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并不是不识眉眼高低的人,他硬着头皮当着我父母的面问问题,完全是在履行职责,关键问题谈过之后,便带着歉意向我父母笑笑,把一束红白相间的康乃馨放在我的病床床头,说:“这是重案队的同事托我带来的,祝你早日康复。”
我老爸笑吟吟地说:“好,好,淑心和她妈妈一样,最喜欢侍弄个花啊草啊的。”
天啊,沈恕居然送我一束鲜花,真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这么冷冰冰的人,他的世界里除去追查血案就是勇擒凶顽,怎么可能有鲜花这样温馨物种的一席之地?我宁愿他送我一筐香蕉苹果,这样还自然些。不过无论怎样,毕竟是同事间的一份心意,我勉强笑一笑,向他表示感谢。
沈恕在此案侦破后总结案情时向我透露,虽然我在病床上未能给出更多有追查价值的信息,但我遇袭事件本身已经使得案情大体明朗起来,也坚定了沈恕拿下此案的信心。重案队多管齐下、步步逼进的措施已见成效,凶手无法再安居于幕后,无法像案发时那样愉快地欣赏警方被他耍得团团转。在警方的挑战下,凶手被迫接招,出手多了,自然就会露出破绽。
沈恕认为凶手在这次袭击事件中暴露出的疑点是,凶手怎么会知道我在追查事情真相,又怎会一路跟踪我到钱家老屋?只有一种解释,凶手就环伺在我们周围,一直在窥探我们,对我们调查此案的进程有所了解。这就极大地缩小了凶手的范围。案子已经到决战阶段,警方和凶手的弦都已张到最满,一触即发。凶手觊觎的楚原晚报社的杀害对象目前还安然无恙,这场较量究竟谁输谁赢?
被凶手夺走的四本日记里,究竟记载着怎样惊人的秘密?目前可以断定,苏南、林美娟和楚原晚报社的潜在受害人,遭遇杀身之祸的缘由是一件遥远的往事。而这件往事为何一直隐藏到今天才被揭开?如果能掀开这个盖子,案情就会真相大白。
15.血腥雨夜
2001年9月1日。暴雨。
江华大学。
我在住院的第二天就回家了,毕竟年纪轻轻,又没受外伤,不大好意思赖在医院里。在家又休养两天,我就回到市局上班。
我到老屋去寻找日记的前因后果,仅向沈恕一个人说起过,所以同事们只知道我遭遇袭击,并不了解更多的内幕,否则我真的无颜回去上班,更不知该怎样面对陈广。不过按理说,陈广在营救我的过程中也起到重要作用,表面上算是对我有恩,不管心中与他有怎样的隔阂,我还是亲手烤了一个他喜欢的巧克力蛋糕,给他送到办公室去。
陈广很高兴,破天荒地嘘寒问暖了一阵,又叮嘱我好好休息,这几天他尽量不给我安排外出的工作。
如果他知道我去老屋是为了揭开他极力掩饰的伤疤,他会怎么想?当然,也可能他早就猜到了,却还能做到不动声色,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这就是陈广,城府深不可测。
下午下班前,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那密集的雨丝渐渐牵扯一条条透明的长线,把天和地连在一起。因当晚将有暴雨袭击本市,陈广通知科技处的人早点下班,晚上若没有要紧事尽量不要外出。
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雨越下越大,豆粒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敲击。室外地面上早已流淌成河,我的心里也波涛起伏,不断回想起苏南和林美娟遇害的雨夜,以及我遭遇袭击的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又是雨夜,千万别再出事才好。
我在床上折腾了一个来小时才似睡非睡地闭上眼睛。蒙蒙眬眬中,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地把手机抓在手里,没等对方说话,先没头没脑地问:“又出事了?”
“沈队说请你马上到命案现场来,就在江华大学旁边的那块空地。”是于银宝的声音。
我的手一颤,险些把手机掉到地上。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该死的凶手,忍了一个多月,终于又开杀戒了。
我没有前两次出现场前的紧张和惶恐,而是感到无比气愤。凶手的肆无忌惮,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向警方挑衅,漠视楚原市15000名警察的存在。如果不能拿下这起案子,楚原市警方将颜面无存。
我在到达现场后,才断断续续地从重案队探员们的交谈中获悉案发经过。
当晚8点钟左右,正是大雨如注的时候,沈恕和值班民警管巍、于银宝各自冲了一碗速食面,稀里呼噜地才吃完,电话铃就响起了。
于银宝接起来才说一句话,立刻变了脸色,捂住听筒告诉沈恕:“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家伙,语气很紧张。”
沈恕和管巍的神经也立即绷紧起来。这疯狂的雨夜,几乎已成为血腥杀戮的标志,而潜在的被害对象又在这时莫名其妙地打来电话,难道预示着什么?沈恕示意管巍抄写下来电显示屏上的号码,马上定位追查。他自己则接过于银宝手中的听筒,用尽量平和的声调说:“我是沈恕。”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细小的电流噪音,在提醒双方连线没有中断。沈恕知道对方不惜顶雨外出,一定是情绪严重波动,有吐露心底秘密的强烈愿望,所以不过分催逼他,只手持听筒,静静等待他主动开口。
对方说话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这次居然没使用变音器。尽管对方努力伪装他的声音,但沈恕在听过第一句话后,马上辨认出他就是楚原晚报社的陶英。这是沈恕的一个过人之处,他能牢牢记住所有他感兴趣的人的相貌和声音,并凭此在茫茫人海中准确定位他要寻找的人,比电子仪器还要灵敏精确。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还是在办案生涯中长期历练而获得,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来是这样,杀害苏南和林美娟的人竟然是……是他,太可怕了。”陶英的声音急促而迫切。
沈恕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断定陶英即将说出凶手的名字,他屏息静气,追问说:“是谁?告诉我他的名字。”
陶英在电话那端粗重地喘息着,听上去极端不安和恐惧。“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话筒里传出“滴滴”的忙音。
这时,管巍查到陶英所打电话的方位,是位于江华大学南门外的一部磁卡电话。
陶英居然在江华大学附近!沈恕来不及细想陶英最后一句话的含意,命令于银宝道:“马上联系徐剑鸣,让他亲自或派人到这部磁卡电话前查看,一旦发现陶英的行踪,务必把他扣留,确保他的安全。同时密切监控前两起案子的发案地点,也就是铁皮墙里的那片荒地,千万不能让陶英再遇害。”转过头又吩咐管巍道:“联系楚原晚报社长秦书琪,问他是否知道陶英今晚的行程安排。再与陶英的妻子和女儿取得联系,看他们是否在一起。如果有线索,马上跟进,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于银宝和管巍各自答应着分头行动。
这时最困扰沈恕的是,陶英电话断线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案情与一个孩子有密切关联?凶手是一个孩子吗?还是几名被害人因一个孩子而与人结仇?这环环相扣的疑问,只需找到一个正确的切入点即可迎刃而解,可那个切入点却总是若隐若现,不肯到眼前来。
于银宝已经联络到徐剑鸣,他眼下不在江华大学,但已派出保卫处值班人员赶往那部磁卡电话所在的地点查看,很快就会有反馈。另一名值班人员在通过摄像画面监控铁皮墙内的荒地,到目前为止一切平静如常。
管巍联络秦书琪却费了些周折,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接通电话。原因是秦书琪正和几个官商界朋友在歌厅包房里唱歌,陪坐的美女娇嗔地不许他听电话,秦书琪是个从不辜负美人恩的知情识趣的场面人,自然驯服地只谈风月不问政事了。直到煞风景的电话铃声一再响起,秦书琪和美女都感觉不堪其扰时,他才愤愤地接起电话。
听管巍介绍过今晚的突发情况,秦书琪立即紧张起来,毕竟陶英是报社有编制的员工,連而且警方此前也曾多次与报社合作,以避免凶案发生,如果陶英真要出了事,他多少还是有点责任的。就算没有责任,仅处理家属闹事、上司过问这些烦心事,也够他应付的。
秦书琪一手轻揽陪坐美女的纤腰,一手持电话向总编办主任发号施令,要他配合警方工作,尽快与陶英本人或其家属取得联系,查清陶英的去向。
这时江华大学保卫处值班人员已查看过陶英所拨打的磁卡电话,与上一次场景相同,话筒在电话线上悬空摇晃,电话前空无一人。值班人员遵照于银宝的吩咐,特意查看了电话的插卡孔,并没有磁卡遗留在里面,似乎陶英未遇到紧急情况,走得并不匆忙。
从陶英家人处获知的信息却让人忧心忡忡。据陶英妻子祖嘉说,他和女儿陶顺子在江华大学礼堂看话剧,还没回家。今晚学校上演话剧,陶顺子获赠了两张票,却又嫌话剧散场太晚,不敢一个人回家,就把她爸爸抓来做保镖。“爸爸看话剧中途就出去了,说是上洗手间,可一直没见他回来,手机也打不通,现在已经散场了,我还在礼堂等他回来。”陶顺子的手机连响了十几声后才被接起来,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焦虑。
于银宝把掌握的情况向沈恕汇报。
沈恕的眉心拧紧,不知是否在担忧陶英凶多吉少。他对于银宝说:“通知陶顺子,马上回家,她爸爸由我们去找。不管怎样,目前情况不明,陶顺子不能再处在危险中。”于银宝答应着,沈恕又想起一件事,“你想办法给我弄一份陶顺子刚看过的话剧的剧情,包括导演和演员名单,越详细越好。”
忙乱过后,看看时间,距陶英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却仍然没有任何让人轻松的消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地面上水流成河,雨点打上去溅起阵阵水花。沈恕等待得有些焦躁,又担心江华大学保卫处的工作有什么疏漏,就再次打电话过去,询问摄像镜头的监控情况。“放心吧,沈队,地面上所有东西都在摄像头的监视范围里,连指头那么大的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别说人了,鸟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保卫处值班人员的说话语气还算尊敬,态度却有些漫不经心。
沈恕不满地说:“雨下这么大,平地上都淌成河了,那片洼地里的积水最少三指深了,哪里还能看得见石子,你别敷衍我。”
“沈队,自打你们第一遍打电话来,我的眼睛就盯着监控没离开过,你倒说我敷衍,地面的水连石子都没淹过,哪有三指深?”值班员急了。
沈恕拿着听筒愣了两秒钟,突然明白过来,身上一激灵,挂断电话,对于银宝说:“出事了,你跟我去现场。”接着,又叮嘱管巍道:“你留在家里,我们可能随时需要增援。”
沈恕和于银宝驾驶一台地方牌照车辆,向江华大学疾驰而去,激得地面上的积水向道路两旁飞溅。沈恕把油门踩到最底,这台低配置的国产车开到120码,车身几乎飘起来,左摇右摆。于银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晕车恶心加上担惊害怕,虽然不愿露怯,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把两小时前吃的速食面吐出来。
沈恕这样玩命地开车,因为他预感到凶手还在罪案现场,争取早到一分钟,或者就能和他短兵相接。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全身浴血、一丝不挂的陶英四仰八叉地躺在铁皮墙内,圆睁双眼,嘴里一股股地向外涌出血浆,身体微温,竟还没死透。但是,凶手已不见踪迹。瓢泼大雨汩汩而下,冲洗着暗红色的血液,也冲洗着人世间罪恶的痕迹。
沈恕看着陶英的惨状,说不出话,重重一拳砸在铁皮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于银宝惊诧得目瞪口呆,连声说:“不是有监控吗?怎么会什么也没发现?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沈恕对他说:“通知管巍,江华大学东墙外又发生命案。速派急救车、科技处技侦人员和重案队全部在家刑警到现场来。对,给淑心打个电话,问问她恢复得怎么样,能不能到现场来。”虽然明知陶英已伤重不治,却仍要叫救护车,既是程序要求,也是对生命的尊重,刑警无权判断受害人生死,必须由医生做出鉴定。发完指令,沈恕径直走向墙角的摄像头,盯着它呆呆发愣。
所有人员抵达现场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雨势减缓,稀稀落落的雨点有气无力地砸落地上。陶英的躯体已经僵硬,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流干了,皮肤呈现骇人的灰白色。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牙齿暴突在唇外,像是在死前经历了巨大恐惧和巨大折磨。
我和陈广几乎同时进入现场。陈广像是没想到我会来,看到我时微微一愣,随后轻轻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却没说话。当我戴好手套准备接近尸体时,陈广伸出胳膊拦在我面前,不容置疑地说:“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来。”在我愕然的注视中,陈广快步走向陶英的尸体,并对沈恕说:“让你的人都往后站,确保现场不被破坏。”法医在尸检环节具有绝对权威,他的职位又高,所有人都听话地向后退。
陈广背过身,蹲下去检查陶英的尸体。其他技侦人员和重案队探员则试图搜寻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当然,这仅是根据程序需要走一个过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大雨过后,除非凶手有意在现场留下凶器等证物,所有的微量痕迹都已不复存在。
陈广的验尸手法迅速、准确而全面,从死尸的体温、表情、姿势到外伤部位、僵硬程度,滴水不漏。我在约三米外仔细观察陈广的验尸过程,这时夜色漆黑如墨,现场虽有几盏照明灯,能见度仍很低,我凭感觉和专业知识指引,还可以分辨陈广的动作,相信其他人完全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当然,陈广现在仅是进行外表检查和外伤检查,内部剖验还要回到尸检室由验尸官完成。
陈广很快做出初步鉴定结果:“尸身有利刃切割造成的伤口计39处,平均深度3厘米到4厘米,尸体舌头被割掉,四肢筋腱被割断,导致全身瘫痪,但所有的伤口都不致命,初步认为是流血过多而死。尸体温度下降很快,考虑到大雨和空气湿度的因素,死亡时间不超过2小时。尸身没有捆绑痕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却有多处切割造成的伤口,初步分析死者生前被切割时处于昏迷状态,在凶手施虐的中途苏醒,却因筋腱被割断,已无力反抗,但仍能感受到痛苦和恐惧,因而脸上出现极度复杂的表情。此外,死者全身赤裸,现场却未发现任何衣物和配饰,显然已经被凶手带走,避免衣物上沾有凶手的头发、皮屑或其他痕迹。凶手的心理素质非常稳定,手段极其残忍。此案与前两起凶案虽然稍有出入,但作案的时间、地点和手法均雷同,建议并案侦查。”
陈广不愧是享有美誉的资深法医,不仅检验尸身时沉着冷静、面面俱到,叙述和分析也条理清楚、令人信服。沈恕对鉴定结果表示认同,说:“与预料的大体没有出入,我们在陶英生前对他做了许多工作,结果他还是难逃一死。奇怪的是,这次凶手没有留下他的死亡签名。”
陈广“唔”了一声,说:“没留下死亡签名,也许凶手准备收手了。”
“但愿如此。”沈恕轻叹了一口气。
16.灭门惨案
2001年9月2日。多云。
楚原市公安局重案大队。
清理过现场,已近凌晨3点,沈恕招呼我一起上了于银宝的车。
像变戏法似地,沈恕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个晶晶亮的圆柱形物体,说:“就是这东西,骗过了江华大学保卫处值班人员的眼睛。”
我和于银宝都凑过来看,不无好奇地说:“那是什么?”
沈恕说:“这是我从案发现场的监控摄像头上拧下来的,是一个设计得很巧妙的罩子,里面有一张动态的铁皮墙内的下雨图片,罩在摄像头外面,在监控屏上看去,与实时监控的场景一模一样。我以前在公安部的内部交流会上,听兄弟省市的刑警介绍过类似的作案手段,所以能及时察觉保卫处反馈的消息有破绽。”
车身猛地抖动一下,险些陷进路边的一个水坑,于银宝愤愤地骂:“这小子,真他妈狡猾,快成精了。”
随着车身的抖动,我的头“砰”地撞在车门上,忍不住责怪他:“你小心开车。”又接过沈恕手里的东西打量着,“这玩意做得挺精致的,看来花了不少工夫。”
沈恕说:“对,而且尺寸和角度都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否则图像看上去就会有偏差。”
“你是说……凶手在使用前曾经试验过?”我不太确定地看看他。
沈恕说:“一定是,否则不会这样轻车熟路。”
我嘘了一口气,若有所悟。虽然破案不是我的本行,但为了配合刑警工作,法医必须接触一些刑侦学知识,古今中外的刑案我研读过不少,所以分析案情时不至于不着边际。我说:“这样,嫌疑人已经呼之欲出了,最有条件接触到监控摄像并动手脚的人,只有他。”沈恕没表态,但表情上看来并不反对。
于银宝也听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说:“这人有从军经历,受过军事训练,年龄、外貌、经济条件都符合我们对凶手特征的分析,我们在铺网调查时也曾把他划进来,但没有确实的证据,后来他又受到枪击,似乎替他洗清了嫌疑。”
沈恕轻轻叹口气说:“真的假不了。”
于银宝又想起一件事,说:“这小子那么滴水不漏,他作案后干吗不把这玩意带走呢?”
沈恕说:“可能是我们去得太快了,出乎他的意料,没来得及。也可能他担心一取下这东西,保卫处值班室立刻就会发现陶英遇害,不利于他逃脱。”
车子来到路口,我说:“时间还早,先送我回家吧,反正我现在也派不上用场。”
沈恕说:“别急,跟我们去警队,还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我应了一声,想今晚的睡眠彻底泡汤了,实在困得狠了干脆就在重案队的沙发上凑合两个小时。
沈恕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似的,说:“我有预感,也许今晚咱们都睡不成觉了。”
来到重案队,沈恕把我们领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神秘兮兮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盘小巧的录像带。我故作惊讶地说:“沈队,你这口袋里藏了多少东西啊?”
于银宝也说:“就是,怎么跟变魔术似的。”
沈恕不回答,径直把录像带插进放映机里,按下播放键。
画面一出来,我和于银宝面面相觑,竟是陈广在罪案现场检验陶英尸体的录像。我满腹疑问,却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毕竟是针对自己的同事使用非常手段,有些敏感。沈恕自己不说,我也坚决不问。当然,沈恕肯给我看这段录像,也说明他对我十分信任,至少在处理陈广的问题方面,我们是同盟。由于天黑,拍摄角度又不好,画面质量非常差,勉强能够看出陈广的样子。我此前已经在现场见到过陈广验尸的全过程,这时结合画面来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分辨真切。
我正琢磨着沈恕偷拍这段录像的意图,陈广的一个动作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在检验尸体右臂时,一只手在尸体手掌上轻轻一抹,然后把一样东西握在手里,却没有装进证物袋,也未展示给任何人看,而是捏在手里,继续工作。他的动作很快,又不失连续性,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实上,在现场那种光线条件下,我又站在较远的地方,当时我压根儿没看到陈广的这个动作。而于银宝直到此时仍一脸迷惑地盯着屏幕,对陈广的举动茫然不解。
我想起沈恕在现场曾对陈广说起“凶手这次未留下犯罪预警,与前两起命案不同”,而陈广当时并未表示反对意见。难道他藏起来的竟然是凶手留下来的证物?可他为什么要甘冒风险这样做?他在尽力阻碍警方找到凶手,也许他与凶手有某种特殊关系?
我问沈恕:“那是什么?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指向他下一次要杀害的对象?”
沈恕摇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被陈广藏匿起来的是什么。我们把录像带倒回去,局部放大,一点点拉近画面,终于隐隐约约分辨出那东西的轮廓,但有一点轮廓也就足够了,因为我们三人都对那东西再也熟悉不过,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警徽!”
那握在陶英尸体的手里、被陈广藏匿的东西正是一枚警徽。凶手的下一个杀害对象,竟是一名警察!
“妈的,胆大包天了,敢动警察!再杀一个,这王八蛋可就杀害四个人了。”于银宝气愤地骂着。
沈恕闻言微微一震,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喃喃地念叨:“四个人,四个人,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我和于银宝满头雾水,不知他在嘀咕什么。
沈恕忽然问于银宝:“去现场前,我让你找一找陶英遇害前观看的那场话剧的详细资料,现在找到了没有?”
于银宝一拍脑门,答道:“你要不提这茬我差点给忘了,那会事情多,我又分不出身来,让两名协警帮我跑一趟,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于银宝拿起电话问了几句,说:“他俩马上就把剧本送过来。”
话剧名是《伤痕》。
我说:“这名字很耳熟,以前在哪里听过。”
于银宝附和说:“对,好像挺有名的。”
沈恕说:“这是苏南编剧兼导演的话剧,现在人不在了,戏还在演。我们调查苏南遇害案时,听人简单介绍过这幕戏,好像是‘文革’题材。”他一边说,一边翻阅剧本,很快就入了神。
这幕话剧《伤痕》,活生生地再现了那个非常年代里,人与人之间相互背叛、出卖、凌辱、残杀的真相。“文革”末期,四名来自市内四所高校的红卫兵,分别代表红旗战斗队、东方红战斗队、上甘岭战斗队和井冈山战斗队,闯进某高校余姓教授的家中。四名红卫兵三男一女,他们互相之间并不熟悉,却“为了一个共同目的”走到一起来了。这个共同目的就是余教授家祖传的一幅书圣王羲之的墨宝真迹。这幅书法作品如此珍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不仅是余家的藏物,更是全人类的财富。但是对于这四名红卫兵来说,它却是“四旧”,是封建残余,必须要毁掉它,以免它继续毒害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