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丁香小姨的声音有点着急。
“茗茗……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下雪天回来看我的……呜呜呜……茗茗……我好想你你呀……”
“姐夫……我不是姐姐,我是丁香啊!我是丁香!!”堂屋有桌子碰倒的声音。我下床,打开卧室的门,看到陈豪天爸爸紧紧抱着丁香小姨。
我手里的碗摔到了地上,丁香小姨一脸羞红,陈豪天爸爸也愣住了,急忙松开丁香小姨,酒也醒了大半。
5.
虽然我还是小孩子,但是这大概是怎么回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射雕英雄传里也演过这样的事情,简单说,就是陈豪天爸爸背叛我妈妈喜欢丁香小姨了,更进一步说,丁香小姨想做我新妈妈,就像冯小如的新妈妈一样,当然,丁香小姨比冯小如的妈妈漂亮很多。
虽然我曾经很想有后妈妈,这是为了让我自己更接近于白雪公主,但是现在我对白雪公主已经没有兴趣了,和白雪公主相比,我更希望得到红舞鞋或者神笔马良的神笔。因此,我对于后妈妈自然也就没有了兴趣。
最为重要的是,全世界最爱我的妈妈,为了我而牺牲自己性命的妈妈,被陈豪天爸爸背叛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替代妈妈,就算是丁香小姨也不行!
“丫头……”丁香小姨抖动着嘴唇,握着毯子的手也抖个不停,脸色由绯红转而变得苍白,“我只是想给你爸爸盖个毯子,天气这么冷……”
“丫头……”陈豪天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爸爸喝多了……”
我踢了一脚碗的碎片,吓得在房檐下的小黑也叫了几声。
我径直走到丁香小姨的身边,从她手里夺过毯子,严肃而冷漠地说道:“像盖毯子这种事情,我妈妈会做的,现在我妈妈不在,就由我来做。这是我们家里的人事情。”原来,原来丁香小姨才是外人呀!
丁香小姨眼睛里含着泪花,陈豪天爸爸生气道:“丁厌!你怎么说话的?!”
我拿着毯子瞪了他一眼,说道:“陈豪天爸爸,你忘记我妈妈了吗?前几天我听孙妈妈说,丁香小姨要当我新妈妈,我还跟她吵了一架呢!还趁她不注意把孙乐乐掐哭了,难道那架白吵了吗?难道孙乐乐白哭了吗?难道丁香小姨真的要当我新妈妈吗?”
陈豪天颤抖着抬起手,他很久没有打我了。
“你打吧!打吧!就当着我旧妈妈的面和新妈妈的面打吧!我不会哭的!我妈妈说希望我快乐得活着!”我固执得瞪着眼睛,伸出脸,手心攥着毯子的一角。
丁香小姨连忙冲过去阻止住陈豪天,哭着说:“孩子小,不懂事,她这么向着姐姐心疼姐姐,也是难得的孝心啊,况且……这只是误会……”说到最后一句,丁香小姨的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我想起来了,丁香小姨来的第一天,就让陈豪天爸爸忘记我妈妈,当时我还不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妈妈,所以没有留意她的话,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号称是我妈妈亲妹妹的女人,从来的第一天,就打算取代我妈妈,这个女人太阴险了,装得那么像,我差点就上了女特务的当了!
我把毯子甩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说道:“你还离我陈豪天爸爸那么近干嘛呀?!难道你真的是像孙妈妈说的那样,是主动送上门的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吗?亏得我那天还替你辩解打架了呢!”
丁香小姨一听,捂着脸跑回自己的房间,门嘭得碰上了,院子里雪地上只留下她凌乱的脚印。
陈豪天爸爸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看着照片中的妈妈,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像刺猬一样的我,突然大哭起来:“茗茗……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我从地上捡起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天气确实很冷。
6.
第二天,丁香老师让我们排着队去河坑堆雪人的时候,她眼睛还是红红的,从早晨起来就没有跟我说话,直到中午都没有,我心里有些失落,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妥协,她可是要抢我爸爸的人呀!
下雪的时候,河坑的四周和坑底,都积满了雪,河坑附近的人家,也会把雪从房顶上扫进河坑里,于是那个河坑就是一片雪的天地。
我们从河坑的底部,顺着坑坡一路滑下去,没过多久,坑坡上就被大家开辟出了好几条油滑滑的雪滑梯。
因了我的艺术家天赋,我对别的小孩和丁香小姨堆出的圆锥形身体和圆球脑袋的雪人感到不屑于顾,表现出极大的鄙视。
我堆的雪人是这样的:
雪人的身体用废砖支撑,周围砌上雪,做出身体、胸部、臀部和腿的轮廓,然后用细线绑几个玉米棒子轴,再堆砌上雪做胳膊,脸部最耗费功夫。
先堆起一个大雪球,浇点水冻硬了,然后再用铅笔刀在雪球的一侧雕刻出鼻子、嘴巴和眼睛。最后再在雕塑的身体的脖子上浇点水,把脑袋放上去,手扶着脑袋在脖子上压几分钟,脑袋和脖子就冻在一起了。
这样,整个雪人,就有鼻子有眼,有身体有脖子,除了个子比较小一些,和真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虽然我的雪人得到了同伴们极大的赞赏,但是丁香小姨却什么都没有说。难道是我的雪人还有缺点吗?我仔细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它确实不够完美。
比如,用煤粒做的眼睛不够有神,显得有些光秃秃的,雕塑出来的嘴唇有些厚,而且也过于苍白。
当时临近春节,镇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杀猪运动,屠宰场就在河坑边上,每到傍晚,猪的惨叫都能贯彻天空,直入云霄。
于是我央求屠夫叔叔给了我两颗猪眼,和一小盆猪血。
我把猪血含在嘴里,喷在雪人的腿上,这样她就有了一条鲜红的裤子。本来计划把猪眼镶嵌在雪人的眼睛上,可以猪眼太大,而且软,镶了几次都未成功,只好作罢。
那个雪人,依然是个不完整的艺术品,所以丁香小姨依然漠视它的存在。
做为极具责任感的艺术家,是不能允许失败的作品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于是我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还是未成功,就干脆毁掉它。
我找来了黑色的玻璃球,擦上点猪油,来装点眼睛,这样,眼睛果然就更加有精神了。我又用最后一点猪血,给雪人涂上口红,再从家里拿来废旧不穿的上衣,给雪人套上。如此装扮下来,雪人果然栩栩如生。
那是另外一种栩栩如生。
乌黑的眼球,血红的唇衬着雪人的脸格外苍白,不是很合体的上衣,显得雪人的身子里空荡荡的,鲜红的裤子由于猪血的渗入不均匀,也显得斑驳不堪。
雪人是栩栩如生,不过却好像栩栩如生的地狱使者,一旁杀猪的叔叔见了,叫道:“谁堆这么个儿玩意儿,跟死人似的,赶紧拆掉!”
我决定拆掉,并不是因为它跟死人似的,而是因为这实在是个失败的作品。
可惜,雪人冻得过于瓷实,我拆了几下,雪人丝纹不动。
天黑了,一片雾蒙蒙地黑暗中,河坑被积雪映得泛出凄冷的银光,银光下,我的雪人婷婷玉立,破旧的上衣在寒风中飘舞,腥红的唇尤其耀眼。我看着我的作品,心里莫名冒起一股寒意,丁香小姨吹哨子集合了,我急忙扔掉小铁锨,跑过去和大家在一起。
7.
晚饭时候,谁也没说话,餐桌上仿佛压了一个巨大的雪球,重重的,冷冷的。天刚刚擦黑,雪又下了起来,两个雪片就能顶一片小黑的羽毛,真是鸦毛大雪。
陈豪天爸爸开了一瓶二锅头,泡在半盆热水里,丁香小姨也是默默地吃饭。
我抬头看了看照片里的妈妈,故意大声说:“妈妈,我开动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种气氛太压抑了。没想到话一出口,陈豪天立刻瞪了我一眼,丁香小姨干脆放下筷子,一声不吭地回自己房间了。
蜂窝煤炉上罩了个大烟筒,烟筒从堂屋墙壁上一个洞洞里伸出去,如果在院子里,就会看到灰白色的烟。
陈豪天爸爸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酒,看了我妈妈一眼,一干而尽。我粗略地就着冰血吃了几口馒头,站在门口,丁香小姨粉红色的窗帘不冷不热地亮着,她房间里伸出来的烟筒,也冒着灰白色的烟。
丁香小姨一整天,几乎看都不看我一眼,更不要说说话了,不但如此,连陈豪天也变得怪怪的。难道我维护自己的妈妈,错了吗?