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长官,谢谢你救了我。”飞行员说。
多利安用自己的刀子割下一片烤糊了的肉,囫囵咽进肚里:“别提这事了。我是认真的。对谁都别说。”
飞行员犹豫了一下:“好的,长官。”
他们默不作声地吃着,不一会儿肉上最好吃的部分就吃完了。
“这让我想起了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跟我爸爸去野营。”
多利安真希望这多愁善感的蠢货能闭嘴,要不干脆昏过去。他又看了看这人的伤口,从周围感染的迹象来看,他肯定会丢掉这条腿了……这还得他能撑到明天早上。想到这些,多利安做出了回应:“我父亲从不……野营,压根儿不去。”
直升机飞行员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多利安继续说了下去。
“他在军队里做事,他对此感到非常骄傲。自然,他的兴趣都放在了伊麻里国际集团上,尽管我小时候那更像是他加入的一个俱乐部,一个社会团体。后来它才成为一项事业。我们曾经一起做过的事情大概只有参加阅兵。第一眼看过去,我就知道我将来想要做什么了。我看着皇帝49的那些个士兵排列成行,踏着进行曲前行。我胸中的心脏合着他们音乐的节拍跳动。”
“真了不起,长官。你那时候就知道你想要做个军人了?”
多利安那天晚上就对他父亲说:我想要走在队列前头,爹地。请给我买个小号。我会成为皇帝的军队中最优秀的号手的。多利安在那根管子里的重生消除了他腿上和腰部的伤疤,但他父亲给他的那顿痛打还留在他的记忆里。迪尔特,这世界就是这样对待号手们的。
“是的。我那时候就知道了。一个军人……”
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成为了什么?1986年他从那根管子里出来的那天。他已经不一样了,他变成了阿瑞斯。是的,现在看来这点如此清晰,但——
“等等,长官。你刚才说皇帝的部队?”
“没错,这事情……说来话长。现在,闭上嘴,休息一下,这是命令。”
多利安半个晚上都醒着,只睡了个把小时。但他醒来的时候觉得精力大大恢复了。第一缕阳光在东方出现,森林里处处都活跃起来。
多利安醒来时就有了个主意。为什么之前他没想到?要让这主意有成功的机会,他需要迅速行动。
他悄悄走到飞行员身旁。飞行员的呼吸很轻,伤口上的血还在往森林的地面上渗,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黑红色的血泊。他时不时抽搐一下。
多利安从他身边走开,在一块岩石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倾听着周围的动静,试图分辨方向。等他确定之后,他检查了一下手枪,然后出发。
多利安透过灌木丛能看到两个柏柏尔的部落民。一个睡在地上,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个军官,睡在帐篷里。他相当肯定这里只有两个人;只有两匹马在附近,系在一棵树上。
在燃烧的火堆旁放着一把大砍刀。多利安准备用这把刀下手,枪声会引来注意,而他现在不需要被人注意。两个睡着的柏柏尔部落民不成问题。
多利安又踢了那匹马一脚,它静静在林间穿行。回到营地里后他得先打个电话,把撤退时间提前。骑着马他和飞行员能多快到达那里?或者更应该问的是:那个人还有多长时间?多利安希望自己能知道,那会成为最终底线。这两匹马会救回飞行员的性命的。他又踢了马一脚,它对这指挥做出了反应。他把另外一匹马的缰绳牵在身后,那匹马跟着他们的步调前行。令人惊奇的动物。
靠近营地之后,多利安勒马缓行,然后不等马停下就跳下马背。
“嘿!起来了。”
多利安边说边朝卫星电话走去。
飞行员没回答。
多利安停住了,不要。他转过身。他知道他会看到什么,但他还是朝着他的同伴跑去。他用两根手指按住飞行员的脖子。他摸着冰冷的皮肤,知道自己不可能摸到任何脉搏,但他仍然把手指在上面放了一会儿,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睛。
多利安一阵狂怒,他几乎要冲这个男人的尸体一脚踢过去。他想跪下来,用拳头打他的脸——因为他居然死了,因为他居然耍了自己,因为……所有一切。他站了起来,两匹马被吓到了,退开几步。一匹马嘶鸣一声,跳了起来。愚蠢,臭烘烘的兽类。他转过身想踢一脚,但它们躲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没关系,他会把一匹马驱策至死,然后换乘另外一匹,把它也累死。
他朝卫星电话跑去。
“先遣舰队。”
“给我接威廉姆斯舰长。”
“表明你的身份。”
“你他妈的以为我是谁?这些天你们接到了很多打错的电话吗?叫威廉姆斯接电话,要不等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会把你撕成上下两截!”
“稍,稍等,长,长官。”
两秒钟之后。
“我是威廉姆斯——”
“修订时间表。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到达登陆区。”
“我们到达那儿最快是——”
“一个小时之内!一个小时,或者更早。他们洗照片能洗那么快的。你最好他妈的也在那之前滚到那儿去。如果我得自己一路走回舰队,你的寿命就会骤然缩短的,舰长。”
大卫听到舰长在叫喊着要直升机紧急起飞。
“我们会……按时到达的,长官。”
“那个女孩——”
“我们好好照顾着她呢——”
“让她消失。”
“你是想——”
“我不管她去哪里,总之等我回去她最好是不在那里了。”
多利安挂断了电话。
他骑上比较近的那匹马,用尽全力踢下去。
CHAPTER 59
地中海上
休达海岸外某处
“是肖杀了他。”大卫断然说道。
凯特缩了缩身子,朝他们卧室关着的门瞥了一眼:“小声点。”
“为什么?他知道是自己干的。他也知道我知道这点。”
凯特望着他的眼睛。他十分愤怒,她从他的身上能看出这点,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这点,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这点——在更深的层次上。就仿佛她的一部分在他的体内,反之亦然。愤怒仿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渗透到她的体内,就像是一条沥青高速路上散发的热气。她感到这愤怒在感染着她,感到她自己正在努力坚持抵抗,下意识地准备好再次战斗。所有一切都失去控制了。她必须制止这种状况,必须找到新的出发点。凯特决定了:她就从大卫开始。她需要他,想要他,没有他的话她什么都做不到……没有他的话她什么也不想做。
大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着——凯特能感觉到,他脑子里全是些阴暗的想法。她伸出自己的手,等大卫自己撞上她的手,然后一言不发地把他牵到床上,让他坐下,自己蹲在他前方。
“我希望你能跟我谈谈。好吗?”她双手捧住他的脸。
大卫仍然低头望地,回避着她的眼神:“我会把他们一并打包的,包括卡茂,只是为了以策万全。我们会让他们下船。在哪里都行。食物只供我们两个人吃是绰绰有余的。然后我需要跟英国人和美国人联系。”他摇了摇头,“斯隆的舰队就在摩洛哥海岸外不远处。为什么他们还没有过来?在等什么?我们可以迅速打完这场仗。他们是不是没燃料了?飞机也许是,但他们有核潜艇——有很多啊。我们可以干掉敌人的舰队,然后我们就开始包围伊麻里营地,就地审判战犯。动作要快。”
“大卫——”
他仍然不看着她:“这听起来很残忍,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也许这就是一切的意义所在:这场瘟疫。它是终极的考验,是提升,是审判日,人们被暴露出各自的真面目。你应该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凯特。是的,这是场考验,是个机遇——一个净化世界上所有不道德的、没有价值的、对自己的同类没有同情心的人的机会。”
“人们处于绝望中,他们的行为并非本意——”
“不。我认为瘟疫只是揭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让大家能看到他们是会帮助不幸的人们,还是会转身抛弃自己的同类,抛下他们等死。现在我们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了。我们要把所有的伊麻里和伊麻里的支持者包围起来,然后消灭掉他们。之后的世界会更好。一个和平之地,一个人们彼此关心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
“大卫,大卫,这可不像你。”
他第一次抬头望着她:“嗯,也许这是新的我。这是个业内笑话。”
凯特咬咬牙,她很想抽他一巴掌:“你听起来简直像是我认识的另外一个人。他想要减少世界人口,消灭那些不能成为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类的人。”
“嗯……也许斯隆的观点是对的,仅仅是‘执刑’错误。这是个双关语。”
凯特真是要爆发了,她闭上眼睛。她必须扭转这场争论,改变谈话的方向,鼓励他坦白,好搞清楚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只关注事实。她隐隐约约听到大卫又在嘟囔着什么。
“我是说,那些潜艇是不是出了问题。要不然他们完全可以发射巡航导弹来——”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攻击伊麻里舰队。”
“等等。怎么回事?”
“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必须先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日复一日,坐办公室。”
“我是认真的。”
“好吧。让我们看看……从哪儿说起呢……斯隆杀死了我——实际上,杀了我两次。”他拉起自己的汗衫,“你看,伤疤都没了。”
露出的皮肤光滑得好像初生的婴儿。凯特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事,他们那时候在……她用尽自己的每一分意志力才抑制住从他身边逃开的冲动。他到底是什么?
“我……我不明白。”
“你也加入不明白俱乐部啦。不想听下去了吧?”
“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好吧。大卫·威尔第二次死掉之后,我理所当然地复活了,在一间神秘的亚特兰蒂斯建筑里醒来。嗯,既然是亚兰特蒂斯的东西,你知道,这就完全合理了。那儿只有一条出路,我就像只被困在迷宫里的老鼠。然后刚才说的这迷宫把我扔到了休达外面的山上。”他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仿佛在回忆那时的情景,“太可怕了。那是一片烧焦了的废土,我所有恐惧的总和。我之前极力想要阻止的一切:伊麻里,多巴计划,全都摆在了我的面前,以最恐怖的方式。我完全失败了,眼前的那一切简直是不真实的。伊麻里巡逻队抓住了我,把我带进了基地。然后我看到了基地的性质,看到了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
凯特点点头:“然后你决定要和他们战斗。”
“没有,起初没有。我对此感到羞愧,非常羞愧。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出那个集中营,找到你。”他看着凯特,在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她爱上的那个男人。他强壮而又脆弱,而且是……大卫。
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哪里,漫无头绪,不知该从何找起。之后我才决定投入战斗,占领基地。”
“大卫,你改变了很多。”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杀死了数以百计的人们——见鬼,我甚至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大多数都是当时想要杀死我或者我的队友们的坏人——嗯,基本上都是,只有少数例外,我用狙击枪射杀的几个。休达和以前不同,这跟服从命令杀人是不一样的。是我制订了计划,让一些人接受了我的计划,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是我按下了按钮,一下就杀死了好几千士兵,把那片土地化为战场。是我制造了这场大屠杀,而且我认为那是正当的,认为他们活该。而且我想要结束战斗。我感到心中有一股烈火般的冲动。我还想杀更多。我想要把他们全都消灭掉。趁现在就杀,能杀就杀。”
凯特明白了。她在直布罗陀离开了他;他在休达决定进行战斗。伤口不会一夜之间痊愈,他的怒火也不会一夜之间消失。但现在有个机会,有扇能让她从中穿过,接触到他心灵的窗口。大卫在床上烦躁地挪动着身子。他现在很脆弱,凯特觉得自己下面要说的话将会决定“他们”的未来,多半也会决定其他很多人的。她平静地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大卫。”
他转过头来,但什么也没说。
“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世界人口中有90%将会死去。”
“什么?”
“是瘟疫,它发生了突变,在德国发生了一次爆炸——”
“是斯隆。他从南极洲那边的建筑当中带出来一个手提包。”
“在那个手提包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发射出了一个辐射信号,扫过全球,这个辐射改变了瘟疫。现在对它没有任何防御措施,兰花素已经失效了。世界上的每个国家都面临大面积感染和死亡,它们正在崩溃。但我想我能找到疗法。马丁之前一直在和一个叫‘统一体’的秘密组织一起工作。组织里包括疾控中心的人。我认为他很接近于找到疗法了。我手上有他的笔记,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认为——”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必须要说的一件事。我爱你,大卫。我对于在直布罗陀不辞而别伤害了你感到抱歉,我对于没告诉你基冈的事情感到抱歉,我对于不信任你感到抱歉。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无论发生什么,从今往后,你和我会携手共度。还有,我要郑重声明,我不在乎你死了多少次,也不在乎你身上多了或者少了几个疤。”
大卫吻了她的唇,感觉跟在直布罗陀的那个吻一样。她似乎能感觉到那股暴怒从他体内消失了,仿佛这个吻拧开了某个压力阀门,之前里面的高压都快爆炸了。
他们的唇分开之后,他望着凯特,温柔回到了他的眼中。
“还有一件事:我会服从你的命令的。”
“实际上……我觉得也许暂时该由你来发号施令。我这人……太看重眼前的事,缺乏宏大视角。还记得我刚才说的有些话吧。”大卫摇了摇头,“在这件事上,我说的那些话可不怎么明智,甚至完全是非理性的。而你看起来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思考,我来战斗。”
“这事我做得来。”
大卫站起身,朝卧室四面张望着:“神秘游艇谋杀案,外加全球末日倒计时。双重约会地狱啊。”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无聊。”
“只是想让你保持对我的兴趣。接下来,你想先应付哪件事?瘟疫还是谋杀马丁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