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陈医生”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早醉在年轻女人的照片前了,于是孙妈妈轻车熟路来到我的卧室。
孙妈妈的到来,暂时驱散了房间里阴森森的鬼气,似乎孙妈妈本身就有驱鬼的作用,难道孙妈妈不是凡人么?
孙妈妈看到地上散落的几片糖纸,表情立刻狰狞起来。她揪起孙笑笑的耳朵,边骂边出了门。
“臭小子,你就不学好!都被那个疯丫头带坏了!”孙妈妈在院子里说。
“妈——我要娶丁厌当新媳妇儿!”孙笑笑呲牙咧嘴的声音传入耳朵,紧接着就是孙妈妈就地正法打孙笑笑屁股的声音。
“我就要娶她!”孙笑笑突然变得勇敢起来,像个刘胡兰一样不屈不挠,于是打屁股的声音更加刺耳了。
我坐在小床上,看着爷爷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孙笑笑的话让我想哭。
虽然我至今并没有搞明白,新媳妇儿到底有怎样深层的涵义,但是我知道,那是一种很严重的承诺,如果一个人宁愿被打屁股,也要娶你当新媳妇儿,你一定要答应他。因为那一刻,你会突然觉得不再孤单,不再是一个人,你会觉得心里很踏实;因为那一刻,你突然觉得自己被保护了,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我只有跟爷爷在一起的时候,才拥有过。
我扬起头,让眼泪流回眼睛里,看着爷爷的照片,说:“爷爷,我答应过你要不哭的。永远都不。”
快到夏天了,但是晚上还是有些凉。
陈豪天爬在方桌上说梦话:“茗茗……茗茗……”他只要一喝醉,就会念叨这两个字,我已经习惯了。
我不知道陈豪天算不算帅气的男人,如果他浑身长了猴毛的话,应该比孙悟空更有英气一些;如果他皮肤再白一些的话,应该比唐僧更好看一些;如果他不是每天都半醉着话,应该比沙僧更魁梧一些;如果他不是每天骂我的话,应该比猪八戒更有趣一些。
他的一边念叨着“茗茗”两个字,一边抬起头,换了个姿势。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眼泪,想不到像陈豪天这么凶恶的人,也会有些眼泪。
我从陈豪天的卧室拿了一块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但是,我马上又懊恼万分,我为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这么做?于是我就把摊子掀下来,仍在地上。可是随即我又鬼使神差地给陈豪天重新盖上了。
这种行为让我觉得我是陈豪天的小媳妇,因为电视里的小媳妇都是这么干的,这不是对孙笑笑的背叛么?
我咬咬牙,决定再把毯子拿下来。
这时候,陈豪天醒了,他站起来,看都不看我一眼,也没看到落到地上的毯子,只是迷迷糊糊地说:“饭在锅里,自己盛了吃。”然后就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卧室,摔在了床上,鼾声大起。
我突然觉得很气愤。
6.
从那以后好几天,孙笑笑都没有来找我玩,也没有见他和镇里别的小孩玩,更没有去上幼儿园。我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的树上倒挂了几天以后,终于决定下下血本。
既然孙笑笑都为我牺牲了屁股,那么我为了他花几毛钱又算什么呢?
我把三毛钱捏在手里,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孙笑笑家的小卖部,小黑呱呱地跟在我后面。
“买水果糖!”我踮起脚,把手伸到小窗口里。
小窗口露出一直肥硕的手臂,接过钱,却没有把糖果送出来。
“水果糖!”我大声说,小黑也愤愤不平地呱呱叫着。
“你偷吃我们家的糖还算少吗!?”孙妈妈的粗嗓门从小窗口里冲出来。
“那不是我偷吃的!是孙笑笑送给我的!是我用血跟他交换的!”我委屈地大声说。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孙妈妈从小卖部的后面冲出来,拎起我的耳朵,为什么大人都喜欢拎小孩的耳朵呢?难道不是到拎耳朵很疼么?
“你给笑笑喝什么了?”孙妈妈怒气冲冲。
“血啊,怎么啦?”我理直气壮,小黑在孙妈妈头顶盘旋。
“我说最近怎么都不肯吃鸡蛋了呢!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神经病!”孙妈妈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周围几个大人和小孩围过来,对我指指点点。
小黑俯冲下来,冲着孙妈妈的手啄下去,狠且准。
孙妈妈松开我,捂着手,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造孽啊!你这个小妖精啊!勾引我家笑笑不说,还要害死我家笑笑啊,不知道我家笑笑有病么?……”
孙妈妈哭大街很像唱戏,于是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有几个大婶一边劝孙妈妈,一边数落我,也有几个大人告诫旁边的小孩说,以后千万不要跟我玩。
我没有哭,我不哭,我吹了声口哨,让小黑站在我的肩膀上,倔强地说:“要么把三毛钱还给我,要不就给我水果糖,要么就让我见孙笑笑!”
于是孙妈妈哭得更惨痛了:“你这个妖精啊,勾引我家笑笑偷糖给你吃,还让笑笑娶你当老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骚货……”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让笑笑偷糖给我吃,那是我用血跟笑笑换的!!”我眼睛里冒出了火。
“你这个没娘养的野杂种——你这个小妖精小骚货——”孙妈妈的话让我心里揪了一下,我怒道:“小黑!咬她!”
“住手!”陈豪天大声说道。
我急忙吹了口哨,让小黑停下来。
大概是什么人把陈豪天叫过来了吧,陈豪天冷着脸,一把把孙妈妈从地上拉起来,默不作声地给她清理了伤口,冷冷地说:“一会到我家给你打防疫针!”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扳着脸,厉声说道:“你这个讨厌鬼!以后不要给我丢人现眼!说!你吃了孙笑笑家多少糖!”
“那是孙笑笑给我的!”我固执地说。
“说!多少块!”陈豪天吼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怒吼,平时也就唠叨着骂我而已,就算是动手,下手也不是很重。
“大概……也就是……二十几块……或者三十块……”我小声说。
“就算五十块吧!就算一毛一块吧!”陈豪天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甩到孙妈妈脸上,对孙妈妈冷冷地说:“小孩子玩耍,就算有错,也不要骂那么难听,你也为你家孙笑笑积点阴德!这一百放你这儿,以后我家丫头什么时候想吃糖了,她自己来这里拿,钱不够了,再给你!”
“不、不用了……”孙妈妈讪讪地说。
陈豪天没理她,收起药箱转身就走了,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觉得他的背影很挺拔。
“哎——老家伙……”我说,“那可以一百呀,都够我离家出走了……”
“什么?你这个扫把星!”陈豪天愤怒地转过身,揪起我的耳朵.
“你就让老子省点心不行吗?”
“你是我老子吗?”我小声问。
“不是!”陈豪天放开我,大步流星。
“你要是我老子,你就是王八蛋!”我愤愤地说。
7.
陈豪天回家后,开始一声不吭地对着照片喝闷酒,喝着喝着,竟然爬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爷爷就从来没哭过,临死前那次不算。
我一直以为,男人哭应该和小孩哭没什么区别,应该是哇啦哇啦的,可是陈豪天哭得很特别,仿佛小黑被捂在被子里乱叫似的。
“老家伙……你怎么了……”我小心地问,被他哭得忐忑不安。
陈豪天抬起头,眼睛血红血红的,“你这个讨厌鬼,你给我滚!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