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他们打个电话。然后这么说……”
凯特拨通了统一体的电话。布伦纳医生?——不,没什么问题。我想请你帮个忙。我需要你和英国情报部门联系,问问他们是否有个叫作亚当·肖的军官。另外,能不能向世界卫生组织问问一个叫作亚瑟·雅努斯的医生的信息?——是的,这些信息很有用——好的。等你搞清楚以后立刻给我回电。这事情非常重要。
保罗·布伦纳医生挂上电话,看着记下的名字。肖,雅努斯。那艘船上发生了什么事?凯特有危险吗?
他现在实际上觉得自己跟她关系相当亲密了。几周来他一直在视频里看着她,而后他终于跟她的真人交谈了。他希望凯特平安。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他在世卫组织和英国情报机构的熟人。两边都答应说他们一旦有结果就会立刻回复他。
保罗还有个电话要打——他希望能打那个电话——但先要等着交响乐,等着它给出结果。
他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走进疾控中心办公大楼的大厅。这里的气氛压抑,所有人都工作过度,精疲力竭了。士气很低,这很正常:他们在寻找瘟疫疗法上毫无进展,看不到任何希望——一直到不到半小时前凯特打来那个电话之前都是如此。
交响乐还要多久才能出结果?如果通过凯特和她的团队发来的研究数据真的能找到疗法的话……
“兰花”指挥中心的玻璃墙分开来,两片玻璃朝两边滑去,让他从中通过,狭小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把头转向他。这地方看上去就像是间大学宿舍里的自习室,而且是一群学生已经塞在里面过了两个月:会议桌横七竖八地乱摆着,四处都是笔记本电脑、成堆的稿纸、地图,被咖啡弄脏了的报告,还有里面的咖啡喝到一半的一次性纸杯。
他们脸上的表情告诉了保罗他想要知道一切。
墙上挂着的四面大显示屏证实了这点。它们上面都闪动着一行文字:确认一种疗法。
他们之前看到过这行字很多次了,每次他们的庆祝都会比前一次低沉几分。但这次的气氛不同,所有团队成员都涌向保罗,所有人都激动地谈论着新数据和下一步行动。各个研究站纷纷被提名进行下一步研究,又纷纷被否决。
“我们就在这里试,在我们自己人身上。”保罗说。
“你确定?”
“我们有些人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朝安乐死计划最后期限的倒计时瞥了一眼。还有不到四个小时了,不能再等下去的人有很多。
但他希望在把这疗法推向全世界之前先确定一下,他必须要打一个电话。
在回办公室的半路上,保罗在临时医院停了一下。
他站在妹妹的床边。她的呼吸很轻,但保罗知道她认出了自己,她朝保罗伸出了手。
保罗靠过去握住了妹妹的手,她的手上没什么力气。
“我认为我们找到办法了,伊莲娜,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感到妹妹握紧他的手,力度那么轻微。
保罗拿起电话。几分钟之后,他接通了白宫战情室。
“总统先生,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疗法。我们非常看好其前景,我请求您暂缓安乐死计划。”
CHAPTER 69
地中海上
阿尔沃兰岛附近
“要多久?”大卫追问道。
“布伦纳说他会尽快给我回话的,统一体他们那边也很忙——”
“我们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到阿尔沃兰了。等我们到那里之后,我就必须把肖和卡茂武装起来,科学家们也要有所安排。我们必须要搞清楚他们中是谁杀了马丁并且弄坏了船。”
凯特坐到床上,她知道如果他们开始讨论凶手,结果只会是又吵一架。而她不想吵架,不想跟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她一把扯掉自己的汗衫,丢到椅子上。
大卫的眼睛亮了。他拔出手枪,塞到枕头下面,他脱掉自己的汗衫,然后脱下裤子。
他朝凯特走去。凯特吻了吻他的肚子。他把她推倒在床上,爬到她身上。
一瞬间,整个外面的世界仿佛都不复存在。她忘了瘟疫的事情,忘了伊麻里,忘了马丁的笔记,也忘了船上的凶手。大卫。这一刻她只想要他,对她来说他是世上唯一重要的东西。
甲板下面热得像火炉,但大卫懒得去开空调。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光着躺在凯特旁边。他们俩身上都全是汗。大卫的呼吸比凯特先平缓下来,但两人谁也没说话。
时间仿佛凝滞了。他们俩盯着天花板,大卫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最后凯特转向他,吻了吻他下巴底下。
宁静的一刻被这一吻打破了,然后大卫问出了一个问题,和布伦纳通话之后他一直在避免想到这个问题:“你觉得这样有用吗?统一体得到了雅努斯和常的研究结果,然后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把它们拼到一起’,就像是《三角力量》里面那样,然后神奇地就得到了疗法?”
“三角力量是什么?”
“你开玩笑吧?”
“是什么?”
“《塞尔达传说》61里的。”大卫说,“你知道的。林克收集三角力量,救出塞尔达公主,拯救海拉尔王国。”
“我从没看过这片子。”
“唔,这是……是个电视游戏,不是电影。”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塞尔达传说?这比马丁的密码内容更让大卫震惊。但……明天再讨论这事好了。她搞不好连《星球大战》和《星际旅行》都分不清。如果几个小时之后他们都还活着,他看来要有很多教学工作要做了,“好吧,忘了塞尔达吧。我的问题是,这样能行得通吗?你怎么觉得?”
“我觉得必须行得通。我们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大卫恢复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问那个问题到底想要干吗。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担心、恐惧。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是为了别的东西,一种他捉摸不透的感觉。
凯特又坐了起来:“你对船为什么会了解那么多?”她在试着转移话题。
“我以前在雅加达有一艘。”
“我以前可不知道秘密特工们有空闲玩游艇什么的,”她半开玩笑地说。
大卫笑了:“那不是用来娱乐的游艇,我向你保证,不过本来可能是。我买它是用作逃亡计划的道具——以防万一。而且最后的确用上了,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我记不得,我倒是想能记得。”她扯了扯床单。
她说得对,大卫这才想起来。在审讯她的过程中伊麻里给她打了药,他救出她然后一起逃走的经过她几乎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处理它?”她问道。
“那艘游艇?送给了一个雅加达的渔民。”他笑着望向远方,“不过那船可真不错啊。”这一刻他有些好奇:那艘船现在在哪儿?哈尔托是不是带着他全家从爪哇主岛搬到了某个小岛上?爪哇海上有几千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他们在那里大有机会幸存。哈尔托可以去打鱼,他的家人可以去采集植物。瘟疫不会传染到那里,伊麻里也不会去荒无人烟的岛屿上追捕这么几个人。如果世界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他们可能会成为地球上最后一批人类。也许这样子世界会更好。单纯的人们继承了整个地球,过着历史上99%的时间里人类过着的那种生活。
“你在哪里学的驾船?自学的吗?”
“我父亲教我的。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经常带我出海。”
“你跟他讲话多吗?”
大卫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不,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死了。”
凯特张开嘴想要道歉,但大卫打断了她:“没什么,过去很久了。1983年,黎巴嫩。我那时候七岁。”
“海军陆战队兵营被炸那次?”
大卫点点头。他的目光飘向那套伊麻里制服,看着制服上代表上校的银色橡树叶肩章。“他当时三十七岁,已经当上了中校。如果活着他可能会升到准将甚至更高位置。那是我童年的梦想。我一直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穿着一身海军陆战队制服,肩膀上扛着一颗将星屹立。真滑稽: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能看到我在自己想象中的那副样子,太有趣了。人们在童年时的梦想多么清晰,之后的生活又是多么复杂。一个单纯的志向变成了成百上千的心愿和各种细节——大多数都是关于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样的人的。”
凯特把目光从大卫身上移开,然后在床上转动身子,躺到他身边,眼睛看着别处。
这是她给他独立空间的方式吗?大卫不知道,但是他喜欢有她在身旁,喜欢她柔软的肌肤挨在他身上的感觉,喜欢她温热的身体传到他皮肤上的热度。
“下葬的那天,我母亲把叠好的国旗带回家,放在了壁炉上。那之后二十年它一直在那里,放在一个三角形的黑木箱子里。箱子上刷了好多层油漆,有个玻璃门。她在边上摆放了两张照片:一张父亲穿着军服的半身相,还有一张是夫妻俩一起拍的,在热带某个地方,他们脸上满是笑容。那天屋子里塞满了人,他们一直在说一样的话。我走进厨房,拿出个我能找到的最大号的黑色垃圾袋,然后把我的玩具塞了进去——所有的兵人、坦克模型,以及任何和军队哪怕有半点间接关系的玩具。然后我回到我的房间里,整整玩了三年任天堂游戏。”
凯特温柔地吻了吻大卫的额头紧挨着发际线的地方:“《塞尔达传说》?”
“《三角力量》我打了似乎有几百万遍。”他望着凯特笑了,“然后,有一天,我开始对历史非常感兴趣。我读遍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历史读物。特别是军事历史方面的,尤其是欧洲和中东的。我希望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赖活着,也许我是在想,历史教师可能是全世界最安全的职业,历史课堂可能是这行星上离真实的战场最远的地方。但911发生之后,我只想做一个战士。就好像我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我是想要复仇。但也是想要做我认为我能做好的事情——我天生就适合做这行,但我一直在害怕。也许男人终归不能逃脱自己的天命。无论你做什么,人们也无法改变自己真正的本性。它潜藏在人们内心深处,好像已经死了,被埋葬了,但其实一直在驱策着你前行。”
凯特什么也没说。大卫很高兴她没说什么。她只是把身子贴得更紧,把头靠到了大卫的颈窝里。
过了一会儿,大卫感到凯特的呼吸放缓了。他知道她这是睡着了。
他吻了吻凯特的前额。
嘴唇离开凯特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么疲惫不堪。讨论马丁的笔记让他精神疲惫;和凯特一起的那段时间让他身体疲惫;告诉她那些以前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让他感情疲惫。
他从枕头下面抽出枪,放在自己身边伸手就拿得到的地方。他瞧了瞧门口,如果有人开门他会听得到的。如果有人来袭击他们,他来得及反应。他只要眯一小会儿。
CHAPTER 70
大卫睁开双眼的一刻就知道,自己回到了地中海边那栋别墅里。凯特站在他身边。走廊尽头,一扇拱形木门若隐若现。他们右手边是两扇开着的门。光线从门里涌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大卫对那些门和门后的房间都有印象——他曾经在这里看到过凯特。
这是她在做的梦,我在她的梦里边,大卫想道。
凯特走到走廊尽头,朝着前面的门伸出手去。
“别。”大卫说。
“我必须去。答案就在门后面。”
“别去,凯特——”
“为什么?”
大卫一直非常害怕。在梦里他知道了为什么:“我不想任何东西发生改变,我不想失去你。我们就待在这里,待在原地吧。”
“跟我来。”她打开了门,光明淹没了通道。
他疾步追上去,冲进了门里——
大卫在床上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用力呼吸。
他刚才把凯特从他身上甩了下去,但这样她都没醒。
他把她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凯特!”
她在冒汗,脉搏微弱。她正在发烧,而且失去了意识。
我该怎么办?去叫个医生来?我不能信任他们。恐惧攫住了他的全身——他从没感到如此程度的恐惧。他把凯特搂进怀里。
让凯特大吃一惊的是,门外居然是露天。
她回头朝门望去,但——她背后没有门,只有一艘巨舰高高耸立。她站在一片海滩上,那艘船停在岸边,两边沿着海岸线伸展开去。不知怎么的,凯特就知道了那是什么——阿尔法登陆艇。这个世界上的原始人类将来会把它叫作亚特兰蒂斯。
这不可能,凯特想。这是七万年前,多巴大灾难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她的头盔里响起:“最后记录到的生命信号就在山那边,转向二十五度。”
“收到。”她听到自己边这么说边起步,飞速越过满是火山灰的海滩。
在山脊上,她看到了它们:黑色的尸体。从山谷一路堆到一个山洞的入口。
她越过那段路,进入了山洞。
她的环境服上的红外感应器证实: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面前的显示屏上闪出了一个红点。一个幸存者。她靠近了些。
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身就看到一个大个子男性,一个非常强壮的个体。他手里抓着某样东西,朝她猛冲过来。
她握住自己的电击棍,但那个男人停下了冲锋。他倒在那个女人旁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一块变质了的肉。女人狼吞虎咽起来。
凯特这时才发现,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另一个生命信号。一个婴儿。已经发育了两百四十七个本地日。
那个男人倒在了洞壁上。他是这个部落的首领吗?很有可能。他们俩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山洞里。他们这一物种也就此灭绝。
这也是我所属的物种,凯特想。他们是我的同类,可能是最后的两个了。只要进行一次基因改变,我就能拯救他们。我不能坐看他们死去,我不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