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幕中遗忘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

也许我还记得你

我也许把你忘记

这次网民的跟帖更加疯狂。点击率比上次增加一倍有余。甚至有为爱所伤的网民跟帖说,愿意像照片中的女人一样,被绝情的爱人杀死,一了百了,让一份美丽的记忆永留人间。

冯可欣看得浑身发冷。

刑警们都辨认不出案发地点。照片的背景是纯黑色的大理石,这在许多建筑中都有,没有其他参照物,就无法确定尸体藏在什么建筑里。

马经略恨恨地说:“这小子真嚣张啊,明白告诉你他杀了人,还把尸体发上网来显摆,我们还找不到地方,被他玩死了。”

沈恕仔细地看着图片,坐在冯可欣身边,指着照片上的一块带花纹的大理石,说:“把这个地方拉近放大。”

冯可欣把那块花纹局部放大。

沈恕指着花纹说:“你看这花纹像什么?”

冯可欣仔细辨认后说:“曲里拐弯的,像是海里的珊瑚。”

沈恕说:“不错,正是珊瑚,这是一种独特的大理石,是原始海洋的沉积物,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大理石里含有海洋动植物化石,加工成成品后依然很清晰,价格昂贵,销量应该不大。你马上调查一下,楚原市有哪些商家销售这种大理石,都卖到了什么地方?”

刑警们立刻分头到市内的几个建材市场去咨询。很快传回消息,这种大理石名叫“海洋之心”,是名贵产品,楚原市内只有一家代理,而目前购买这种大理石的只有悦来酒店、滚石歌厅和铭心画廊。购买时间均在半年内,而且购买量都很大。

沈恕命刑警们兵分三路,到悦来酒店等三个商家去寻找作案现场。

马经略一行在半个小时后汇报说,在铭心画廊内发现女尸。

3.享受杀人

铭心画廊位于楚原市和平区,尚未开张。原是光明机械厂的一间厂房,占地三百多平方米,上下两层。一层装修为展厅,二层分开几个房间,分别作为办公区和工作间。原厂房为全砖框架结构,画廊装修时保留了厂房的工业风格,仅对墙面进行清洗,保留了原本的红砖质地。墙壁和顶棚饰以大面积的黑色实木,地面则铺着花纹若隐若现、光泽质朴的黑色大理石。在朴拙中透出不张扬的华贵。

室内空空荡荡。女尸倒在一层展厅的正中央,面色安详,四肢舒展,仿佛在放松身心地小憩。

我验过尸体后,向沈恕汇报说:“死者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为昨晚7点到11点,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怀疑与上一起案子的受害人的死法相同。颈部血痕非致命伤,是凶手在被害人死亡后刻意做的修饰,怀疑是为了拍摄照片而故意做出的痕迹。死者的皮肤和发质姣好,双手和双脚保养得非常娇嫩,生前的生活应该非常富足。”

沈恕听后没有说话,蹙紧眉头,稍后又问马经略:“凶手是怎么进入画廊的?”

马经略说:“门锁被扭断了,我们来的时候,大门虚掩着,外层的铁栅门也没关。”

沈恕说:“附近的商家有没有人注意到昨晚有车辆在画廊门前停过?”

马经略说:“没有,这个地方原来是工业区,自从市政府提出对旧工业区进行文化改造后,这一片的厂房拆的拆,卖的卖,现在有一半空着,另一半都是书屋、画廊和唱片店,晚上9点就都关了门,客人也不多,没有人看见这家画廊门前停过车。”

这时铭心画廊的主人席耘也开着车急匆匆地赶到。介绍过身份后,一脸沮丧地说:“这也真是倒霉催的,在这家画廊上面投了不少钱,刚装修好,还没开张,就出了人命案。这以后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我看着席耘左面嘴角上的黑痣,没头没脑地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楚原实验中学毕业的?”

席耘才注意到我,愣愣地看我一眼,说:“是啊!”

我说:“我叫淑心,是你的同班同学。”

席耘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说:“是你?咱们班的学习委员。”

我说:“难为你还能想起来,发了财连老同学都忘了。”

席耘说:“哪能,这不是画廊出了事心里慌慌的,刚才没注意到你,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我在市公安局做法医,这不是在这勘查现场呢!”

席耘说:“嗨,你都做法医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还在这里碰上老同学,真不是时候。回头我请你吃饭,找几个同学聚聚。”

沈恕打断他说:“对不住,咱们还是先聊聊案子,你这个地方怎么没锁外面的铁栅门?”

席耘说:“这房子才装修好,里面空荡荡的,就没锁大门,本来我就计划把那铁栅门换了,那个东西根本就不保险。没想到还出了人命案子,这凶手也真是不讲究,到这儿来杀人,我招谁惹谁了。”

沈恕说:“你仔细看看,认识死者吗?”

席耘战战兢兢地看看女尸的面部,说:“不认识。”

沈恕说:“你再好好看看,别急着说不认识。”

席耘又仔细看了两眼,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美院的人体模特,叫什么娟娟的,我这儿有几个专业画家都画过她,我也见过她一两次,有点印象。”

沈恕让许天华立刻和美术学院联系,确认那里有没有叫娟娟的人体模特。

沈恕又问席耘说:“你昨晚7点到11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席耘说:“没干什么,和几个朋友在一起。沈支队,你不是怀疑我吧?我再笨也不可能在自己的画廊里杀人啊,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沈恕说:“例行公事,我也不大信你会在杀人后把尸体留在自己的画廊里。不过这毕竟是你的地盘,在案子侦破前,你不能洗清嫌疑。”

席耘说:“得,我今年流年不利,惹一身臊。”

沈恕说:“除去你请来的装修工人,还有谁知道你的这个地方?”

席耘说:“那可多了,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等他们谈完正事,我对席耘说:“你现在干吗呢,专业开画廊?”

席耘说:“我是学画不成,卖画谋生。说起来我还师出名门,师傅是松江省大名鼎鼎的一只眼,可惜我给师门丢脸了。”

我说:“原来你是我二叔的徒弟,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席耘说:“一只眼是你二叔?看来咱俩真有缘分,你二叔弟子三千,我这个不成器的,他怎么记得住。”

马经略从美院调查回来后,说确实有一个叫娟娟的人体模特,不过不常做,偶尔才露几次面,是玩票的性质。娟娟的生活条件不错,开一辆市价四十多万的小跑车,说她父母是做大生意的,做人体模特纯粹是出于个人爱好。请几个认识她的人看过女尸的照片,都说就是娟娟。

沈恕嘀咕说:“还有人有这个爱好,她的家人联系到了吗?”

马经略说:“还在联系,美院的人都说不清她父亲公司的名字,可能要花点时间找一找。”

沈恕说:“已经发生两起命案了,两个受害人的关系人也都逐一排查过,暂时找不到嫌疑人。这两起案子都和艺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席耘倒是在经济条件和艺术背景上都符合案犯的特征,不过他身高一百八十多厘米,体重在一百八十斤以上,与我们测定的案犯的体貌特征严重不符合。尽管如此,我建议还是对他继续跟进,毕竟第二起命案的抛尸地点是在他的画廊里,不能排除案犯与他认识的可能。”

马经略说:“既然这样,我就再传唤他一次。”

沈恕说:“不要过于正式,淑心和这个人是中学同学,还是让她约一次席耘,以同学聊天的形式,也许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沈恕又部署冯可欣调查死者娟娟和嫌疑人田亮的交集。如果能证明这两个人相识,那么田亮的嫌疑就上升。

这两起案子没引起市里的重视,却惹来公安部的关注。部里以传真的方式向市局施加压力,说这两起案子中,凶手把受害人的照片发布到网上,社会影响十分恶劣,罪犯的气焰非常嚣张,一定要遏止犯罪,尽快抓到凶手,并将此系列杀人案列为部里挂牌督办案件。

王木对部里的指示并不是很重视,毕竟他的任免提拔都由市里决定,公安部只有建议权,但是他也不愿在部里的评比中落后太多,到底面子上过不去。就把沈恕叫过去,责令他全力侦办这起案子。

公安部派出一名网络专家来到楚原,指导协助此案。这个专家名叫赵吉安,四十多岁,过早谢顶,戴一副白色金属框的眼镜,面相显得有些迂腐。

不过赵吉安毕竟是公安部派来的专家,思路和见识都超人一等。他提到一起发生在美国纽约的网络连环杀人案,与楚原市的这起案子有相似之处,而纽约警方最终在网络上的网民跟帖中找到了线索。那个凶手在杀人后,把杀人的短片发到网络上,自己又伪装成网民在短片后面疯狂跟帖,引导舆论,享受自己的杀人成果。心理上仿佛凶手杀人后回到犯罪现场,既为勘查警方的动向,也为观察人群的反应,这是网络时代的犯罪心理的反映。

沈恕说:“到底是部里的专家,一来就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你这一指点,我们就明白了,刑侦手段也要与时俱进。”

沈恕这人说话半真半假的,偶尔也能说出几句肉麻的恭维话,心理素质算是过得硬。

4.网上追踪

娟娟遇害案发生两天后,我约席耘一起吃晚饭,叙叙旧。

席耘慨然应允,提出去一家名叫月光美人的音乐餐厅,说那里的菜式新颖,精致可口,而且环境清幽,请来的演奏者都是飘然出尘的音乐界精英,听之忘俗。

我说:“到底是文化人,说出话来真让人爱听,那就去月光美人。”

果然是个好地方,室内装修极致华贵,却绝不夸张,整体风格好像是一位英俊而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风华内敛又傲世独立。座中均是衣冠楚楚的名流淑女,态度低调亲和,安静中透出咄咄逼人的自信。

我打量一下环境说:“这里真好,要不是你提议,我这个层次的人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席耘说:“才女还这样自谦,让我们这些一身铜臭的人可就无地自容了。”

等一会儿菜依次上来,看去桃红果绿的,卖相很好看,吃起来味道也就一般,或者是我这套习惯了松江菜的肠胃对异域的口味有所排斥。

和席耘叙了叙同窗的往事,又说起同学们的近况,聊得还算开心。我有意无意地说起发生在他的画廊里的案子,问他:“案发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席耘眯起眼睛瞄了我一会儿,说:“你不是带着任务来的吧?”

我说:“你还是那么多疑,是不是有钱人都这样?”

席耘说:“哪里,我开个玩笑,我那天晚上和朋友吃饭来着,就是这个餐厅的老板。”

我说:“原来我们在你朋友的地盘吃饭,这顿饭是不是免单的?”

席耘说:“朋友归朋友,钱归钱,账还是要付的。那天晚上和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个人,等会儿你就会看见了,那是真正有品位的人,和我们这些商人不一样。”

我说:“原来你还约了别的朋友。”

席耘说:“不是我约的,他在这里演出。”

说着话,台上演奏的钢琴手一曲奏罢,鞠躬退下,燕尾服的两根黑尾巴在屁股上随着他的步伐忽闪忽闪的。又一个年轻人步履轻健地走上来,手里携着一把小提琴,一身黑色紧绷的舞台服,衬托出挺拔纤细的身材,脸上化了浓妆,白得刺眼,嘴唇涂了朱红,整个人散发出妖异的气息。

我对席耘说:“这就是你说的朋友?怎么化成这个样子,几乎认不出来了。”

席耘说:“你认识他?”

我说:“见过一次,这个人叫肖潇,拉小提琴的,我在被害人的家属那里见过他,你怎么会和他认识的?”

席耘说:“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我是这家餐厅的常客,肖潇每周都有两天在这儿演出,处时间长了就认识了。”

我说:“这人长得太漂亮了,比女人还漂亮。”

席耘说:“要不怎么说是搞艺术的呢,这气质就是与众不同。”

肖潇的琴拉得确实好,我虽然不懂音乐,但听着他的琴声,娓娓道来,如泣如诉,幽而不怨,哀而不伤,显示出演奏者心中的悠远境界。一曲奏罢,曲风突变,旋律和节奏感加强,逐渐厚重,且越来越浓重华丽,绵绵密密,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一股悲怆的感觉充斥胸臆。

我说:“这个肖潇够妖道的,他演奏的曲子很有感染力,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琴声起伏。”

席耘故弄玄虚地说:“这就是真正的艺术。”

我看着席耘高大粗壮的身躯,油光满面的脸,无论如何和艺术联系不到一起。不过人不可貌相,他是开画廊的,不知有多少画坛雏声要仰仗他生存和出头。

肖潇演奏完下台后,一个西装笔挺、面目英俊的中年男人走到我和席耘的桌子前,微笑说:“席老弟,带朋友来吃饭,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席耘说:“同学小聚,怕你忙,没去打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月光美人餐厅的大老板,儒商张元庚,这位美女可了不起了,我的中学同学,市公安局的大法医淑心。”

张元庚说:“听说过,见面更胜闻名。”

我说:“张老板不愧是场面人,说话好听。”

张元庚笑着说:“我这可不是恭维,确实听席老弟提起过你,他可是狠狠地夸了你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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