此时余音未歇,回声在群山间缭绕,竟似有千军万马在附和他一般。
罗飞听得心荡神怡,此时见索图兰放下双手,神色渐归平静,立刻询问道:“安密大人唱的是什么歌曲?”
索图兰郑重地回答:“这是我们哈摩族的刀舞和战歌。歌曲的内容是勇士们在出征之前,向家人倾诉离别之情,同时向天地表明死战之志。”
“好歌啊。”罗飞由衷地赞叹着,“在此情此境中,由安密大人唱出来,真是叫人荡气回肠。”
“这是英雄之歌,是由哈摩族最伟大的女英雄赫拉依创作的。”安密此时已回到桌边,接过了罗飞的话头,“当年的勇士们正是唱着这首歌,赢得了圣战的胜利。”
“圣战?”罗飞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高贵词语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对,圣战!”安密挺起胸膛,脸上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骄傲表情,他对着索图兰说道,“这是我们族最光荣的历史。大祭司,就由你来给远方的朋友们讲一讲吧。”
索图兰点点头,目光变得幽远深邃,显然是陷入了对历史的追忆中。然后他用尊敬的,近乎虔诚的语调开始讲述:“圣战距离今天已经有三百多年了。那是一场关乎着哈摩族生死存亡的战争,正是在那场战争中,伟大的勇士阿力亚和女英雄赫拉依降服了恐怖的恶魔,挽救了整个部落。”
“降服恶魔?你指的就是杀死李定国的那件事情吧?”罗飞曾经听岳东北提到过相应的“研究成果”,此时立刻联想了起来。
“不错。”索图兰认同了罗飞的猜测,同时神色复杂地看了白剑恶一眼,“白寨主,祢闳寨世代奉李定国为雨神,可在我们哈摩人眼中,李定国是想要灭尽我全族的恐怖恶魔。”
白剑恶的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甚是难看。
“灭尽全族?”岳东北听到这些未曾见载于史书的密闻,立马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追问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要下如此凶残的毒手?”
“不但没有深仇大恨。在此之前,哈摩族对李定国甚至还有恩情。正是因为如此,李定国后来恩将仇报,才显得更加狠毒可恶。”安密咬着牙,恨恨而言。
“有恩?”罗飞却是越听越糊涂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对不起,我对历史了解的不多,这中间的情况,还要麻烦你们说得详细一些。”
“李定国是南明的大将。我们哈摩族虽然地处偏僻,但当年也是臣属于大明帝国的。”索图兰耐心地解释道,“后来南明军队和满清人作战,哈摩族首领特意派出了一百名勇士,编入李定国的军中,参加了在东边进行的大战。”
岳东北嘿嘿一笑:“一百名勇士?这就是哈摩族对李定国的恩情了?”
“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百名勇士!”安密傲然地看了岳东北一眼,“他们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带着神兽的骑兵,放到战场上,上万的兵马也拦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神兽?你指的…”
“就是大象!”罗飞的问话还没说完,索图兰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一带的山林中多有野象出没,哈摩勇士的力量能够将强悍的野象驯服,成为自己的朋友和仆人。”
“象兵!”岳东北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你的意思是,李定国当年的军队中,竟然混编著象兵?!”
“是的。这些象兵都是来自于我们部落的勇士,在南方的大会战中,他们是满清军队的噩梦。”
“哈哈,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满清人来自北方的草原,马骑兵是他们最强大的部队,可是战马遇见大象,早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跑都跑不动,还打什么仗?”岳东北说得兴起,用手敲起了桌子,连连感慨,“这可是个大发现,看来李定国在与清军的几次会战中都获得了大胜,你们哈摩族的确是功不可没呢!”
听索图兰说出了象兵的秘密,罗飞就一直在低头沉思着。岳东北刚刚的话语似乎打通了他的思路,他突然拍手叫了一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岳东北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向罗飞。
“神秘的力量就是象兵!”罗飞用手指指岳东北,“你的那篇文章中提到过:‘清兵传言,在广西的严关战役中,李定国的军队动用了令人恐怖的神秘力量,这力量来源于云南边境。’现在看来,这力量就是来自于哈摩族的象兵。你想想,严关大战时是雷电交加的天气,气氛原本就恐怖,这时候象兵部队突然从李定国的军中杀出,怎不让清兵胆寒?很多北方人从来没见过大象,之后传来传去,自然会带上一些神秘的色彩。”
“不错,不错…”岳东北煞有介事地晃起了脑袋,“东边的大战——广西严关;象兵——恐怖的力量;哈摩族——云南边境,这些倒确实能解释得通。”
周立玮“呵”地一笑:“怎么?你这么轻易就把那套‘恶魔’的理论放弃了?”
岳东北毫不含糊,立刻瞪起了眼睛:“谁说我放弃了?象兵的说法只能解释关于严关大战的那部分传言,对于后来的‘恶魔’传言根本说不通。首先,哈摩族人怎么会把自己的战士视为恶魔?其次,象兵虽然强悍,但行动笨拙,在平原上进行的大会战可以发挥出优势,到了山林中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所以李定国的溃军能在边境丛林中支撑三年,决不是依靠哈摩的象兵。”
岳东北的这番分析颇有道理,罗飞忍不住点头以示赞同。索图兰更是不满地看了周立玮一眼:“‘恶魔’就是‘恶魔’,怎么能和我们部族的勇士们混为一谈?”
“那你们口中所说的‘恶魔’究竟是什么呢?”周立玮反问道。
“那是充满了邪恶与恐怖的力量。”索图兰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根据我们族的传说来看,那很可能是一种‘蛊’术。”
“蛊术?”岳东北瞪大眼睛叫了一声,似乎颇有所得。周立玮皱起眉头,不置可否。罗飞则显得有些迷惑,问了句:“这是什么东西?”
“从医学上来说,蛊指的是人体内的寄生虫,同时也用来表示神智惑乱的疾病。”周立玮见罗飞对此不太了解,便详细解释道,“在我国传说中,蛊则是一种人工培育的毒虫,蛊的主人可以通过这种毒虫实施一些诸如诅咒之类的邪恶巫术,从而达到控制受害者肉体和精神的目的。”
这又是些封建迷信的说法!罗飞心中暗想,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点了点头,又问索图兰:“你们族的传说中,关于这些具体是怎么讲的?”
岳东北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敲着桌子,跟在罗飞后面附和:“对,你的详细讲讲。任何结论都必须有事实作为依据,这一点很重要。”
索图兰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然后他深处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再次开始讲述:“当年李定国的军队一路败退,经过磨盘山那场大战,兵力已经不足万人。那一百名哈摩族的勇士也死了大半,只有十三个最强壮的小伙子存活了下来。由这十三名哈摩勇士带路,李定国带着最后的残军安扎在了恐怖谷中。在进入山谷的时候,前军抓住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李定国开始以为他们是清兵的奸细,于是严刑拷问,结果发现这几个人原来都是来自苗族的蛊师。”
周立玮对罗飞附耳,轻声说道:“蛊师就是专门制作蛊毒的人,据说在云南苗族,这种害人的手法非常盛行。”
罗飞“嗯”了一声,却听对面索图兰继续讲述:“按照惯例,军队作战时如果遇见像蛊师之类的妖人,一律是要杀掉祭旗,以避晦气。可李定国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割掉了那几个蛊师的舌头,却把他们继续留在了军中。哈摩族的勇士们素来对奸邪的人非常痛恨,很不理解李定国的做法。于是他们就推举出一个代表,想要面见李定国,请他处死这些蛊师。
大家都知道李定国的脾气,越是在众人面前,他越要保持自己的威严,说一不二。所以那个代表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前往李定国的军帐,这样单独觐见,劝说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勇士来到军帐前,见帐内仍有亮光,知道李定国在里面。因为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他没有出声,直接走过去轻轻撩起了门口的布帘。结果他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李定国披头散发,跪伏在一排香案前。他的双肩不住地耸动,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竟是在独自哭泣。勇士一下子愣住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忽听李定国悲声说了一段话。那段话大致的意思是:我被情势所逼,不得已,将灵魂交给了恶魔,以换得恐怖而强大的力量。从此三军将士都将被恶魔所控制,我罪孽深重,死后情愿遭受万劫不复的惩罚。”
说到这里,索图兰停了下来,似乎是要给众人思考的空间。罗飞沉吟片刻后,率先猜测道:“这么说,是李定国特意把几个蛊师留在了军中,让他们施展蛊术,从而得到一种神秘的‘力量’?”
岳东北拍掌附和:“合理!这个推断非常的合理!”周立玮和白剑恶虽不说话,但看来也没有太大的异议。
索图兰此时又点头说道:“当时我们的勇士也是这么想的。他既惊讶又气氛,呆呆地愣在了军帐门口。李定国悲泣完毕,忽然察觉到不对,回过头来喝问了一声:‘什么人?’勇士连忙退了出去,他不敢停留,一路快跑回到了哈摩族众人的营地中。
诸位兄弟还在等他带回好消息,看到他匆匆忙忙的样子,都有些奇怪。勇士来不及细说,只是招呼大家立刻离开。等李定国带着亲随赶过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跑出营地,进入丛林了。由于地形不熟,当时又是深夜。李定国不敢追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名勇士越跑越远,向着哈摩族的村寨而去。我们哈摩族和李定国之间的关系,想必就是在那个夜晚过后,开始出现了裂痕。”
“哦。”罗飞似乎被这故事吸引住了,紧跟着追问,“那你们双方的战争,也是因此事而起吗?”
“你是说圣战?”索图兰摇了摇头,“不,那会还没到这个地步。勇士们回到村寨后,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了当时的首领。首领知道李定国使用了邪恶的力量,便中止了与李定国军队的联盟。在此后将近三年的时间内,双方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系。李定国曾多次请求与哈摩族再度联手,但都被首领拒绝了。对于李定国军与清、缅势力之间的战争,我们哈摩族两不相帮,始终保持中立的姿态。”
“当年李定国孤军奋战,但据说三年内,大大小小的战斗不下百次,他居然从来没有败过?”罗飞想到了岳东北曾经说过的话,把这个疑问抛了出来。
“这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事实的确是这样。”索图兰颇为感慨地说道,“李定国的灵魂虽然陷入了黑暗中,但必须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当他获得了那邪恶的力量之后,他的军队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邪恶的力量…”罗飞紧蹙起眉头,“那究竟是什么?”
“根据族中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恶魔控制了李定国的军队,使他的士兵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勇气和战斗欲望。在战场上,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发了疯的老虎,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而且他们毫不畏惧死亡,战死的士兵脸上都会带着愉快的笑容。”
“与魔同行,大喜无虑。心生异志,入恐怖狱!”罗飞突然想到了这十六个字,喃喃地念了出来。
索图兰眼睛一亮:“你们也知道这句话?这就是当时李定国军队的写照。他们已经完全归附了恶魔,少数不顺从的人,最后都被恶魔吓疯了。那十三个哈摩勇士幸亏早早脱身,否则只怕也难逃厄运。”
“不!”安密听到这里,郑重其事地打断了索图兰的话语,“哈摩族的勇士怎么会屈服于恶魔的力量?李定国最后不正是死在我们哈摩人的刀下吗!”
“大人,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索图兰右手合胸,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以示歉意,“在伟大的哈摩族面前,不管邪恶的力量有多么强大,都必将被摧毁。”
罗飞沉默片刻后,又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既然你们一直保持中立,那最后的那场‘圣战’,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第二十四章 圣战传说
“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索图兰沉默片刻后,幽幽地说道。跟随着他接下来的叙述,众人思绪缥缈,进入了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之中…这是一个在哈摩族中世代相传的故事。在聆听这个故事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认识几个尚不太熟悉的人物。
阿力亚,当时哈摩族中最强悍的勇士,在李定国的军队中征战多年,也就是刚刚索图兰提到过的那十三名勇士的代表。
赫拉依,哈摩族最美丽的姑娘,部落首领的女儿。
白文选,李定国身边的心腹大将。当年那一百名哈摩象兵就听从他的调度。在广西严关的那场恶战中,阿力亚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也因此与哈摩族诸勇士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更为详细地了解一下“恐怖谷”。
“恐怖谷”与哈摩族人的村寨同处于一片山间盆地之中,但两处的地理形态又有很大的区别。哈摩族人的村寨位于山谷中最为低洼之处,幅员平坦,且临近水源,非常适合居住。“恐怖谷”在一座矮山之外,相比起来,这里的海拔要高了不少,并且丛林密布,地势险峻。
两地之间的那座矮山往东南方向延伸,三四里地开外,山势突然拔起,形成一面悬崖,这悬崖的形状颇为独特,上下都是陡峭的直壁,但这两段直壁却不在同一个平面上,而是下前上后地错落着,中间由一段平滑的圆弧形山壁过渡连接。
这片悬崖之后便是连绵高耸的群山,不过紧贴上方悬崖边的地方,天工又在此处造出一处低凹的洼塘,四周的山流汇聚到这个洼塘中,形成了一汪挂在山腰处的“悬湖”。
随着雨旱季节的不同,悬湖中的蓄水时满时亏。如果遇到连日大雨,悬湖中的水便会从悬崖顶部溢出,一路下流,随山势形成“双叠瀑”,最终汇入哈摩族村寨中的山池。
知道了这些情况后,且随时光倒转,回到三百多年前。让我们看看在哈摩族人的传说中,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大雨了,山顶悬湖早已溢满,哈摩族村寨中山池的水位也随之上涨了不少。很多原本居住在池边的寨民不得不搬迁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好在他们早已习惯了游猎生活,搬个家倒不是什么难事。
此刻,更让哈摩族人担忧的仍然是不远处的连绵战火。
李定国与清缅军队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李定国凭借着险恶的山势和神秘的“恶魔力量”,竟屡战不败。但清军的兵力源源补充,驻扎在恐怖谷外,两军旷日相持,战事不断,始终都是相互间一个进退不得的局势。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地处要冲的哈摩族无疑便成了双方都极力拉拢的势力。
哈摩族曾与南明军队交好多年,由于李定国在军中使用了邪恶的巫蛊之术,使得十三名勇士离去,双方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从此哈摩族在这场战事中一直保持中立。李定国和清廷都曾多次派人来游说,但首领始终不为所动。两股势力或许都对此心存不满,但谁也不敢贸然得罪勇猛善战,同时又占据着天时地利的哈摩族人。
哈摩首领已年过半百,为人正直且充满了智慧。他虽然不参战,但对局势的发展却极为关注。每每有战事发生的时候,他都会带上两个亲随,翻越矮山,观察战况。
这些天,李定国的军队似乎有了些异动。他们的军营在不断地挪往西北方向,这引起了哈摩族人的注意。老首领意识到李定国军将会有较大的行动,每天都会翻到山对面进行打探。他一般是清晨出发,午后时分便会回到村寨中。可有一天,直到天色大黑,首领却仍然没有回来。
族人们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首领的女儿赫拉依更是愁得一夜没有合眼。到了第二天早晨,李定国的使着突然来拜访村寨,这个使者不是别人,正是与哈摩族勇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白文选。
阿力亚和赫拉依代表哈摩族,与白文选进行了会面。故人相见,阿力亚和白文选之间自然颇有几分感慨。寒暄之后,白文选带来了和老首领有关的消息。
据白文选说:老首领昨天在翻山观察时,被一小队清军的探哨发现。清军想要将首领虏走,双方发生恶斗。由于寡不敌众,两个哈摩随从先后战死,老首领也受了重伤。正在危机的时候,李定国带着手下赶到,驱走了清兵,并且将老首领救回军中。经过抢治,首领的性命已无大碍,但行动不便,需要静养多日。他这次前来,是帮老首领传话,请赫拉依姑娘去军营中探望,并且有重要的事情一同商议。
白文选与阿力亚等人原本私交甚厚,此次又带来了老首领随身携带的弯刀作为信物。哈摩族众人情切之下,对他所说的情况都不加怀疑。得知自己的父亲化险为夷,赫拉依既高兴又感激,当下吩咐准备最好的酒宴,款待来自“恐怖谷”的客人。
中午时分,宾主落座,大家开怀畅饮,气氛十分融洽,双方间冰封了三年的关系竟似要经由此事解冻了一般。那十三名勇士遇见旧主,自然是纷纷上前,轮番敬酒,喝了个不亦乐乎。白文选性格豪爽,来者不拒,不多时已是醉意颇深。
酒过多巡之后,闲杂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赫拉依,白文选以及那十三勇士在席。赫拉依自重身份,仅在主座相陪,并不喝酒,话语也不多。白文选等人却越聊越是畅快,共同追忆着往日共战疆场的豪情,其间谈到阿力亚救白文选性命的事情,众人更是唏嘘不已。
谈到酣畅处,阿力亚忽然纵声唱起了白文选当年率队出征时的军歌,其他哈摩勇士也随即跟着相和。白文选听到这熟悉的歌声,醉眼朦胧,神情恍然,待众人唱到高潮处,他竟失声痛哭起来。
勇士们停下歌声,询问白文选为何痛哭。白文选却并不回答,只是捶胸顿足,显得极为悲伤。众人诧异之下,一再追问。阿力亚更是愤然而立,声称若白大哥有什么难事,弟兄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在这种情势下,白文选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他突然一翻身,跪倒在哈摩族众人面前,久久不起。诸勇士大惊,连忙跪倒还礼,就连赫拉依此时也站起了身,一脸的惊愕表情。
“白将军,你是哈摩族人的好朋友。如果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请坦率直言,我们全族人都会尽全力帮助你的。”赫拉依虽然从没出过寨子,但从小受到祭司们的精心教育,一口汉语既动听又流利,她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走到了白文选的身边,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
白文选抬起头,仰望眼前这个传说中最为美丽的哈摩族女子。只见她身形婀娜,仪态万方,穿着一袭白衣,竟宛若仙子一般。
赫拉依睁大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白文选,那目光纯净透明,不含有任何俗世间的风尘。白文选不敢与她对视,很快又拜伏在地,痛苦地说道:“大家待我如亲人一般,可我对不起哈摩族,对不起诸位弟兄,对不起纯洁无暇的赫拉依姑娘。”
赫拉依微微蹙起秀眉,担忧地询问:“白将军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哈摩族已经大祸临头,很快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白文选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在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语。
“灭顶之灾!?”阿力亚蓦然惊起,逼到白文选面前追问,“你什么意思?”
到了这个地步,白文选再遮遮掩掩已无意义,他心一横,直言道:“老首领并不是被清兵所伤,而是中了李定国的埋伏,那两个随从,正是被李定国亲手斩杀的。现在,李定国正酝酿着一个惊天的阴谋,要灭尽哈摩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