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安密怒视着对方:“如果你还当我是族中的首领,那就把手中的兵刃放下!”

水夷垤咬了咬牙:“恕我…不能遵命。”

安密怒极反笑:“好,好…”第二个“好”字话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发动了凌厉之极的攻势。祭坛下人影晃动,兵刃交错声连绵不绝,两个哈摩族公认最为勇猛的斗士战在了一处。

然而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水夷垤似乎碍于地位的尊卑,始终只防守,不反击。安密的进攻也由此越来越无忌惮,令对方左支右拙,渐渐落了下风。

在不远处观战的罗飞暗暗摇了摇头,谁都看得出,再这样下去,水夷垤必然会落得个血溅当场的结局。

水夷垤显然也看清了此时的形势。他眼中忽然精光一闪,趁着安密毫不防守之机,忽然一刀攻了出去。安密全无准备,急忙往后撤了一步,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水夷垤却并不追击,他翻身一跃,竟上了祭坛。此时祭坛上便只有雅库玛一人,水夷垤抢到她的面前,把弯刀逼在了圣女的脖子上。

不久前还泣拜在地、甘心为圣女而死的水夷垤居然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这一下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每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现场鸦雀无声。

罗飞也蓦然一惊,下意识地从腰间摸出了手枪。白剑恶连忙压住他的手腕:“小心!千万不能伤了圣女!”

罗飞咬了咬嘴唇,目光中满是焦急之色。

片刻的沉寂之后,索图兰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水夷垤,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不会伤害圣女的,我只是想请她护送我离开这里。”水夷垤一边说,一边押着雅库玛走向祭坛。雅库玛脸色苍白,不管她曾经如何受人尊崇,现在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安密紧握着刀柄,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在这样的情势下,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一步步走到了南方的人群边。

“让开。”水夷垤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违抗的威慑力。

安密闭上眼睛,无奈地挥了挥手,族人闪出了一条道路。水夷垤押着雅库玛出了包围圈,又往山林方向走了二十多米,这才把弯刀撤下了:“你回去吧。”

雅库玛稳住情绪,正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水夷垤,你今天的所作作为已经彻底背叛了种族,你将永世得不到宽恕。”

水夷垤苦笑了一下,忽然手起刀落,将自己左手食指齐齐切了下来,顿时鲜血飞溅。

雅库玛惊呼一声:“你…你这是干什么?”

水夷垤强忍住剧痛,看着自己的族人们大声说道:“水夷垤以下犯上,罪行深重,万死难赎。但我今天还不能死,等我完成大事后,必然会回来请罪。我先留下一根手指,如果食言,请大祭司对我施行血瓶的诅咒!”

说完这些,他大步向着南方的群山奔去,片刻后,便已消失在了黑暗的丛林中。

第二十八章 故人往事

因为患病,半年没有露面的圣女,终于在这个夜晚重新出现在了族人的面前。这本来该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但现场的情况却有了出人意料的发展。理应是最忠诚、最勇猛的圣女卫士水夷垤竟然对安密和雅库玛兵刃相向,并且成功脱逃,遁入了山林。这不仅使得首领和圣女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更在每个族人心头笼罩上了一层惶恐不安的阴影。

夜风渐大,有几支火把不知是燃料将尽还是不胜风力,火苗渐渐残败,苦苦挣扎摇曳一番后,终于湮灭在了凄冷的夜色中。

“安密大人,要不要追?”有随从看着水夷垤消失的方向问道。

安密脸色铁青:“追不上了…何况,就凭你们几个,追上有什么用?”

随从们羞惭地低下了头。此时,雅库玛已在迪尔加的搀扶下回到了祭台前,安密迎上两步,关切地询问:“尊敬的圣女,你没有受到伤害吧?”

雅库玛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虽然她竭力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不远处的罗飞还是敏锐地从其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恐的情绪。

安密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对迪尔加说道:“你先保护圣女回去休息吧。”

迪尔加领了命令,与雅库玛二人正要离去时,忽听罗飞的声音响起:“请等一等!”

雅库玛应声停下脚步,转头漠然地看着罗飞。一旁的安密则皱起眉头,诧异地问:“罗?你有什么事情?”

“我有几句话想对圣女说。或者说,是有一些问题要问。”罗飞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他紧盯着雅库玛的双眼,似乎想要看出更多的东西。

“对不起,我已经很累了——我必须回去。”雅库玛用流利的汉语回答,她并没有回避罗飞的目光。

“罗,在这个场合下,你的举动是非常无礼的!”安密横身拦在了罗飞的面前,口气严厉地说道,“请你退回去!”

罗飞做了个歉意的表情,没有再继续向前。他目送着雅库玛向村寨中走去,心中已有了几分答案。

“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圣女和我们同在,神明和我们同在!”安密对着自己的族人们说完这些,又看了看索图兰,“大祭司,请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索图兰行了个礼,跟着安密和他的随从们而去。其他的族人待首领走远后,这才各自离散。其间免不了三两成群,压着声音议论纷纷。

“周老师,你还记得那个许晓雯吗?”罗飞问周立玮。

“有印象。”周立玮沉吟了片刻,“这里面似乎有着某些难以捉摸的玄机…”

“许晓雯?你们在说什么呢?”岳东北挠了挠光秃的脑门,着急地询问,“快告诉我情况,像我一样知无不言,不要有任何隐瞒!”

罗飞冲周立玮挥了挥手:“你和他解释一下吧。”然后他一头扎进了正在散去的哈摩人群,紧赶几步后,追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边。

那男子正是曾到过勐腊县城的蒙沙,见到罗飞过来,他主动停下脚步,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罗,你好!”

罗飞顾不上寒暄,直入正题:“刚才,圣女摘去面纱的时候,你有没有看清楚?”

“是的。”蒙沙神色虔诚,“伟大的圣女,正是她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拯救了回来!”

“你确定她就是你们的圣女?你以前一定也见过圣女的,没错吧?”

“当然!”蒙沙毫不迟疑的回答,“我们所有的族人都见过。从她成为圣女的那一天起,她那尊贵的容貌就永远刻在了我们的脑海中。”

“那圣女有没有可能离开过哈摩村寨?”罗飞毫不停顿,继续问道,“而且是长期性的离开?”

“怎么可能?”蒙沙瞪了罗飞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愉快了,“圣女永远和族人们在一起。在她没生病的时候,她会经常出现在村寨中,分担族人的欢乐和疾苦。”

“是吗?好的…好的…”罗飞沉思了片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恐怖谷那边有个山洞,里面埋着李定国的尸骨,这个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蒙沙说到这个问题,脸上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的神色,他把罗飞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补充说,“而且,就在半年之前,那座坟便已经空了。”

“半年之前?”罗飞诧异地看着对方。那个山洞他上午刚刚去过,现场留下的存有人形轮廓的土坑,很显然是被刚刚挖开,决不会是半年之前啊。

可蒙沙的言行又不像是在撒谎,见罗飞似乎不信,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有人去‘恐怖谷’打猎,赶上下雨,就到洞里躲避,结果发现了奇怪的事:坟墓的土被掀开,里面的尸骨也不见了。安密大人知道后,便禁止族人再去那个山洞。后来没过几天,就接连发生族人被恶魔吓疯的事情,圣女生病,关于圣物丢失的传言渐渐散开。正因为这些事情,我和一些族人才会离开村寨,逃到山外面去。”

这就奇怪了!罗飞皱起眉头思索着,难道那个坟墓不止一次地被挖开过?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片刻后,罗飞仍没有找到什么头绪,他只能暂且把这个问题放一放,把关注点转回到那个更重要的目标上。

“我想去拜见伟大的圣女,可我不知道她现在会在哪里?”他看着蒙沙说道。

蒙沙爽快地一笑:“那你就更着我走吧,我负责把你带到圣女的住所。”

罗飞跟着蒙沙在村寨中穿行了一阵后,又来到了那片山池边。这是村寨的边缘部位,一座陡峭的山壁在这里拔地而起,与池水相邻,夹出了一条通道,圣女居住的小木屋就在这通道的尽头,那里现在仍有亮光,看来圣女还没有安歇。

“罗,你自己过去吧。现在这么晚了,不知道圣女还会不会见你。”蒙沙指着那木屋说道。

“处于山寨之中,却又能独享清静,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罗飞赞叹了一句。

“一面临山,一面临水,圣女卫士则守在木屋前的偏房中,所以这里也是全山寨最安全的地方。”蒙沙补充说。

罗飞想到了一个问题:“在圣女患病的半年里,从来没人来探望过她吗?”

蒙沙摇摇头:“普通的族人是不允许的。这些时间以来,为了圣女安心修养,只有安密大人和索图兰大祭司才能到木屋里去,照料圣女的病情。”

“嗯,我明白了。”罗飞不再多说什么,他和蒙沙道了别,独自一人沿着那山水间的通道向小屋走去。

迪尔加手持火把,正守在木屋的门口,这是他正式成为圣女卫士的第一天。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期盼、等待了太久,如今,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可迪尔加在第一天的表演显然是不成功的,他居然被一个被捆缚住了双手双脚的人夺走了弯刀,而这把刀随后还架在了圣女的脖子上!这对圣女卫士来说,无疑是难以容忍的奇耻大辱。

水夷垤,又是水夷垤!迪尔加在心中恨恨地诅咒着,那些新仇旧帐,总有一天我会和你算清的!

不可否认,水夷垤是个可怕的对手,早在一年前所有哈摩勇士一同争夺圣女卫士的时候,迪尔加就曾领教过他的厉害。那一番比试曾让他心灰意冷,几乎便要离开这片承载着自己梦想的土地了。

事实上,他已经收拾行囊,来到了祢闳寨中。可后来发生的一幕却改变了他的命运,也终于使他能够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上。

他永远忘不了那句话。

“迪尔加,你是一个勇士,勇士是永远都不该向失败低头的!”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祢闳寨的寨主白剑恶。

他也记得自己当时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不,我想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水夷垤,他是哈摩族百年难遇的战士,我战胜不了他,而且,圣女也很喜欢他。”

“难道一定要用武力战胜他吗?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计谋。老天会垂青那些锲而不舍的人,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白剑恶的目光中闪动着蛊惑的光芒,“现在,你的好运已经开始了,因为我们,都会成为支持你的朋友。”

白剑恶的身后,站着薛明华、吴群和赵立文,这些都是祢闳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迪尔加的心动了,从那天开始,他踏上了另外一条通往自己梦想的道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迪尔加的回忆。他警觉地瞪大了眼睛,看见罗飞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目光总是如此犀利,似乎能看穿你心底所有隐藏的秘密。他是敌人吗?可他是和白寨主一同到来的呀?难道是那件事情出现了什么状况?

在迪尔加纷乱的思绪中,罗飞已来到了他的面前。虽然很不愿意与这个人正面相对,迪尔加还是强打精神,挺起胸膛喝问了一句:“站住,你来干什么?”

罗飞皱了皱眉,想起这圣女卫士是绝对不懂汉语的,该如何与他交流呢?正踌躇之间,忽听“吱”的一声轻响,小屋木门从里面打开了。雅库玛款款走到门外,向迪尔加说了句什么。迪尔加立刻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罗警官,请进来说话吧。”雅库玛看着罗飞,双目中波光闪动,她用纯正的汉语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罗飞心中思潮澎湃,但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他跟在雅库玛的身后,走进了那间木屋之中。

木屋不大,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必备的床桌椅柜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面向湖面的那一侧,开了一个窗口,窗沿下挂着一串洁白的花朵。罗飞叫不出花儿的名字,但能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正随着夜风飘入屋中,使得这寂寞偏僻的山谷中总算有了几分温柔的气息。

窗前的方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圣女走上前,把灯光调到最亮,然后指指桌边的木椅:“罗警官,请坐吧。”

罗飞借着昏红的灯光四下循视着。他注意到不远处的那张小床,床的四个木脚周围都洒了一些粉末。

“看来你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他一边就座,一边说道。

“是吗?”圣女挑了挑眉头,在罗飞的对面坐下。

罗飞用手指了指床脚的粉末:“是硫磺吧?久居山林中的哈摩族人并不使用这些东西,事实上,那些偶尔爬上床来的小虫也不会对人产生什么伤害。”

“你说得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心理上还是有些别扭。睡觉的时候,如果有六只脚的小东西从你的脸上爬过,那种感觉当然不会很好。”

罗飞转过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短暂的沉寂之后,他开口说道:“我究竟应该怎么称呼你呢?许晓雯、雅库玛,还是尊敬的圣女?”

“我是许晓雯。”圣女回答道,“在昆明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至于雅库玛,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孪生姊妹?”这个答案解释了罗飞心中不少迷惑,他低下头,花费了一些时间来重新整理,然后他又问道,“那你是来冒充她的?你姐姐…她怎么了?”

许晓雯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她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这和罗飞的猜测是吻合的,其实,他更关注的是紧随其后的下一个问题:“她是怎么死的?”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许晓雯看着罗飞苦笑了一下,“你肯定以为我知道很多秘密,可实际上,我所知道的东西可能还没有你多。我请你到屋里来,是希望你能解答一些迷惑。我没想到你也会来到这个山谷,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可以帮助我了。”

罗飞被许晓雯的话搞得有些糊涂,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地,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可以吗?”

“刚才在祭祀场中,我装作不认识你,是因为不能让族人们看出破绽。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有任何隐瞒的。”许晓雯坦然迎接着罗飞的目光,“不过,我确实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告诉你,我来到山谷中还不到一个星期,而在此之前,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踏入过这个村寨了。”

“什么?”十多年没回来,那几乎便是一个外乡人,这颇有些出乎罗飞的意料,他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和哈摩族是不是就没有联系了?”

“索图兰大祭司会来看我。不过通常是好几年才来一次。”为了把事情说清楚,许晓雯开始对自己的一些情况做详细的解释,“也许我可以自称是个不幸的孩子。我的母亲在生我们姊妹俩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到了我三岁那年,我的父亲又因病去世,留下我和我姐姐,成了一对孤儿。”

罗飞没有说话,但他通过目光传递出了自己的同情和关怀,许晓雯显然感受到了对方的情感,她欣慰地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前任的圣女收养了我们。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慈祥温柔的女人,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我们。当我们长到六岁时,她决定从我们中选出一个人来,作为她的继承者。”

“很遗憾,你没有被选中?”罗飞摊了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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