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州市北郊。酆都骨灰堂。㈤⑨⒉
已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一钩银白色的月牙挂在空中,冷冷地凝望人间。几株百岁高龄的大树有三四层楼一般高,直径达两米许,枝繁叶茂,在夜色中张牙舞爪,似乎是庞大的怪兽欲待择物而噬。偶尔有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在静寂的深夜中听上去格外惊悚,让人的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
酆都骨灰堂就坐落在这几株大树的后面,是一幢独立建筑,上下两层,砖石结构,修建得仓促而粗糙。楼身上没有窗,只有几个杂乱分布的圆形通气孔,用铁丝网封着。楼内没有一丝灯光,整幢建筑的氛围阴森、神秘、破败,似乎在数米外就能嗅到腐朽的气息。
所谓酆都骨灰堂,其实是城郊的几个乡镇干部合伙建造的简易房子,专门用于存放无处安置的骨灰。近些年墓地价格高涨,普通收入阶层直呼“死不起”,这种私人经营的骨灰堂正是觑准了这个商机。
一到夜里酆都骨灰堂就大门紧闭,除去一把硕大的铁将军把门,没有活人值守。一是几个乡镇干部不愿花额外的钱雇用打更人,二来确实也没人打这些死人骨灰的主意——过路的人到了夜晚避之唯恐不及,靠近一点都觉得丧气、恐惧,骨灰堂也许是最不必担心盗窃问题的场所之一。
可今晚偏就出了事。在猫头鹰短促聒噪的叫声中,一个黑影正在悄悄地接近骨灰堂。这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身上穿着黑衣黑裤,肩头上斜挎着一个黑色布袋,头上罩一块厚实的黑布,仅露出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在确认过骨灰堂内外都寂静无人后,这黑影轻手轻脚地向大门处靠近,质地薄而轻的黑衫在风中飘动。来到门前,那黑影从口袋里取出一样在月色中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的物件,向门上大锁的锁孔里捅过去。
那黑影一边企图开锁,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由于紧张,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耳后的神经一跳一跳的,贴伏在头皮上的最细小的绒毛也竖起来,又麻又痒,让他平添了几分惊悚——原来这黑影孤独地置身于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的骨灰堂外,心里也是害怕的,但他为什么要忍受恐惧的折磨,试图进入骨灰堂呢?
好在开锁的过程还算顺利,那黑影小心地把打开的锁取下来,挂在门环上,然后用力把门推开,干涩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大门内外似乎是两重天地。门内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而且空气中飘浮着酸臭、腐朽的味道。那黑影顾不得这些,拧开一个发出淡淡荧光的手电筒,照亮脚下一米方圆的范围,轻手轻脚地向骨灰陈列架摸去。
他挪过来一个脚蹬,踩在上面,伸长双手去取最顶端架子上的一个骨灰盒。那个乌油油的盒子看上去很沉,他用双手紧紧地捧着,唯恐失手掉落到地上。他弯下腰把骨灰盒在地上放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又从肩上斜挎着的布袋里取出一个极相似的骨灰盒,高举着要放到架子上的空缺处。
“这个骨灰盒仿造得不错,简直是一模一样。”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影的后面响起,随后出现一道亮光,笼罩住他的全身。那亮光宛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在漆黑一团的骨灰堂里显得格外刺眼。
黑影明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光亮惊吓到,感觉狂跳的心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而四肢酸软,再也无力支撑,手里捧的骨灰盒重重地砸到地上,盖子翻开,里面的骨屑和灰粉洒落一地。他的双腿在一瞬间瘫软,萎靡在地。
直到他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话者也施施然地现身在亮光中,那黑影才确认自己遇到的是人而不是鬼,虽然心中仍难免有担心、沮丧、紧张等诸般情绪杂陈,但那对于未知世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已经淡了许多——只要是同类,似乎就不那么可怕。
从黑暗中出现的人把光亮打在那黑影的面部,照见一张扭曲的、丑陋的、流满油汗的、瞳孔和鼻孔都扩张着的脸——竟然是松江大学的副校长张五福。
那人手持电筒在他的脸上、手上都照一圈,揶揄他说:“原来是为人师表的张副校长,夜里这么凉,你不在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觉,却跑到这来猛敲地狱的大门,这是什么癖好?”
说话的人脸上似笑非笑,双目如电,似乎直射到人内心里去,正是张五福除去厉鬼之外最害怕、最不愿见到的人——李观澜。他身后还晃动着三四个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容貌。
张五福到底是教授、博士生导师、大学副校长,脑筋转得足够快,情绪尚未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已经在思索对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敷衍着说:“是…李支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反问回去,试图反客为主,给自己腾出一点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李观澜知道他的心意,不容他平静情绪,快步走过去,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骨灰盒,把盖子掀开,从摔裂的边角处抽出一个折叠的硫酸纸小包,展开小包,里面是几页薄如蝉翼的白纸,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
李观澜向张五福抖一抖手中的几张纸,说:“想不到吧,范强生在生前把一份账外账藏在骨灰盒的夹层里,你和这份置你于死地的证据只有一伸手的距离。”
张五福在一瞬间感觉头部好像被重物狠狠地击打了一下,脑海里嗡的一声,失去了思考能力,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曾把这份证据握在手里,却没能把握住机会把它销毁。后悔和绝望像潮水一般把他淹没,他的喉咙里发出穷途末路的哀鸣,泪水、鼻涕和口水淌了满脸。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张五福在刑警队的审讯室里老老实实地在他的刑拘令上签了名字,又按下手印,哀求说:“李支队,我的认罪态度这么好,能不能保住一条命?我真的不想死啊。”
李观澜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法院的事,我们说了也是白说。”
张五福声音颤抖地说:“那范强生得了绝症,就算我不杀他,这时候怕是也离死不远了,法院一定会考虑这点的。”他像是在说给李观澜听,又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吃一颗宽心丸。
李观澜说:“是啊,你煞费苦心地去杀一个濒死的病人,真是何苦呢?”
张五福咬着牙说:“如果范强生不是得了绝症,就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否则他也要承担法律责任。就因为他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他才无所顾忌,想把我们之间的这个大秘密公诸于世,我只有杀死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保全我自己。”
李观澜说:“可是你却没有想到他会留下一份账外账?”
张五福说:“怎么没想到,我曾试着找了很久,也曾经对范强生旁敲侧击,都没有收获。七年前松江大学兴建全国综合大学中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耗资过亿,我那时是基建处长,范强生是会计,我们两个合作挪用了一笔工程款,由于数额太大,一旦事情败露,我们两个不仅前程不保,而且都逃不过牢狱之灾。好在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互相牵制,也不担心败露。不过我猜到范强生留了一手,会在关键时候拿出来保住他自己。”
李观澜说:“范强生在得知自己患癌症的消息以后,是否曾流露出要检举你的意思?”
张五福说:“有过。这个既贪婪又胆小的窝囊废,捞到一笔钱后给他的老情人买了块墓地,心里却总是感到愧疚和害怕,几次想到纪检部门自首,我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劝服他。后来他得了绝症,终于下定决心去坦白,我知道他走到生命尽头,已经无所顾忌,再怎样劝说他也无济于事,终于动了杀机。”
李观澜说:“你的犯罪智商很高,第一次杀人能够做到像你这样策划周密、从容不迫、不留痕迹的,算是‘凤毛麟角’了。”
张五福叹口气说:“可惜我再怎么策划,还是被你们识破了。”
李观澜说:“你在开始已经迷惑到了我们。你杀死范强生的手段很高明,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在他头部伪装出重物打击的伤痕,我们的法医在第一次给他做尸检时,适逢遭遇到一个重大变故,心神不定,竟然被你欺骗过去。不过她在变故过去以后,仔细回忆尸体上的细节,产生怀疑,进行二次尸检,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你虽然在作案前把每一个细节都筹划得非常周到,但是恐怕想不到,人在生前受到打击造成骨折和死后出现的骨折,伤口是不一样的。而给人注射琥珀酰胆碱致死,也并不是完全检验不出来。”
张五福听到“琥珀酰胆碱”这五个字,浑身一震,颤声说:“连这个你们都知道了?”
李观澜微微笑着说:“用琥珀酰胆碱杀人,虽然同类的案例极少,但你绝不是第一个。这是用于执行死刑的注射药物,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人肌肉兴奋、呼吸急促,最后因兴奋过度而导致器官衰竭,直至停止呼吸死亡。用琥珀酰胆碱杀人极难查出死因,可以瞒过绝大多数人,但是遇到机敏、细腻而经验丰富的法医,绝不是没有痕迹可寻。否则这种市场上并不难购买到的药物,就会成为恐怖的杀人利器。”
张五福神色黯然,一言不发。也许他在懊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也许在思考以后是否有“改进”和“提高”的余地——当然,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李观澜继续说:“你和范强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同在松江大学工作,彼此非常了解,你对范强生的情史也了如指掌。但你们的个性并不相投,而在联手作案后为了避嫌,来往很少,所以即使家人也不知道你们掌握着对方的秘密。你在作案的当天晚上把范强生约出来,在车里把他杀死,然后根据媒体关于公园系列抢劫杀人的报道,伪装出相似的现场,又把尸体沉到河里去。第二天一早,你终究放心不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公园里晨跑,以观察范强生的尸体情况,然后又主动报警。这种贼喊捉贼的案子,屡见不鲜,不过我们在侦破初始完全没有怀疑到你,实在是由于敌人太狡猾。”
张五福对李观澜最后一句半讥讽半自嘲的玩笑无动于衷,他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心底泛起,断断续续地说:“你…怎么连…连我在车里杀死范强生的事都知道?有人…看见了吗?”
李观澜为了震慑他,没直接回答,只轻描淡写地说:“凡是犯罪,必留痕迹。这句话流传很广,你应该听说过吧?在过去的五年里,曲州市没有一个杀人犯从刑警队手下逃脱过,其中不乏比你更残忍、更狡诈、更懂反侦查的罪犯,无论你策划得如何周密,只能延缓你被捉到的时间,却不能让你永远逍遥于法外。”
张五福无比懊恼地垂着头,连声说:“天网恢恢,天网恢恢啊。你们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细节都了解得这样清楚,最终在骨灰堂里捉到我,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我还是纳闷,你们怎么会预测得那样准呢?”
李观澜开心地笑着说:“我们不是算命先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说实话,直到捉住你之前,我们都不能确认杀死范强生的人就是你,此前刑警队确认的犯罪嫌疑人有三个,你只是其中之一。也是时机巧合,到S省去取李玉洁骨灰的两名警员,在登机时遭遇一个仗势欺人的银行行长,不许他们带骨灰上机,因事情有些报道价值,被媒体记者盯上了,我就借机通过媒体向犯罪嫌疑人传话,说是骨灰盒里藏有重要罪证,引诱犯罪嫌疑人出来。没想到你貌似精明,却轻而易举地上了当,竟趁着夜深人静到骨灰堂里来掉包,真是自投罗网。”
张五福无奈地摇摇头,说:“即使我不来给骨灰掉包,⒌⒐⑵你们找到骨灰盒里的证据,也照样能捉到我。”
李观澜莫测高深地笑笑,不置可否。
张五福为争取从轻判决,表现出良好的认罪态度,原原本本地交代了杀害范强生的全部过程。
三个月后,张五福在曲州市中级法院接受审判。因他主动退还了贪污挪用的全部款项,又因在押期间,有一篇论文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虽然有人撰文指证,这篇论文有四分之三的内容系抄袭国际同行的研究成果,不过这些非官方的指证没有引起任何重视。为着这两条“立功”情节,法院从轻判处他无期徒刑。
保住一条命的张五福在听过宣判后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对自己的后续操作能力非常有信心。
冯欣然作为警方证人出庭。在休庭后,张五福戴着手铐走过他身边,停下脚步问:“冯警官,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想不通,警方是怎么知道李玉洁的骨灰盒里,藏有范强生做的账外账的?”
冯欣然此时心情大好,露出狡猾的笑容,说:“警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范强生的账外账藏在哪里?时下骨灰盒市场中,有九成是假冒伪劣却又价格昂贵的商品,那些奸商们为了增加骨灰盒的重量,在薄木板之间灌注水泥,所以几乎每个骨灰盒都有夹层。李支队只不过是事先把一个油纸包塞到骨灰盒的夹层里,故意放线钓鱼,再趁你被惊吓得六神无主时当着你的面把油纸包取出来,你自然就深信不疑了。不这样做,你会那么痛快地认罪吗?”
看着张五福目瞪口呆的模样,冯欣然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得像顽童一样,豪放而肆无忌惮,引来法院大厅里的人群纷纷侧目,不知这位年轻英俊的警察中了什么邪。
实录七编织针杀人案
用编织针把人刺死,把尸体保存在睡袋里,凶手在玩恐怖的杀人游戏?在挑战警方?
关键词:堕胎
第一节睡袋里的尸体
俞豪从宿醉中醒来,头还隐隐作痛,看看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他推醒在旁边床上酣睡的吴国宾,说:“起床吧,再睡一会儿大半天就过去了。”
吴国宾揉揉泛着血丝的双眼,半梦半醒地嘟囔说:“这顿酒喝的,现在还迷糊着呢。”
俞豪和吴国宾在大学时期是铁哥们儿,毕业后同在曲州市工作,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次他们松江医科大学医学影像系的同学聚会,全国各地的同学来了三十几位,聚集在曲州市郊的子曰山庄,连喝带玩地闹了一天一夜。
两人睡前都没脱衣服,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过,走进各个房间与往日的同学依依惜别,不免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和握手拥抱,出门时已近正午。
俞豪家境富裕,开一辆崭新的进口白色房车,吴国宾则叫了一辆出租车,分头赶回家。
俞豪在路上往家中打电话,却无人接听,拨打妻子金羡莲的手机,也已经转入信息台。俞豪略感奇怪,今天是星期日,昨天他已经和金羡莲说好会在中午时分到家,下午两人一起回俞豪的父母家。金羡莲是全职家庭主妇,娘家家境贫寒,嫁给俞豪有点儿高攀的意思,平时在俞家抬不起头来,对俞豪的话言听计从,至于在两人有约定的时候不接听电话,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俞豪有些生气。人的脾气大多是培养出来的,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偶尔遇到一两次不那么驯服的行为,难免心中不太爽利。
俞豪回到家,打开房门,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理想中金羡莲应该从室内颠着小碎步跑出来迎接,然后他摆出一副臭脸,等着金羡莲低声下气地嘘寒问暖,梳理他心中的不快。
但金羡莲居然没有闻声而出。俞豪的火气又增添几分,鞋子也没脱,径直走进客厅,室内静悄悄的,空调和电视都没开,也没有烹煮的气息,似乎没人在家。
难道金羡莲没通知他就自作主张出门了?
俞豪又疾步走进卧室,蓦地见到床上卧着一个硕大的白色物体,在中午的阳光照射下发出明晃晃的光泽。俞豪不禁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一个透明塑料布似的东西包裹着什么物体,“塑料布”外面溅有斑斑点点的暗红色、干枯的血迹。
俞豪感觉双腿发软,心怦怦地跳,壮着胆子凑过去,透过“塑料布”见到一张扭曲的女人面孔,眼角、鼻孔、嘴和耳朵眼里凝结着干枯的血痂,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几乎全部翻上去,用泛青的白眼仁对着俞豪。
俞豪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门口跑过去,勉强来到家门外,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一股热热的液体洇湿了胯间。
李观澜和苏采萱等一众刑警赶到时,俞家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也夹杂着一些在楼里做装修的工人,脸上都带着猜疑、兴奋和期待的神情。有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凑在一处,边偷瞄着面无血色的俞豪,边相互耳语。
苏采萱入行十年,经历过数百个凶杀现场,但刚见到床上的尸体时,仍禁不住轻轻吁出一口气,有一瞬间心似乎被揪了起来。
尸体外面裹着一张双层的透明薄膜,薄膜夹层里面充斥着气体,被涨得圆滚滚的。苏采萱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确认这是一个合成纤维材质的透明充气睡袋。
尸体侧卧在中空的睡袋里,是一具女尸,身形娇小,全身赤裸,缩颈、弓腰、曲腿,蜷缩如婴儿,似乎是怕冷,又像是在试图逃避外界的伤害。
尸身上遍布红色的斑点,每个斑点处都凝结着暗红色的血迹。死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已经失神,瞳孔上蒙着一层混浊的黏膜,仍可以从中读出交织着恐惧、痛苦和悲伤的复杂情绪。
死者的衣物整齐地摆在睡袋旁边,衬衫、长裤、胸罩和内裤,都叠得很仔细。苏采萱似乎依稀看到——凶手在制服受害人后,从容不迫地布置着作案现场,脱光受害人的衣服,把她装进睡袋,再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叠起来,然后欣赏着在睡袋里无助地挣扎的受害人,再把一根长长的尖利凶器从睡袋的接缝处扎进去,扎在受害人的身体各个部位。受害人一时不能够死去,在一针针的酷刑中,呻吟着忍受疼痛和恐惧的折磨。凶手在施刑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残忍和快意。
苏采萱专注地盯着睡袋里的尸体,似乎神游物外。李观澜见状,走到她身边,说:“有问题?”
在全神贯注时突然被打断思路,苏采萱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定定神说:“死者的样子很奇怪,在弄清凶手的意图之前,我暂时不想破坏现场。”
李观澜表示赞同说:“凶手用这样的手段杀人,的确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工夫,应该不是简单的随机杀人,而是蓄意谋杀。”
苏采萱说:“死者的致死原因是什么,在打开睡袋以前你能不能看出些门道?”
李观澜说:“尸体的外伤看上去是由细长而尖利的锐器造成的,至少有二十处以上的刺伤点,如果刺入很浅,不足以致命。但是如果颈部和腹部的刺伤足够深入,造成体内出血,这些刺伤应该就是致死原因。”
苏采萱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认为。凶手刺入的角度很巧妙,针孔都在睡袋上的接缝处,睡袋里填充的气体始终没泄露出来,使得睡袋得以保持完整的中空状态。⒌⒐Ⅱ”
李观澜说:“你迟迟不打开睡袋,是否在琢磨凶手布置这个凶杀现场的意图?”
苏采萱说:“是,凶手煞费心机地谋杀,一定是在向外界传递什么信息。这种合成纤维的睡袋,可以在室内使用,也可以在野外露营时使用,眼下有些乱性的男女流行什么在野外郊游时‘混帐’,我在想凶手的作案动机是否与此有关?”
李观澜摇摇头说:“短时间里也很难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来。取证的警员已经拍摄了现场照片和录像,回头我们再汇总各方面的线索综合分析,说不定尸检之后会有更多收获。”
苏采萱戴上崭新的白色纯棉手套,解开睡袋,在助手的帮助下把尸体搬出来。尸体已经僵硬,紧紧地蜷缩着,像一个受到惊吓后躲在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孩子,古怪的身体姿势衬托得她圆睁的双眼越发显得诡异。
刚分配来技侦科的女警员楚乔见到尸体的样子,想看却又不敢直视,目光躲躲闪闪,冷不防与女尸的双眼相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胃部一阵痉挛,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在苏采萱验尸期间,李观澜的目光在室内环视,最后落在床边的一个红色的真空吸尘器上。恰好一名技侦科的警员走过去,伸手要挪开吸尘器,李观澜制止他说:“不要动。”
那名警员愣眉愣眼地看着李观澜,不明所以,说:“吸尘器上很容易吸附毛发和纤维,都是重要的证物。”
李观澜说:“也许这个吸尘器本身就是最重要的证物。”又对站在他一旁的许天华说,“去把俞豪叫进来。”
俞豪惊魂未定,满脸煞白,见到李观澜就结结巴巴地问:“死的,是,我太太?”
李观澜说:“现在还没确定身份,你再平静一会儿,我们需要你帮助辨认死者身份。”当务之急并非确定死者身份,俞豪又失魂落魄,李观澜暂时未让他直视死者的面容。
李观澜指着床边的吸尘器说:“这是你家的物品吗?”
俞豪揉揉眼睛,说:“不是,我家的吸尘器是白色的,也比较大,这个吸尘器是从哪里来的?”
李观澜没回答他,让人把他带离现场,又叮嘱技侦人员把这台便携式吸尘器装进证物袋,回去后要仔细核对机身内外的每一枚指纹和每一根纤维。
许天华眨眨眼睛,带着疑问对李观澜说:“我们勘查现场时,留心的是脚印、指纹、血迹、织物纤维这些细小的证据,如果不是你细心,这台摆在眼皮底下的吸尘器可就被忽略了。谁又能想到这样明显的家用电器竟然不属于案发现场呢,李队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李观澜说:“这间卧室装修得很讲究,看得出每个细节都花了不少钱和心思,而这台吸尘器却很简陋,和卧室的整体色调不搭。此外,我进门时看到厨房的阳台上有一台尺寸要大一倍,价格要高出几倍的‘燕翔’牌白色吸尘器,一般家庭没必要购买两台吸尘器,所以我就想到卧室里的这一台可能有些蹊跷。”
许天华说:“到底是前辈,眼睛太毒了。”
这是一个古怪的凶案现场,即便身经百战如李观澜和苏采萱,一时间也琢磨不透凶手的意图。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既麻烦又残忍的杀人方式?仇杀?情杀?把睡袋、吸尘器这样明显的物证留在现场,是挑衅,愚蠢,还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