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哑声推开了家里大门,锈迹斑斑的铁门,扑面而来的一股香味,水果的香味,这个两层独家院就是靠贩水果挣回来的,余罪轻轻走到了一层窗前,老爸还在忙乎着,水果这生意不好干,特别是反季节水果,边卖边烂,老爸蹲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成箱进回来的水果,大个的、卖相好的零售高价;小个的装袋,边袋上放几个大个,凑一块整卖。至于有伤有疤有烂处也有办法,剜掉伤处,卖给大酒店、KTV、歌城之类的高消费地方,去皮一切块,就是那些有钱的傻逼最喜欢的果盘了。
没办法,干得不好了得赔钱,不过干得好了,就得接受群众送的一个光荣称号了:奸商。
他看着老爸,比他还矮,南街上都叫老爸余锉子,小时候因为这事他砸过别人家玻璃,不过替父亲出头的后果是会被揍一顿,回头还得老爸给人家赔玻璃钱。他一直觉得老爸很没出息,见个人就点头哈腰,一脸谄笑。有时候怒发冲冠发威了,也是跟那些挑挑拣拣争几毛零头的老娘们拌嘴,老爸卖水果半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让儿子也跟着他成为水果贩子。
最好的自然是当警察,欺负别人去。别爷俩老受人欺负,连居委会大娘也惹不过。
余罪其实也想当警察,不过理想停留在派出所那片警的形象上,比如抓抓中学那些打架的小屁孩,回头说情的家长就找上门了;比如查查暂住人口,房东立马就把你拉到僻静处说话了;至于汾西街上的这些小旅馆、洗头房,那更是把片警当大爷供着,一个月溜达一圈,比工资卡上的进项还多,要不为什么那些挣千把块的协警还干得甭有劲,还不就冲着那点灰色收入去的。
理想呀,多么美好的理想呐,多么让人神往的生活呐。
难道要抛弃这些有可能成为现实的东西,去跟着许平秋参加什么神秘训练?
他想不会有什么好事,肯定是体能、枪械、抓捕一类的魔鬼训练,出来就把你训练成抓人工具要不杀人机器,刑警这个神秘的职业余罪已经多少有点了解,特别是那些奔波在抓捕和侦破一线的刑警,比人家犯罪分子作案可累多了,累就累吧,关键是肯定只有点干巴巴的工资和津贴,糊口还凑合,想成家娶媳妇过得舒坦点,没门。
不过可以考虑是,关于许处长说淘汰以后的待遇,那么大个处长要是给汾西这边打个招呼,似乎让自己和老爸发愁的事就有门路了,就去找关系也脸熟了好办事了呀,要是真给机会进派出所或者汾西这儿的治安队,那岂不是要省好多银子!?
余罪看着捡拾着一筐苹果的老爸,有点心疼那一毛一块抠回来的钱,爱屋及乌,肯定也心疼老爸了,小时候太过调皮捣蛋了,年纪越大越觉得老爸这个家长当得不容易,这不又忙着给儿子攒媳妇本,连自己的媳妇也耽误了。其实余罪动心的地方在于,要真是参加被淘汰后那种发生,真能在汾西当个威风入面的片警,那父子俩的理想可都实现了。
“老余…老余,在不在。”
女声,在门外喊,余罪惊省了,回了句:“在呢,贺阿姨,您怎么来啦。”
说着到门口开门,门外站着位中年妇人,端着碗,和霭地拍着余罪道着:“做了份红烧肉,乡下亲戚自己杀的猪,不是饲料喂的,味道可好了…你们爷俩尝尝。”
“哎呀呀呀,你客气啥么…等等,进来坐会呀,我给你装点水果。”余满塘门口一瞅,热情地邀着,余罪知趣地闪过一边了,这位贺敏芝阿姨是父亲的崇拜者,自从被父亲领进贩水果这一行,就一直把余满塘当恩人对待,至于两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余罪就不敢妄加猜测了,反正贺阿姨丈夫早故,好多同行已经把贺阿姨当成余罪的后妈叫了。
没拿水果,客气啥么,咱也是贩水果的,还缺那玩意。贺敏芝客气了句,直道着你们爷俩吃吧,而且这么大的儿子在,说话肯定不方便,递给碗就走了,老余殷勤地送了好远,等走回来,看门洞里儿子吃吃笑着,他摆着家长的架子训着:“笑什么笑?笑个屁呀?”
“爸,你别拽成这样啊,后妈进门得经过我同意,否则我给她脸色看啊。”余罪刺激了老爸一句,余满塘有点糗,一摆手道着:“什么跟什么呀?听他们乱嚼舌根,我告诉你啊,我跟你贺阿姨那是清清白白。”
“是不是啊,爸,您真一点都不动心,我觉得贺阿姨不错呀。”余罪道,这句说得中肯了,余罪印象中确实不错,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要不是丈夫车祸去世,那家境不会比余家差。可不料老余一摇头,撇着嘴,好难为地道着:“我也没说不好不是,可就是…”
“就是什么?”余罪老想解决老爸的终身大事了,就是不知道心结何在。
“啧,她家丫丫不上高中嘛,那丫头可好吃懒做离她妈差远了,学习也不咋地,还不如你呢,你说现在都挤着花钱上大学,我想真娶你贺阿姨,不得让我负担这教育费么?”老余心疼地道着,实在难以取舍。余罪噗哧一笑,奸诈父子算计都很警,他揽着老爸道:“有道理…不过爸您想过没有,将来她要嫁人,那财礼费也低不了,二丫长得那么水灵,真要找个大款,您不发财啦?”
“那…不合适,投资风险太大。”余满塘摇摇头,猛然发现儿子和哥们一样揽着他商量婚事,气得老余一巴掌把儿子的手打掉,直训着:“大人的事,别乱插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呀?”
余罪笑了笑,一直嘿嘿奸笑,惹得老爸踹了两脚,嚷着他做饭去。一个做饭一个收拾水果,不一会上桌时,老余特地开了瓶酒,兴奋地问儿子:“怎么样?说说,刘局长是不是看上你了?”
“爸。”余罪眼一瞪,不耐烦地道着:“您看您把我造成这样,要个子没个子,要长相没长相,要送礼您也不是大户,您觉得人家能看上吗?”
“那怎么现在才回来?个子和长相就不用埋怨爸了,爸还不如你呢。”老余异样了,去了一下午,晚上才回来,还以为儿子和公安局长相谈甚欢呢。余罪边吃边道着:“机会倒是有,我考虑了好久,不过觉得有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有机会就上嘛,怎么,你还跟上你爸回来卖水果呀?”老余不乐意了,于是余罪把大致情况一说,不过警务上的事对于老余来说,远没有缺斤短两来得熟悉,听得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明白是,儿子是担心从事一线刑警有危险,老余想了想,摇摇头道着:“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一线刑警危险着呢。”余罪凛然道。
“你不是个胆小的啊,再说,电视上放的警察抓坏蛋,抓一个坏蛋一去就是一拨人,你傻呀,就往最前头冲?”老余立马斥着儿子,感觉这机会放过有点可惜了,余罪一听,给了个崇拜的恍然大悟表情道:“老爸你真聪明,不过你想过没有,那可是拍电视,哪个坏蛋也不会傻到等着你警察大队包围抓人家,真正的抓捕是小组制的,比如我们训练就是三个或五个人一组,否则没有机动性,这个情况下真遇上个敢动刀开枪的悍匪,那就不好说了。再厉害也怕不要命的啊。”
“那倒也是啊。”老余啧吧了杯酒,挠着唇边小胡子,半信半疑地道,看看酒意微熏,已经能独立思考的儿子,他点点头道:“那成,要危险,咱就不去了。反正现在没工作的多呢。”
余罪笑了,老爸的好处就在于,很容易被说服,虽然经常拳打脚踢教育儿子,但从来也都是没原则地支持儿子。说不去还真有点可惜,余罪把这事一剖为二看了,又凑上来和父亲商量着:“我觉得还是去合适,你看我想的对不对啊爸,要选拔走,肯定留在省城那个刑警队冲锋陷阵,可要选拔不走被淘汰下来了,面子上虽说不好看,可实惠呀,最起码咱也是参加过集训了,省厅要上看不上,肯定打回原籍,这时候好日子就来了,省城虽然是牛屁股,回汾西,咱们就是鸡头了,比一般人肯定要强…这就是先做牛后、再当鸡头。万一真进了咱这儿那个派出所、刑警队,不但省好俩钱,还早挣好几年前,真毕业回来,光实习转合同制都等一两年,还没准汾西公安局能不能进去。”
敢情是打着这馊主意,不过很对老余的胃口,老余哈哈大笑着道:“有道理,就你这得性,我倒不担心你被选拔走,就怕你在省城是牛屁股,回到汾西也当不了鸡头,还是鸡屁股。”
这话把余罪说得面红耳赤,打下就在一干同学的屁股后排着,不管是学习还是品德,实在走不到人前,唯一一次特招被警校选拔走,还是老爸咬着牙出了几万块,从招办贩子手里买的指标,学了几年就现在这当不当、正不正的样,就余罪自己觉得也实在堪虞。
儿子一糗,老爸呲笑了,他给儿子斟了杯酒,劝慰着道:“别想那么多,人还不就跟着奈何走,爸下岗时候你才一岁,一一下子没工资了,老爸觉得天都塌了,这不也过来了,过得还不赖呢,爸无所谓啊,你想留省城,爸就给你攒点房钱,要年景好,没准还能给你攒点老婆本…你要回汾西,那更好,你想住这儿,咱们就把房子翻修一下,要不想跟爸住,爸给你在市区买个房,大不了再受个十年八年,就要退休抱孙子了。”
“爸,都二十年了老婆都抱不上,都想抱孙子啦?”余罪笑着和老爸开了句玩笑,余满塘老脸挂不住了,吧唧给了儿子一巴掌,吹胡子瞪眼叫嚣,要不是为了养你这个小兔崽子,怕后妈虐待你,老子娶俩仨媳妇都够了。余罪给老爸斟着酒,恬笑着安慰着:“爸,您别老想我的媳妇…其实当务之急,是给您娶个媳妇,给我找个后妈,要不将来我媳妇不待见您,您一个人过我能放心吗?”
“这还算句人话…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老余释然了,和儿子碰了杯,仅仅是安慰了一下下,立马就紧张了,自言自语着,像在心算着一笔账,旋即又懊丧地道着:“儿呀,不行呀,现在娶媳妇和房价样,行情见涨,爸这几年攒的钱,凑合着能给你成个家,我总不能顾着自己成家,让我儿子打光棍吧,再说二茬进门的,不是亲生不是一条心呀…算了,爸就胡乱找个相好串门去吧,花不了几个钱。”
余罪吃得一口菜,噗地全吐出来了,“串门”是老一辈的说法,新一代叫泡妞,不过老爸泡的应该是大婶级别的了,估计是贺阿姨的多。无意中把心事吐露出来了,老余这老脸可是挂不住了,敲了儿子几筷子,义正词严地摆着家长架子训着:“以后不许和你爸讨论这问题啊…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以后得订个规矩啊,我的事你不能管,你的事,我能管。咱家就两口,不能你当家长吧?”
“爸,我没给您抢啊,我就说说…不说了,喝酒,那说定了,正月初二我就得走,集训差不多半年时间,管得肯定很严,保密协议上说了,未经许可,连电话都不能打。”余罪道,似乎对这个奸商老爸有点不放心的意思。
“走吧,走远点…知道你在警察圈子我好歹也放心,放我跟前我是看不住你,不是惹事就是闯祸,今儿还把人家警察车撞了,出去老实点啊,千万别闯祸。爸给你多带着生活费,到新环境给管事的塞点,让他照顾着你…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上学期走时候给你拿八千,怎么今天我看卡里的钱,没少居然多了七千多?不是又在外头偷谁讹谁了吧?”
老余安抚着,不料又想起了这事,以他对劣迹斑斑儿子的了解,还真怕他在外头手脚不干净。余罪稍稍迟疑下了,那钱有五千是解冰给的,还有一千五是贫困补助,至于平时警校本就不多的吃喝花销,有和鼠标和豆包开盘聚赌的本事,零花钱根本不用花家里的。他本来不想说的,老爸追得急了,他不耐烦地道着:“爸,这是贫困补助,学校给发的。”
“贫困?补助?”老余愣了下,家里早脱贫了,至于吗?
“这您就不懂了,国家现在对各大院校都有贫困生的补助,您是下岗工人,无业对吧,我又是单亲家庭,符合申领贫困补助的所有条件,反正是国家的钱,我总不能怕人笑话不去领吧?还别说啊,爸,你这身份现在很值钱,我每回上访被截住,把你的情况一说,下岗连安置费都没给,就说我们爷俩生活得多么水深火热…哎哟,截访的很客气,每回都把我送家门口…就是他妈的不给解决问题。”余罪笑着道,从小跟着奸商爸,世界观和普通人确实有点差异。时间久了,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不,老余一听乐歪了,直摸着儿子脑袋道:“哎哟,我儿子真聪明,对,脸可以不要,这钱可不能不要。我这辈子总结的经验就是啊,上不能靠国家,下不能爹妈,人得靠自己。”
对于老爸,余罪从来不吝赞美之词,把个水果摊发展成小果店,这人生得多大的成就感呐。
爷俩杯来盏来,吃了个饱嗝连连,喝了个醉眼蒙眬,即便醉了老爸也没忘记明儿一早还得补货,要早点睡,三四点钟就得起床呢,余罪把父亲扶进了卧室,盖上了被子,老爸的酒量可没有肚量大,三二两就灌晕乎了。
开了电暖器,定好时,看了眼这间零乱的卧室,心里的感触好多,这家里没个人收拾乱得呀,还跟十几年前一样,不像个家。床上呼噜声起的老爸鼻子一翕一合,闭着眼脸上还蕴着那么幸福的笑容。
“哟,老爸这是做梦贺阿姨涅。”
余罪心里暗道着,关了灯,轻轻地掩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