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小长安警车声嘶力竭地驶在高速上,驾车的郑忠亮一夜未眠,不过车上载着两位所长,他不敢掉以轻心,强打着精神开车,两位所长是接到通知上车走的,他们一路还纳闷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也不敢多问。据说是省里直接下来的命令,通知到局里报到,直接上车走人的。
此时天还未亮,薄雾冥冥的山区寒意颇重,所长后面的还坐的两位,蜷曲着,打着呼噜,像是累极了。快下高速的时候,夏朗派出所所长夏明辉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问着属于郑忠亮道着:“忠亮,到底什么事啊?”
“这个…这个…”郑忠亮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夹在中间不好受,虽然是同学吧,可级别差得太远,谁可知道解冰那一群人,能直接从省里搬回命令来,还让他负责联络。
“忠亮,你还对我隐瞒?是不是前几天,省里来外调的那几位?”夏所长问着,最有可能的是那几位。
“是不是咱们区里有什么案子?昨个晚上我怎么听说贺府牛头宴出事了,差点把人吃死?”东关派出所所长徐悦道,那个案子是110出的警,具体情况怎么样,他还无从得知。
“对,应该是这个案子。”郑忠亮道着,没敢说他在现场,想了想又不敢惹顶头上司,直劝着:“没事,夏所长,应该就是让咱们配合调查的事,这个事好像挺麻烦,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您也知道,咱们这行特别是刑警,一个比一个口风严。”
“那来办案的,都是你同学?”夏所长道。
“啊,一部分是。”郑忠亮道。
“哦,那就好,有什么情况通个气啊,毕竟都是省里来的,别有些事咱们基层作不到位了,让人家笑话。”夏所长道。
郑忠亮喏喏应声,不过心里暗道着,娘的,他们办的事真告诉你,你不笑话就够意思了。
天朦朦亮的时候,电话联系着,进了曲沃市区,这里是郑忠亮的老家,轻车熟路的,等到了外调组下塌的宾馆,却是已经天色大亮了,顾不上吃饭,直接进宾馆,解冰和赵昂川却是已经等在哪儿了,和两位所长握手寒喧,直请着上楼了。
郑忠亮却是嚷着解冰道着:“喂喂,解帅哥,车上还拉了俩呢?”
“送余罪习,三楼。37房间。”解冰头也不回了道了句。
两位所长奇怪了,没想到郑忠亮和省里来人这么说话,看解冰虽然年龄不大,不过气度不凡,夏所长剜了郑忠亮一眼,没当面指出来,直跟着解冰和赵昂川进楼了。
那俩是谁呢?
郑忠亮拉开后车门,抬腿踢了踢,李呆嘟囔着再睡着,李拴羊刚睁开眼睛,一个深呼吸迷迷糊糊地道着:“我闻到油条的味道了。”
郑忠亮一回头,咦,不远处还真有家卖油条的。他笑着问:“饿了?”
“能不饿吗?我们这几天一直三餐不继啊。”李拴羊诉苦道。李呆也醒了,揉着眼睛,车上睡姿不好,浑身疼,两人下车跺跺脚,做了几个扩胸,不过那样子实在可怜了,裹着黄夹袄、蹬着黄胶鞋,乍看像民工,细看更像民工。
这几日余罪把两人扔在屠宰场,还真是辛苦了,郑忠亮一手揽一个:“走,先吃去。”
李呆和拴羊感激不尽了,可一吃开,郑忠亮慢慢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好大一个错误,有点后悔了,李呆豆浆喝得唏唏律律,声响极大,眨眼两碗下肚了,又嚷着,老板再来一碗;李拴羊更凶,油条啃得话也顾不上说,吃的速度远远超过炸油条的速度了,连系着围裙的大妈也愕然地瞅了两眼。早点摊上食客更不用说了,都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们仨人。
就是啊,民工也不能饿成这样啊。
偏偏这两位一点也觉得周围异样的眼光,李呆吃得直抚肚子,惬意地道着:“吃得真饱。”李拴羊更雷,羡慕地问着郑忠亮道着:“城里人天天吃这个呀,生活真幸福。”
噗噗噗喷了好几个客人,摊点上一片笑声,不过郑忠亮看着冻得发颤、饿成这样的乡警,想笑也笑不出来。
美美的一餐直吃到打着饱嗝,人好歹有了几分精神,上楼找着余罪他们,两位乡警可是累到极致了,把拍的东西交给余罪,两人倒头就睡,隔壁董韶军带着李逸风敲门进来时,两个人已经打起了鼾声,几人悄悄退出了房间,出门郑忠亮就埋怨着余罪这狗屁所长当得,不拿下面兄弟当人。
“切,你发个屁牢骚,就呆头还是正式民警呢,乡里不如他的协警多了,一个月工资六百,干两年才能涨,还按时发不了,你信么?”余罪不屑地道着,现在对于贫富分化,他是相当有体会的。而且对于疲累更有体会,他指指一直坐在房间门口打盹的孙羿和吴光宇道着:“累吧,谁不累?看那俩货,快吃不住劲了。”
众人一笑,反倒把点瞌睡的孙羿吓醒了,他嘟囔着骂了句,下楼买早点的张猛回来了,巴掌扇着两人,一人递了一份,又往房间里昨晚带回来的嫌疑人送了两份,等回来了,孙羿和吴光宇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了。
吃着时候孙羿发现不对了,指着董韶军道着:“你…往远处站站,一看到你就想排泄物,消化不良。”
“都说了,吃饭时候不要说,还说!?”吴光宇气得骂了句。
众人笑时,余罪回头问着郑忠亮,听到两位派出所的所长已经来了,正和解冰他们商议着,估计是挂羊头卖狗肉,先以食物中毒的名义把事情先捂一阵子。不过那会议哥几个就没资格参加了,郑忠亮刚问了句解冰这丫混得不赖啊,都指挥上一干同学了。
这倒好,没人理他了,一人给他竖了根大拇指。余罪指着董韶军道着:“这案子和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关键是烧饼同志这个设计,相当好。”
“就是,还是文化人阴险。”李逸风赞了个。孙羿和吴光宇大致知道情况了,小声问着董韶军道着:“咦?韶军,你小子以前是干过这坏事?这不该是信手拈来的吧?”
“没有,严格地讲这不是我的首创,而是借鉴了一宗案子的手法。”董韶军道,看众人兴趣来了,干脆讲解着:“我实习的长安市有段时间一直发生这样的事,几位食客去吃饭,然后莫名其妙中毒送医院了,然后一检测,饭店里的食材果真出来现不变情况的变质,再然后,家属一闹一索赔,店主只能就范喽…这个案子后来是我的老师找出破绽的,变质的食物是加入了的阿脱品之类的微量化学物质,他侦破这起案子的时候,那个专靠这个敲诈勒索的团伙,案值已经做到一百多万了…简单地讲,这是碰瓷进化的手法。”
“不过这玩意是挺唬人的啊。”张猛想了想,道了句。酒醒了,怎么发生虽然不知道,可看样玩得比余罪好多了。
“不光唬人,用这办法讹人,一讹一个准。哎,董哥,回头教我怎么干啊。”李逸风神往地道,向文化人请教上了。孙羿却是斥着董韶军道着,你个贱人,去实习不好好学习,学犯罪手法。董韶军强调自己这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关键看你怎么用而已。吴光宇不屑了,直说什么攻玉,纯粹狗屁,有本事你写案情汇报上。
这当然是不行滴,董韶军憨憨一笑,看着余罪,期待余罪给个解释,不料余罪这时候不和他站一块了,奸笑着道:“别看我,韶军,作为你们中间唯一的领导干部,我是从来不支持干这种事滴…别说和我有关啊,我们乡警都是粗人,干不了这事。”
咦哟,把董韶军噎得直瞪眼,众人又被余罪的奸相逗乐了。不过玩笑归玩笑,这些带着灰色的细节,恐怕不足为外人道也。说话着,那边的碰头会开完了,赵昂川领着路,解冰陪同着两位所长出来了,郑忠亮准备载着两位所长回去,一行相随着下楼,众人收到了玩笑的态度,来了个面面相觑。
不管怎么看,解冰那气度足以堪当组长此任了,别说解冰,就和赵昂川这位老队员比起来,在场的大多数也得叫声师傅,于是有人看着余罪土不拉叽地打扮说风凉话了:“余领导干部,刚才怎么没参加会议呀?”
是孙羿,余罪伸手扇巴掌,他呲笑着躲过去了,余罪也有点讪讪地抹抹鼻子,自嘲地道着:“俺们乡警,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啊。”
没话找话喽,连李逸风也呲笑着,案子现在还没有全部明了,不过看形势发展,要依仗人员和技术都不缺的二队了,余罪叫着自己唯一的属下,准备回去休息会,可不料门嘭声一开,周文涓风风火火出来了,奔着敲解冰的门,敲了半天才发现好多人都看着她,她异样地问了句,众人一指楼下。她打着哈欠,向众人抛了个谜语问着:“猜猜,有什么进展?”
“锁定目标了。”
二队的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有秦海军的指认,有饭店的监控,这种事难不倒二队。
果不其然,周文涓扬了扬手里的资料,她不知道该给谁,本来想递给余罪的,不过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远远地一递,最近的董韶军接住了。他翻阅着,一下子凑上来一圈脑袋。
“丁一飞、杨早胜、陈拉明,孔长远。哇,一下子锁定了四个啊。”
“后面那俩是司机,乡警拍到的,三天前还有过交易,于向阳指认的。”
“那谁是老七?”
“丁一飞是,秦海军指认的。”
“那这个团伙究竟有多少人?”
“多着呢…我看看,哇塞,杨早胜居然是退伍军人?”
“那有什么稀罕,军警一类的人属于犯罪的高危人群…”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亏是这半层全部被外调组包下来了,没有外人,一下子锁定了四个人,前段时间的忙碌可有结果了,众人说着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喜悦。
“不对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了,又是余罪,他抢过资料,粗粗一览,是根据照片、车辆监控反查到了车主,以及牛头宴店主秦海军,于向阳的指认,可这里似乎那里有不对的地方,和余罪先前的料想重合不到一起。
“哪儿不对?这个老七是根据这辆猎豹车主信息追到他的,注册车主虽然是杨早胜,不过他们两周前在大同市有过一单消费记录,被兄弟单位查到了,两张监控画面…你看,是同一个人,和秦海军指认的相同。一个二劳分子,出狱一年零八个月,以前就在汾河劳改队服刑。”周文涓细细解释道。
这种事错误的可能性不大,现在的天网监控几乎覆盖到了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你和现代生活搭边,就完全有可能查到你的记录,手机、上网、银行卡、车辆出行,等等,可用于技侦的地方太多了。
“对,问题就在这儿,最早案发的时候,这个丁一飞还在服刑,怎么可能是他?偷牛有可能,但最初谋划这个犯罪模式,应该不是他吧?他服刑犯的是伤害罪,不是盗窃。”余罪皱着眉头道。
“客串一下贼不行呀?反正什么来钱就干什么呗。”李逸风白痴地问道。
众人一笑,余罪反问着:“是啊,总得有领路人吧?否则不教你,你会像在羊头崖乡那样偷几头牛回来?还有那么专业的药膏,你以为谁想熬就能熬出来呀?对,还有问题…这个履历,反映不出他有接触这种化学知识的可能。”
“那倒是。”李逸风被说服了,那个偷法,实在让人想像不到。董韶军也在皱着眉头想着,突然灵光一现道着:“把这个人让牛见山辨认一下嘛。”
“已经发回去了,上午就有结果。”周文涓道。
“不对,还是不对…习岔路了,我想想,怎么这结果让人这么意外?我怎么觉得这两人不具备组织跨市盗牛的条件呢?”余罪眼神迷离着,脑海里闪过一幕一幕,总觉得那里对不上号。
有人一思考,有人就发笑,和这帮狐朋狗友在一起,你别想正经八百思考成,孙羿说了,哟,余神探,你再组织一次碰瓷不就行了;吴光宇也说了,哟,还有人挑战技侦的排查结果。董韶军笑了笑,没有质疑余罪怀疑,到羊头崖乡跟这个案子这么长时间,他比谁都理解和了解余罪脑子里那些稀里古怪的想法。
“不对,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就即便他是老七,那他也不一定是主谋,是这个犯罪模式的首创着,不信打个赌,偷牛必须的那几样工具,他未必就制作得出来。”余罪想了想道,这个简单的盗牛案给他匪夷所思的地方太多了。
“什么不对!?”有人说话了,解冰和赵昂川回来了,远远地问了一句,等到了众人跟前,一挥手,让孙羿着守着,边看着周文涓资料,边通知着众人宣布几项事情。
第一件是到高速路接二队后续派来的队员,众人一听都懂了,这是时机合适,随时可能进行抓捕。第二件分配了一下任务,随后要和地方派出所、公安局配合,以“食物中毒”的名义,彻查翼城市各屠宰场的货源。看有多少人涉案。第三件…有点为难,解冰放下了资料看了余罪一眼,这几位乡警却是不好打发了。
用,他没指望,他根本没敢想指挥这位同学。可不用,又没个合理的借口把这几位乡警请到冷板凳上,他刚一踌蹰,余罪先发言了,直道着:“解组长,我们忙了好几天,就别给我们派活了,我们休息休息吧。这两个知情人,我们负责看着。”
“哎,好,那你们看家吧,秦海军、于向阳暂时滞留在这儿,一定帮他们稳定情绪,别出意外…其他人,准备一下,跟我走。”解冰说话着起身了,他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不过众人一瞅余罪那懒洋洋的样子,都给了个不悦的表情。
就是嘛,正经八百开始忙了,他倒想着偷懒了。
众人趿趿踏踏地起身,各自准备去了,连董韶军也跟上了大队伍,他很同情地看了余罪一眼,做了个鬼脸。人一走,屋子里顿显得空空荡荡,除了余罪,除了不招人待见的李逸风,就剩下个还在停职的张猛了,半晌李逸风才冒了句:“所长,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排挤你呀?把我也捎带上了”
张猛一笑斥了李逸风一句你算老几,架得住排挤你么?二队的刑警天生有一种优越感,即便是市县的同行都不在眼里,何况你个乡警,他笑着看余罪有点尴尬的表情,突然问着:“我怎么觉得你和的感觉一样?”
“你什么感觉?”余罪问。
“巨失落呗,妈的辛辛苦苦地办案,到头来,一句话就否定你了,我这段时间就想,咱们图什么呀?”张猛道,不是牲口哥没有思想,而是不轻易表白罢了。
一听这话余罪不悦了,直道着:“你打人,你是犯错的,咱们的感觉怎么可能一样?”
“拉倒吧,你下药、讹人、坑人,比我打人无耻多了。”张猛辨道。
“我那是为了办案,找出线索,你那是纯粹为了发泄,这上面本质是不同的。”余罪又道。
“可结果是相同的。”张猛笑着,一指兄弟仨道着:“那,咱们坐一块了。”
余罪一愣,又自嘲地一笑,李逸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看看那位,突然迸了句:“你俩说话,很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呐。”
“滚蛋!”余罪和张猛,同时向李逸风喷了两个字,不过一喷才发现,果真很像。相视一笑,张猛换了个口吻道着:“我觉得好像解冰对你有成见,不过说实话,我也挺佩服他的,咱们一届的同学里,他干得最好,而且从来不像这样办案。在人家身上,还真没发现有那怕一点违法乱纪的事情,我觉得他是比你强。”
“成见…呵呵,我还对他视而不见呢。”余罪笑了笑道。他起身回屋了,懒洋洋地撂了句:“我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如果那位偷了几年,蹿了几市,连手下都不知道他真名真姓的老七就这么容易落网了,那我太失望了。”
说着拍上了门,果真去休息去了,张猛和李逸风面面相觑,李逸风很不理解地问张猛道着:“猛哥,早抓住不好吗?有什么失望的?”
“这就像我和你打架,胜负太没悬念,没意思。胜了都胜之不武,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玩得才有意思。”张猛道,对于刑警这一行,干得就是斗智斗勇,越强的对手才会有越强的兴趣。否则就较量起来就索然无味了。
“那这个老七是吗?”李逸风好奇地问,此时好像连他也有兴趣了。张猛蹙眉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逸风换了个口吻道着:“这样,您说解组和我们余所长,谁能拿下来这个案子吧?”
“这没法说呀,要论出任务,解冰是无可挑剔的,指挥有方、精通电脑、熟悉业务、大部分的技侦设备都难不住他,我跟他出了几次任务,都完成的很漂亮。在我们二队,队长基本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啊。”张猛酸酸地道,不过说得很中肯,再怎么说,人家的优秀也是煅炼出来的。
“那我们所长怎么样?”李逸风好奇的问。
“呵呵…你们所长,我以上说得那些优点,他一点都不沾。”张猛呲笑着道:“他整个一警务不通、狗屁不懂,只会喝酒闹事整人,实在没法看好他呀。”
李逸风一听,乐得笑得眼眯成一条线了,笑了好半天才竖着大拇指道着:“这个评价很中肯,看来猛哥你对我的偶像很了解,说说,反正闲功夫多着呢。”
两人相视笑着,说着余罪在羊头崖乡的种种,终于找到消遣郁闷最好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